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潜下意识瞥一眼用来计时的沙漏,才反应过来如今已经不用恪守“每日一个时辰”的约会守则,当下一松手,抻了抻衣襟,扬声道,“进来。”
“殿下,还没到时辰,不过”常青尚不知萧寒潜和李英歌已经达成共识,往后再不必辛苦她放风报时,先解释了一句,转头看向李英歌,“京里刚送来的信,是铭少爷写给你的。”
怕是府里南院有了动静。
李英歌不由坐直身子,接过信一目三行扫过一遍,偏头对萧寒潜笑道,“小承铭听张枫说你在这儿,要我代他问候你。还说你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张枫常去府里看他,说多谢你关照。”
还真是小学究的一贯作风。
只是那一叠信笺,显然不单只是问候的内容。
萧寒潜不置可否一笑,懒怠管李府家事如何,起身交待道,“替我告诉小学究,我这里有宫中内库私藏的上乘好弓,想要的话就好好跟着张枫练骑射,只要过了我的考校,就送他。”
说着替李英歌整了整微乱的衣襟碎发,拍了拍她的头道,“差不多就回绣楼里去,别在外头待太久。我回外院了。”
常青看着萧寒潜清朗背影,奇怪这会还没约够时辰呢今天怎么走得这么干脆,一听李英歌简单解释了几句,顿感身心轻快。
暗道以后总算不用再被萧寒潜花样百出的眼神瞪了。
她拍了拍胸口,席地而坐,探头问道,“铭少爷还说了什么,可是南院那头出了什么事?”
“怪道娘说,父亲临时有事,抽不出空来给老太太祝寿。”李英歌将信递给常青,示意她过一眼,嘴里讥笑道,“想是父亲在朝中有所察觉,几天前就越过李锵,替他在户部请了长假,李锵回府后就被父亲拘在了南院不准出门。如今连李福也招了回去,小承铭说,南院这几日闹得动静不小。”
李子昌后知后觉,但未必不知道李锵暗地里做的那些收贿卖官的勾当。
大概是没想到,李锵比他以为的还要大胆,结党营私、交结权贵,瞒了他一大半。
他不介意庶长子在朝中沾他的光,只是他在内阁行走,一旦有所察觉,就知道事情不乐观,当下就做出了应对。
想来前世,李子昌在落罪之前,也曾如此这般极力挽救过。
李英歌的目光不无复杂之色。
常青瞥一眼小主子,决定不插嘴这事,只收起信,拣了另一件“喜讯”来说,“老麻叔随着铭少爷的信,也捎了个消息给我。之前你交待我的事,办成了。京里已经有了风言风语——张家小姐孝服未除,就哭着闹着要退婚。
张家老爷去世后,张夫人就失了主心骨,一心巴着袁家。上次听说袁骁泱被兴园放狗驱赶,还特意登门去见袁太太,显见并不信西郊流言。倒是张小姐身边,有个最好打听的奶娘,对此很是上心。
我安排的人找上她,话才起了个头,那奶娘就信了十足十。当下就把袁骁泱和曲大人的爱女交往过密,有意转投做曲家贵婿的话,捅到了张小姐那里。
那张小姐也是个能闹腾的,竟也不查证,就越过张夫人,直接让那奶娘打上门,如今城南哪个不说这事,袁家已经闭门谢客好几天了。”
曲大人是袁骁泱的座师,之间来往有目共睹,只是那张小姐还真是“刚烈”,闹腾的效果比她们预料的更快、更好。
而负责接洽那奶娘的,却也不是凭空找来的阿猫阿狗。
早年袁家当铺暗账事发,袁家很是处置了一批奴仆伙计,其中一人早由常青锁定,暗中收买,只等此刻派上用场。
如今事发,那人业已借老麻叔的手,安全送出了京城。
袁家揪不出人,张小姐却认定告密的是袁家发买的下人。
这种事最是攀扯不清。
不过
“这时机倒是都赶到一块儿了。”李英歌微一挑眉,不得不感叹袁骁泱“运气”好,“袁骁泱押送犯官回京,怕是比我们早得到消息。他可不是个只会被动挨打的人”
和张家的婚事是必定会退的,只是结果不会如袁骁泱的意,如前世那般风平浪静各自安好。
“始乱终弃”的名声,对文官来说,可不是件小事。
只是事有巧合,袁骁泱这一趟常州府之行,不仅“救”了萧寒潜,还有押解犯官的一分“功劳”。
他如果不善加利用,就不是她前世所熟知的袁骁泱了。
李英歌眼睛微眯,低声交待道,“动用另一招后手。”
这世上,有一种不用收买、不攀关系就能“指使”得动的人——御史。
她知道,御史团的风评褒贬不一,其中有一位却最爱沽名钓誉,逮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在上朝时哭先帝,直让启阳帝头疼,恨不得违背祖训,直接打杀这位御史,送他去地下陪先帝。
何况常青会暗中投递一份“合情合理”的告密信,指正袁骁泱“始乱终弃”的首尾,有此“证据”在手,保准那位御史如打了鸡血,咬着袁家不放。
常青一想就乐,颠颠的领命就去铺排。
这边李英歌收敛心绪,等到老太太杨氏大寿那天,就和萧寒潜一道乘车,驶往澧县。
因谢氏特意登门拜谢过知府夫人,这一天知府大人和知府夫人也一并出席寿宴,给足了杨氏脸面。
宾客一听不仅当地长官夫妻来了,连乾王殿下都亲自登门,艳羡有之嫉妒有之意图攀附的更是大有人在,面上却少不得轮番找机会往杨氏院子里凑,嘴里恭维话翻着花样儿往外倒。
一时院中各处人满为患,议论声此起彼伏。
杨氏端坐上首,大感舒心。
管事妈吗少不得和她一唱一和,揭过早年杨氏在萧寒潜那儿丢过的场子,又笑道,“老太太后福,四老爷出息,膝下一对嫡出子女亦是前程斐然。等我们英哥儿嫁入乾王府,乾王殿下明年再给您贺寿,就该改口喊’祖母’啦。”
这话不过是引子。
杨氏看一眼悠闲自在的谢氏,心中不由嗤笑。
她不难打听出京城李府的动静,知道李锵和李子昌关着门不知为何闹得有些僵,只觉痛快,如今更是不急,只等着看谢氏回京后的好戏。
此时此刻,就按照早先商量好的,顺着话茬叹了一声,感慨道,“可不是。一晃眼我这把老骨头挺过了八十大寿。不止老四,看看老大、老二、老三,这几年也相继让我这老婆子抱上了曾孙子,也都老咯。
如今家和万事兴,我也算没有愧对老头子的在天之灵。你说的对,以后我只管享子孙后福,再过几年轻省日子也就到头了。树大分枝家大分产,孩子们都大了,也该独立门户走自己的路了。”
说着面露慈爱,满脸欣慰的扫视了一圈坐在下首的三房人,转头拉起身边老姐妹的手,“他三婶娘,等吃过正席,还要劳您请几位族老叔公一起,给我这老婆子掌掌眼,见证我们这一支四房分家罢。”
这位族婶辈分比杨氏还高,先得了谢氏的好处又得了杨氏的暗示,自然配合道,“唉,谁说不是。我也不倚老卖老劝些空话了,就当是趁着你整寿大喜,两好并一好罢。”
不管在座宾客面面相觑,如何作想,三个房头的老爷太太却是心中暗喜,面上少不得装模作样,和杨氏一来一往,上演母慈子孝的亲情戏码。
谢氏看得险些打哈欠,眨了眨眼偏头问谢妈妈,“是不是外头男客那边绊住了脚,去看看英哥儿和殿下怎么还没过来?”
谢妈妈正要出门,就见个婆子进来道,“老太太,老爷太太、四夫人,乾王殿下走了。”
屋内顿时一静。
杨氏一愣,转眼就将锋利目光扫向谢氏。
这恶毒妇人打她的脸打上瘾了不成,又玩什么阴险花样儿!
谢氏这回是真冤枉,当下也不留情面,骂道,“哪里教出来的规矩,当着宾客的面说话都说不囵囤!有话一次说清楚,留着半截话待会儿下饭用?!”
婆子脸色涨得通红,不敢看杨氏同样被刺得紧绷的脸色,忙磕巴道,“不,不是,是知府衙门送了急信过来,皇上昭乾王殿下即刻回京,殿下不好耽搁,接到信就直接点齐手下走了。”
说着忙奉上礼盒,“殿下让奴婢转送寿礼。说是劳烦知府大人和知府夫人,稍后代他给老太太道贺。”
杨氏面色稍缓,只得退而求其次,僵硬的面色也恢复如常,谦虚道,“哪里敢劳动知府大人,快,去请知府夫人,这上座可是非她莫属。”
她是长辈又是寿星翁,如此玩笑众人自然捧场。
谢氏懒得管这些,找了借口出了上房,见李英歌带着常青和小福丁儿珊珊来迟,上前低声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事?”
她想到了李锵。
李英歌了然,摇头道,“消息来得突然,乾王哥哥放下寿礼就走了,我也来不及问。”
而她其实知道,比之前世,密折的事提前发作了。
是以她有意提议道,“娘,我们明天就启程回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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