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不想了,内务府领头的公公心里却很有想法。
他回头看了眼中门大开,炮仗齐响的李府,小步撵上汪曲,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低声道,“老哥哥,乾王府里就要进女主子了,杂家先给您道声喜咯。您可得替杂家转告一声,叫乾王殿下晓得杂家这点子心意,也替杂家,问句准话?”
李福想不通的,其实他也想不通。
李府只要还能出个乾王妃,就值得内务府端起笑脸登门,偏偏汪曲一大早代乾王殿下找上他,交待的事儿令他懵圈。
乾王殿下的意思很明白,要他带着人排排站摆臭脸装聋哑,等乾王殿下去见李二小姐了,他们再该咋咋地。
他不明白的是,最终请期照请人也照娶,乾王殿下不仅亲自上阵,还要汪曲联合他们唱完红脸唱白脸,这不纯粹白吓唬李府的人么。
图啥啊?
领头公公望向萧寒潜早已打马离去的方向,暗道乾王殿下果然是皇子中的一朵奇葩,这心思比宫里的娘娘主子还难猜,他试探道,“老哥哥,殿下今儿这是唱的哪一出?您给句准话,也好叫杂家心里有底。李夫人出了名的爆脾气,杂家可不想被记恨上咯。”
内务府怕人记恨?
笑话!
汪曲笑了,笑容温和,“给皇家当差,只看结果不问过程。王爷给了赏,李夫人给了赏,你别管今儿唱的是哪一出,总归是皆大欢喜。”
也就是说,今儿他们配合着唱完戏了,事情也就到此为止,和他们再无干系。
领头公公心领神会,见汪曲一走其他公公就凑上来探问,笑成菊花的老脸转眼笑成彼岸花,“一个个的嫌命长了,找死是不是?李府和乾王府将来就是一家人,甭管殿下算计的是谁,那也是算计自家人。去去去,瞎操心。”
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公公们不问了。
谢氏却是心有疑问,她收回望向绣楼窗外的目光,落在身侧翻过身的女儿身上,“小讨债鬼,都快睡成猪了,可算舍得醒了。”
李英歌揉着眼睛坐起来,恍惚想起自己后来回了绣楼,茫然看向炕桌那头的谢氏,嘟囔道,“娘,乾王哥哥答应娶我了,你别揍我,别大开杀戒”
什么鬼!
谢氏皱眉,端起茶盏准备泼醒女儿,“你这是睡迷糊了,还是一朝傻回四年前?”
李英歌:“”
她是睡迷糊了,居然不小心暴、露了心底深处,对谢氏如滔滔江水般的“敬畏”之情。
李英歌干笑,默默把谢氏端起的茶盏送回亲娘嘴边,讨好道,“娘,您喝茶。乾王哥哥他们走了?”
“早完事儿了。”谢氏眉头一松,喝进嘴里的不是茶,而是李英歌收进绣楼的红糖姜汤,她晃着茶盏嘿嘿笑,“这’茶’好甜。乾王殿下这未婚夫做的,上道儿。小日子记着,红糖水备着,看不出你个小讨债鬼,有点本事。
能让殿下对你这么上心,想来殿下找你聊得很愉快?我瞅着,那婚帖上落的怎么是你的字迹,你和我那好女婿都谈了什么?”
愉快个鬼。
您的好女婿险些下线了啊娘。
李英歌暗翻白眼,手按上收着荐贴和名帖的袖口,略去和萧寒潜之间的契约,只含糊道,“问了婚期,说了些和成亲相关的事。”
她说的也算是事实。
谢氏却当她害羞,继续嘿嘿道,“殿下跟我说了,乾王府不急着添丁进口。且等你及笄后再说。有了这话,也就不用担心冯十一进门就弄出庶子来给你添堵。殿下点名要见你,是不是就为了说这事儿?殿下有心,你瞎害羞个什么劲儿,跟娘有什么不能说的。”
原来还有这一茬。
如果没有那一纸契约,萧寒潜还会对谢氏许下这话吗?
是为了契约所写的年限,为她将来留条退路,还是本意如此,即决定娶她,就必定护她?
李英歌脑中有灵关乍现,一时却抓不住,当下只得任谢氏误会,含糊着嗯了一声。
谢氏不以为意,扬声喊守在外间的杨妈妈等人,拍了拍身侧示意女儿坐过来,“头发都睡乱了,今儿老娘心情好,勉强帮你梳个头。杨妈妈她们正重新核对嫁妆单子,你也过过眼。”
李英歌闻言心口一跳,指尖摸上双唇,确定已经消肿,才顶着睡得更乱的小脑袋,默默背对着谢氏坐好。
谢氏哪里想得到,她的好女婿不止对女儿上心贴心,还很坏心的“吃”了她女儿好几口,只半是欢喜半是不爽的接着道,“婚期赶了些倒无所谓,只是你父亲除了剩下半条老命一副功名外,官职身家都被撸光了。如今家里这境况,你的嫁妆,明面上好看不了。”
亲王正妃的嫁妆,自有定制,由内务府按制操办一份,娘家人另备一份,风光与否看的是娘家这一份。
李府如今已成白身,风光有限。
且明日李子昌和李锵归来事小,抄家事大,更是招摇不得。
李英歌却不以为然。
谢氏是个隐性土豪,该铺排该转移的,早在分家时就办妥了。
果然谢氏话音一落,抱着账册算盘进来的杨妈妈等人半点不愁,银票数得唰唰唰,算盘打得啪啪啪,笑道,“面子是给外人看的,里子是留给自己个的。大件的家什有内务府捯饬,小件的东西,花里胡哨的是不好招摇过市,不过这真金白银厚厚的银票,压箱底一塞,实实在在的才是真风光。”
当初谢氏暗搓搓转移名下资产,是通过小福全儿,才顺利办成文书的。
小福全儿知道,萧寒潜自然也知道。
过了夫家的眼,这压箱钱是多是少,嫁妆明面上好不好看,外人的看法只能算个屁。
谢氏哼哼,心下满意女儿的淡定,梳头的动作轻轻柔柔,忽然开口一叹,也是轻轻柔柔,“可惜了,可惜了这南花园。”
明天搬走后,她为女儿精心打造的南花园,也就不再属于他们了。
李英歌默然,杨妈妈等人亦是喜色微敛。
却听谢氏又啧了一声,“可惜了这南花园。这可是乾王殿下住过的地儿,是咱门英哥儿——未来乾王妃住过的地儿,我还想着好好保存着,留着给后代子孙瞻仰。
哪天要是子孙没出息,沦落成纨绔子弟,好歹还能对外开放南花园,骗骗外地游客的门票钱,糊个口多划算”
李英歌和杨妈妈等人:“”
谢氏的字典里就没有“伤春悲秋”四个字,她们不该认真,跟谢氏认真就输了。
众人看账的看账,数钱的数钱。
面上却因着谢氏这话,又重新浮现喜意。
次日登门抄家的大理寺官员,面上却似喜似悲。
想黑着脸吆喝着抄家吧,后头杵着的领队上官,却是乾王殿下这尊冷脸大佛。
想红着脸贺一声喜事在即吧,这抄家也抄得太不严肃了,有损大理寺的美好形象。
诸官兵们顿时颜面神经失调,笑不得凶不得,最后不约而同的选择放软态度,唱起抄家名册来,声线简直比唱曲儿的小娘子,还要温柔似水,婉转动听。
李府众人:“”
这家抄的,简直活久见。
好在抄的是李子昌名下资产,不涉及女眷子女。
谢氏名下嫁妆里的大件家具,多余的卖了,剩下的已陆续搬进了新家。
今天要搬的,不过是日常穿用,主子加留守下人的,统共只有三五辆马车。
略寒酸。
李府众人却很满意,这特么才有抄家的样子啊!
而李子昌和李锵虽按时放了出来,回的却不是李府,而是谢氏嫁妆里,位于城南的新家。
和康家同在一坊,康正行特意告了假,接了李承铭先去了新家。
杨妈妈等人簇拥着谢氏上马车。
李英歌收回望向李府的视线,目光掠过侧门,就见小福丁儿颠颠儿的跑出来。
他本该在外院陪着李福镇场子,此时边跑边不忘挤眉弄眼,李英歌不禁笑起来。
再抬眼,小福丁儿侧身让开的身后,赫然是萧寒潜背手而立的身影。
他薄唇做口型,无声喊她。
小狐狸,过来。
李英歌挑眉,示意谢妈妈等人先上车,提着裙摆越过小福丁儿,站定在萧寒潜跟前,听他问,“昨晚睡得好不好?”
他不会无聊到,以为她会因抄家而难眠。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
李英歌问号脸,礼貌反问,“挺好的。寡虞哥哥,你呢?”
萧寒潜垂眸细细打量她,见她神色不似作伪,面上淡淡嗯了一声,心下却是无奈一叹。
果然是没开窍的小女孩。
他昨晚睡得可不太好。
他教会她怎么回应他,她转头就忘了,他却将现实带进了梦中,梦里他还教了她更多事,那些图册画本上的事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梦。
他不太喜欢做这种梦。
不喜欢这种身体反应脱离心神掌控的感觉。
萧寒潜剑眉微皱,抬手摸了摸鼻子,突然问道,“你还有几天嫁我?”
他有点后悔,应该把婚期再定早一点。
没教坏她的小未婚妻,倒把自己教坏了。
李英歌暗道这厮思维依旧跳跃,这才过了一天,问的难道不是废话?
她张口欲答,萧寒潜又跳跃了,凤眸微转,目光落在进出抄家的官兵身上,低声道,“小狐狸,可惜吗?”
可惜吗?
是有点可惜的。
这是她今生的家啊。
李英歌缓缓点头,说出的话却和她的行为相反,“不可惜。”
没了大家,还有小家。
不可惜的。
她在乎的人,依旧好好的。
“是,不可惜。”萧寒潜似乎不意外她的回答,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静静看着她道,“不用可惜。”
他和她住过的地方,那座令他心身放松的南花园,现在不得不易主,但总有一天,他会替她拿回来。
不用可惜。
李英歌不解其意,看着他眼中柔和的笑意,不禁跟着笑起来。
她转身离开。
车队扬尘而去,萧寒潜不再驻足,招来小福丁儿,沉声道,“那几件事,不必再瞒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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