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屋内昏暗,李英歌看不清她的动作,常青还是摇了摇头,答道,“袁宅里除了那一房看门的下人外,并没有其他主子在。我原看着后院正房点着灯,还当谁留在了家里,悄悄摸过去一看才知道,不过是个守院子的婆子在,并不见袁老爷的身影。”
袁老爷全名袁士苍,是个典型的商贾做派,对外一团和气内里却十分精明,是袁骁泱这一房当仁不让的话事人。
一家之主的袁士苍没有先进京,却带了袁太太黄氏这个不好管外事的主母先进了京。
李英歌眼睛微眯,略作沉吟才接着问道,“还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听袁宅左近的人说,袁骁泱是三天前才带着几个小厮入住城南的。至于袁太太,则是晚了一天,昨天才到的京城,身边除了妈妈和丫鬟外,还带了两个外院管事模样的男仆。”常青一边回想,一边答道,“不光你好奇袁老爷怎么落后了,左近邻居也奇怪袁宅的当家男主人怎么不在,趁着邻里走动的时候,才问出是袁老爷半道害了病,这才耽搁在路上,怕是要再晚几天才能进京。”
袁宅如今主人不齐,下人更是少得可怜,当下能打听到的消息也不过如此。
常青想了想,又补充道,“许是才安顿下来,听说这两三天袁骁泱和袁太太都没出过门,即不见他们去哪里窜门,也不见有人上袁宅。就是今晚元宵灯节,袁骁泱和袁太太才前后脚出了门,算着时辰,大概和我们到安西坊的时辰差不离。”
“英哥儿,你撞上袁骁泱也就罢了,怎么还那么巧,袁骁泱和袁太太机缘巧合下,竟帮了陈七小姐?”常青说完正事,难免好奇起来,“我之前挤不过去,远远看着袁太太和袁骁泱的言行举止,倒很有些风采气度,你不知道,那些围在我周围的小姑娘小媳妇,瞥见袁骁泱时,都忍不住赞一声好样貌。”
平心而论,袁骁泱那一张人皮确实称得上玉树临风,即不像寻常书生那样文弱,也没有边关地方的格格不入,若是不知道他本质如何,确实容易因他的外表生出好感。
先有不明其人的谢妈妈赞叹,后有常青这一句拐着弯的夸赞,足可见袁骁泱有多占眼缘的便宜。
只是此时此刻,李英歌已经心静如水,闻言早没有之前的恶心,只轻笑了一声,“是啊,就连城阳大长公主那样不动声色的人,在袁骁泱上前见礼时,也难免面露动容,何况是你说的那些小姑娘小媳妇。“
内室没有点灯,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楞,照进半挂起的幔帐内,映得李英歌的面色半明半暗,神色难辨。
常青敏锐的觉得,李英歌这话并非肯定也非夸赞,向来直肠子只晓得听命行事的她,此刻也不由追问了一句,“现在打探清楚袁宅的事,你也见到袁太太和袁骁泱了英哥儿,你让我盯着他们是想干什么?接下来呢,我还要继续留意袁宅的动静吗?”
之前接连发生了那么多事,李英歌曾庆幸过,无论是面对谁,她都能仗着年幼讨巧,甚至让对方轻视自己而找到机会脱险,进而保全自己。
现在面对乍然出现在京中的前世仇家,她却有些狠自己的年幼。
李英歌缓缓吁出一口长气,无数念头在脑海中交错纷飞,半晌才静静开口,“你继续帮我盯着袁宅。其他的人和事都不必管,只要盯着袁骁泱出门后都见过什么人就行。不过你也不必时时刻刻盯着,三五天出府一趟就是,省得节外生枝,反叫谢妈妈生疑。”
她之前让常青凡是外出办事都要和谢妈妈报备,只唯独不包括和袁家有关的事,至于将来如何,等到需要用上谢妈妈等人的能量时,她自另有盘算。
常青是办老了这类事情的人,一听只要她三五天才出门一趟,就知道李英歌与其说是要掌握袁骁泱的所有动静,不如说是只想摸个大概,再由点及面。
她原先就觉得李英歌不似一般小主子,此刻更是觉得李英歌的吩咐有些奇怪。
只也不多问,只再次确认道,“那袁老爷何时进京,我就不再管了?”
李英歌嗯了一声,又是半晌沉默,才问了个在常青看来很没头没脑的问题,“你说袁宅闹中取静,是怎么个闹中取静法儿?”
前世她还是袁家媳时,就曾在账面上看到过京城袁宅这一笔支出,只是并没有明确记着是何处何地,就连她让常青去打探,也是根据她所知的金额数目来推断可能的地段,即便这样常青也花了不少时日,才摸清了袁宅的具体位置,这才有了今晚夜探袁宅一行。
常青就将之前查的内容细细道来,“袁宅以前是一位户部官员在城中的别业,那位官员致仕回乡前就转手卖了,其中又易手了几次,三年多前才转卖到袁家手里。要说闹中取静,是因袁宅正在街尾倒数第二户,临着街尾的那一户邻居却是空置的,一直没有卖出去。另一头倒是有户主,不过现在没住人。”
李英歌挑眉,“这么说左右都是空屋子?”
常青点头,补充道,“另一头据说是城南的一家商贾的别院,原先是那家老爷用来金屋藏娇的,只是后来东窗事发,家中婆娘又是个河东狮吼,当时闹得袁宅那一片人尽皆知,后来那户院落就一直没人再住进去,说是已经转到那位老爷的婆娘名下,留着将来做子女的陪嫁聘资。”
也就是说,短时间内袁宅左右两户人家都绝不会有人入住
李英歌嘴角微勾,又吩咐了一件极其突兀的事,“袁宅早前既然易手了几次,想来官府有存档,能不能弄到袁宅大致的布局堪舆图?如果能,你设法弄一份给我。”
常青被李英歌这东一榔头西一棒锤的绕晕了头,嘴里答应道,“应该没有大碍,只是初四才刚开衙,各部衙门正是万事待兴的时候,这事恐怕得多花两天时间。”
李英歌不在乎多等几天,合上眼道,“不急,急躁误事,你只求办好不求办快,我等得起”
从前世等到今生,她还有什么等不起的?
常青隐隐觉得李英歌今晚有些奇怪,错眼见她已经闭眼噤声,便放轻了手脚,替李英歌掖好被角放下幔帐,这才躺回了守夜的矮塌上,仔细又想了一遍李英歌交待的事,才渐渐陷入梦乡。
被常青探过的袁宅却还没有陷入黑甜,正房西次间灯火通明。
袁骁泱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家常服,正端坐在临窗大炕下的交椅上,舀着汤圆一颗一颗入口。
袁太太黄氏见儿子即便是用食时亦是优雅从容,眼中的欣慰和骄傲掩都掩不住,满脸慈爱的看着拗不过她的儿子安安静静用完一整碗汤圆,才心满意足的喊来身边的郑妈妈,待郑妈妈带着丫鬟收拾好碗筷退出去,西次间内就只剩下母子二人。
“老天开眼,我一看那陈七小姐穿戴不凡,就知道必是京中哪家高门大户的闺女,没想到竟是那位城阳大长公主的嫡出独女!”黄氏喜上眉梢,声音虽刻意压低,却透着十足的欢欣,“城阳大长公主是太后娘娘膝下长大的,又常年圣眷不坠,这两样满大秦朝谁人不知道?若是能因此成为长公主府的座上宾,你的前程就又多了一重保障!”
袁骁泱拿帕子拭着嘴角,闻言不由回想起和城阳大长公主见礼时的画面。
城阳大长公主虽对他和母亲礼遇有加,但那只因为他和母亲帮着护送陈瑾瑜回天下第一楼而已,这所谓的援助之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城阳大长公主不仅口头谢过,他们人还没回到袁宅,长公主府的谢礼就先一步到了
那样厚重的谢礼,别说只是送人回去,就是救人一命的谢仪都尽够了。
由此可见,城阳大长公主未必有面上表现的那样感激动容,否则也不会转头就加倍回报,算得这样清楚。
长公主府送的礼那样厚那样重,又是入夜穿过大半个京城送来的,想来最迟明天,该知道这件事的京中人家都会知道。
到时候那些人不会说袁家这个边关来的商户对长公主府有恩,只会说城阳大长公主有恩报恩,于情于理于家世差距来说,长公主府都不亏欠他们半分。
既是如此,这犹如露水一般须臾消散的所谓“恩情”,又哪里值得他们被长公主府奉为座上宾?
母亲是乍到京城,一下就见到了当朝最尊贵的公主,才一时被眼前的喜悦冲昏了头,竟想不到这一点。
袁骁泱抬眼看向黄氏,嘴角的笑容温文,声音柔和的将心中所想一一道出,末了无奈道,“母亲还是别惦记着长公主府了,何必巴望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袁家毕竟只是东北边关的商户,在淇河如何有名声有财力,出了淇河进了京城,能耐至少要打一半的折扣”
这话黄氏不爱听。
她自嫁进袁家后一路都是顺风顺水,曾经还为膝下只有袁骁泱这一个独子而暗自苦恼忧心过,可袁骁泱从小聪慧,天资喜人,长大了更是才学绝绝,她的腰杆子也挺得直,如今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袁家的商户门庭。
但百般谋划到如今,袁家改换门庭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
不说背后有淇河李氏内大房的助力,就说儿子为了将来而白白牺牲掉的那三年婚姻生活,她也要连本带利的讨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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