萧寒潜淡淡的语气中,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怀念和感叹。
李英歌偏头看着他,轻声道,“我曾听娘讲过淇河李氏本族的旧事。说东北边关最早不过是块寸草难生的冻土,到太祖皇帝开国后才开始大兴城池,筑绵延城墙调派京中世家武将前往驻守,几代人在边关繁衍生息,互有联姻,才有了诸如淇河李氏这样的边地望族。
等到先帝早年间,东北边关才真正繁盛起来,此后才有了边地士农工商不输关内的繁荣。甚至于年前内务府还有风声传出来,东北边关的几大富豪商户,都有份参与今年的皇商竞标。
这次东北边军力挫近年来几次三番扰边的狄戎一部,进京献俘声势浩大,等于狠狠打压了狄戎国的气焰,皇上不仅对东北大营论功行赏,还命兵部、户部拟伤亡军士名单,年后将有大批抚恤送去。
乾王哥哥只在东北大营待了四年,才刚回京几个月,就开始惦记起东北边关了吗?那里再地广繁盛,比起关内各府城来,仍旧被归位苦寒艰险之地,您就一点都不嫌那里苦累?”
要不是东北边关艰苦,启阳帝也不会选中东北大营,作为诸位皇子们的历练之地,何况那里还盘桓着狄戎国,就连现在人人暗传受尽启阳帝独宠的明妃,她膝下唯一的皇子六皇子,如今虽被启阳帝另眼相看带在身边亲自过问学业,将来也是要到东北大营走一遭的。
而狄戎国在太祖皇帝晚年被打得老老实实,如今去开国几百年,记吃不记打的贱骨头又犯,近年来没少派部众在边关小打小闹,许是启阳帝不想忍了,又有萧寒潜这位皇子在,这才有了之前大举出兵还击,之后进京献俘的事。
京中民众只拿献俘当难得的盛世热闹看,哪里能想象得到边关的刀光血影是如何一番景象。
就好像澧县李氏的开宗老祖宗,当年从淇河李氏分出来,还不是受不住边关苦寒,千里迢迢南下往京城这样的繁茂之地寻出路,不但弃武从文,之后澧县李氏起起落落也从未想过借靠淇河李氏的本族之势。
据她前世所知,如今贵为武王的大皇子虽心心念念拿下东北大营,但他更看重的是手中能掌一边之兵权,对于曾经历练过的东北边关倒没有多少真心的喜爱。
前世萧寒潜在东北大营时,她正被袁家休弃归家,受尽名声和流言的夹击,紧接着又是父亲病逝李松离家,再来就是李松遭遇马贼失踪,她和母亲枉死于一场大火,根本无暇关注外头不相干的消息,如今想来,萧寒潜即在东北大营四年,少不得和淇河李氏这类的边关将门有所来往。
只是她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对他前世在东北大营的作为倒不甚了解。
对于萧寒潜语气中透出的怀念,自然觉得十分意外。
萧寒潜的凤眸中却有亮光闪烁。
他没想到他的小未婚妻竟对东北边关的事这样了然。
他年少离京,身边虽有像小福全儿、张枫这样的亲信陪伴,但很多事都需要他独断独思,即便回京后于政事上能和启阳帝相谈,但父子俩向来不对盘,常常说着说着不止动口,还会动上手,与其说是谈,不如说是斗。
至于皇后和嫡亲皇兄太子,不提也罢。
他不由细细打量着李英歌,见她脸上只有好奇和疑惑,并无半点曲意和敷衍,薄唇不禁勾出个轻轻浅浅的笑,不答反问道,“你既然知道内务府要选皇商,那我问你,这次为什么东北边关的豪商也能有份分一杯羹?”
要知道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除了京中有背景的大商贾之外,名号响亮的皇商多半出自富庶的江南地,后头还不知有多少利益关系的纠葛。
萧寒潜的问题,李英歌早在前世得知这件事时,就曾琢磨过。
此时此刻,她看出萧寒潜不似随口一问,更像是在考校她,也就不打算藏拙,只歪着头故作思量片刻,就缓缓开口道,“狄戎国在开国太祖皇帝晚年间,就成了隶属我大秦朝的附属小国,年年都要向朝廷进贡。只是近年来恶习难改,于进贡物资的数量和质量上多有含糊敷衍,一味叫苦叫穷。
转头却放任近东北边关的狄戎小部众扰边关民生,照狄戎国如今的国力,想来打的不是大动兵戈的主意,而是眼红边关日渐繁盛的物产,想要分点好处,逼朝廷重开东北边关的边市。
听说这次朝廷下令清剿东北的马贼、山贼,搅得边关过个年也不安生,也领过东北官道来京朝贡的狄戎国使团耽搁在半道上,到现在都还没有露面,也不知等他们入京进宫面圣时,又要怎么哭穷叫难,好把重开边市的谋算摆到明面上来。
想来皇上圣明,心中已有成算,否则也不会让内务府特意拨出皇商名额,留给东北商贾竞标。”
东北边关的互市,自先帝前的几任帝王其间一直关闭未开,直到启阳帝登基,先后派武王、太子、和王和萧寒潜前往东北边关历练后,才领本就不老实的狄戎国有了别的想头。
只不知是狄戎国谋算大秦想讨好处,还是启阳帝一早就有盘算,不过是顺势而为。
而一旦东北边关互市重开,首先得好处的就是当地的商贾,但再大的好处,也比不过能走通宫中的路子,当上皇商。
前世袁家身为东北边关叫得上名号的豪富商户,就曾力争皇商名额。
前世袁家也确实争到了,之后袁骁泱一房入京,更没有少借助皇商袁家的财力和人脉。
只是今生袁骁泱一房提前进京,远在东北淇河的袁家还没将皇商的镀金牌铭弄到手,想来此次袁家族里也会派人随袁骁泱一房一同进京,好为后头的皇商名额之争提前打点一番。
而今生彻查马贼、山贼的声势闹得比前世还大,又有她暗中推波助澜,一旦淇河袁家牵扯到马贼一事之中,前世能得到的名利,今生未必能那么顺利的弄到手。
念头闪过,李英歌不由想起萧寒潜来时在马车里说的话,这段时间他可都在内务府忙着武王府、和王府搬迁的事,皇商归内务府统管,萧寒潜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消息。
她心中不由有些紧张,状似不经意的问,“乾王哥哥,您是不是在内务府里得了什么消息?东北哪家商贾能当皇商,难道不是公平竞争,而是早有内定?”
萧寒潜不知李英歌为何有此一问,心念一转,不由笑道,“小狐狸,你这小脑袋瓜都在想些什么?皇商竞选非同儿戏,哪儿来的内定?你是担心淇河袁家中选?
你要我帮你找的那位李松,是你那位同名族姐的嫡亲弟弟,我记得淇河袁家是你那位族姐的前夫家?你和你那位族姐感情就这样好?连休弃她的袁家也一并看不顺眼了?”
李英歌听他道破自己的心思不由一惊,听罢他后半句话才暗暗松了口气,此时此刻就顺着话茬,干脆表露出自己的不虞,哼声道,“我就是恨屋及乌,不喜欢袁家的人得好处,不行吗?”
“能不能当上皇商,看的不单是内务府的选拔,更重要的要看袁家有没有那份本事和底气,接下皇家的差事。”萧寒潜笑着刮了刮李英歌的小鼻头,哄她道,“行,你爱讨厌谁就讨厌谁。时辰快到了,我带你上高处去,亭内有屋檐柱子挡着,你这样手短脚短的,在这里看烟火也不尽兴。”
李英歌:“”
她其实心里清楚,她就是再不想袁家出头得好,于皇商选拔这样的大事上也使不上力。
遂也不理萧寒潜损她,提起裙摆就要跳下石凳。
萧寒潜却止住她的动作,将人捞进怀中,提气几个跳跃,就带着李英歌上了凉亭屋顶。
原来所谓的登高和屋檐遮挡是这个意思,萧寒潜口中的最佳视野,尽数收于凉亭屋顶上。
李英歌放眼俯瞰,就见泛着银光的冰嬉场也成了小小方圆,从未到过这般高度的她不禁觉得心旷神怡,身上却忍不住打了寒颤,下一刻萧寒潜就解下大氅,兜头将她牢牢包好,严丝合缝的不让寒风侵入一丝一毫,将李英歌圈在胸前,指着安西坊的上空,轻声道,“小狐狸,你看。”
仿佛应声而动,安西坊人声徒然沸腾的同时,被灯火映得亮如白昼的安西坊上空,转瞬就有打向不同方向烟火窜入夜空,在划出短暂的蛇形痕迹之后,骤然爆开,绽放出一簇簇艳丽华美的烟火。
花灯如火流,烟火如梦似幻,天地间火光绵延七彩异色,当真叫人叹为观止。
比起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楼,这处早被废弃的山中小亭的屋檐上,才真正如萧寒潜所说,是个观烟火的绝佳地点。
李英歌看着不断爆开的绚烂烟火,仰望的小脸流光璀璨,心情说不出的激荡,偏头去看萧寒潜,不由微微一愣。
她在仰视,他也一样在仰望夜空。
俊美的容颜染上绚烂火光,竟透出一股说不出的不真实感。
萧寒潜察觉到衣襟被一只小手紧紧拽住,低下头来笑看李英歌,“小狐狸,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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