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敲过四响,虚掩的角门应声而开,门轴轻响在这深夜中显得格外骇人,常青推门的手倏忽成拳,只当眼下诡秘的平静是因李娟情状已然凶险,再顾不上其他讲究,拖着同样一身风雪的三五大夫直奔主院。
二门内不见巡夜的下人,常青越发惊疑,才绕过堵着院门的车架,疾行脚步猛地一顿。
眼见先行一步的老太医袖手倚坐穿堂,正合眼假寐,不由脱口道,“您怎么在这儿杵着?!”
老太医唬了一跳,睁眼扫过同行颔首以示招呼,皱眉答道,“说是长史夫人用过土方已经止血,不见早产动静,稳婆这会儿正观望着,让老夫等乾王妃召唤。”
常青神色微变,略一犹豫留下大夫和老太医原地待命,脚下一点,跃出穿堂,直入上房内室。
院内只亮着小厨房的灯,不见下人走动,室内更不见“李娟”和稳婆,唯脸色微白的李妙端坐椅上,左右站着低垂着头的春花、秋月,脚下倒着两道昏迷不醒的人影,不是常福常缘二人又是谁?
李妙慌乱过后反而异常镇定,对上常青一瞬愣怔后阴霾的脸,咬紧牙关抢先开口道,“常青姑娘别急着找人问话。我以阿娟的名义’请’乾王妃过府’小住’,二门内外的下人哪儿敢窥探走动,就是这主院的下人,也不甚清楚今晚闹的是哪一出。
知情者一个手掌就数得过来。你与其费心费力的瞎折腾浪费时辰,不如赶紧派人知会乾王殿下一声。乾王妃在我们手上,已经被我们的人’送’到了隐秘的地方。想要乾王妃全须全尾的回来,就去请乾王殿下,我们要见他。”
常青脚下一晃,窜上前拽起李妙就是一大耳刮子,“恶妇!”
李妙不挣不响,似感觉不到脸上的辣痛,一侧次间忽然响起一串脆亮笑声,“常青姑娘只管打骂!闹大动静,叫这府内外的人都知道知道,乾王妃不见了!莫说李英歌贵为乾王正妃,就是寻常妇人不见了一晚上,这身子和名声的清白,也都别想要了!”
王环儿转出次间,满脸畅快的咯咯笑。
常青额角一跳,一把将李妙掼到地上,挥拳砸向王环儿的口鼻。
王环儿撞上墙面滑坐在地,不理鲜血糊脸,和李妙摔做一团,桀桀怪笑道,“打!有本事打死我们,看谁还能帮你们找到李英歌那个贱人!”
常青投鼠忌器,到底不能下杀手,只一面怒踹李妙和王环儿,一面掐指打呼哨,沉声吩咐暗卫,“给我搜长史府!掘地三尺也要把小王妃找出来!”
同样没有随李英歌入内宅的暗卫已是面色骤变,当下哪里还有顾忌,一人领来护卫分头抓人找人,一人急急窜入夜色中,赶往东北大营报信。
长史府暗潮汹涌,却叫王环儿点中死穴,夜半灯火仍是半明半暗,不敢惊动左邻右里,真将动静闹大,饶是暗卫和一众护卫使尽浑身解数,也难免束手束脚。
苏醒的常福、常缘叫渐亮的天光映得满脸青白,二人迎上踩着城门大开时辰回转的谢妈妈、容老太太一行人,忙颤声禀明惊变。
谢妈妈听罢平静得看不出喜怒,偏头见容老太太慌而不乱,已让奶娘丫鬟抱着容谨下去安置,不由心头微定,托付道,“府里的琐碎人事,就交由您老人家把总了。”
容老太太正色点头。
谢妈妈吩咐常福、常缘,“快收起你们那副慌手慌脚的穷酸样儿!给我端出乾王府的派头来!点上护卫驾车回乾王府,别叫人看出我们英哥儿没回府的破绽!走前给我安抚好老太医和大夫,让他们暂时留在外院,只说长史夫人情况不稳定,英哥儿留我和常青坐镇。快去!”
昨晚宵禁出府出城,惊动的不止是不明真相的老太医和大夫,更有无数盘查的巡城官兵,人要找戏要做,清白更不能受一丁点损坏。
常福和常缘握手成拳,郑重领命而去。
谢妈妈跨进内室,居高临下看着被打得面目全非的李妙和王环儿,抬脚踢开做人肉盾牌的春花、秋月,勾唇一笑,笑声仿佛来自业火地狱,“瘌头野狗的肚肠都比你们干净!凭你们的狗胆猪脑,量你们也不敢真对英哥儿如何。想拿英哥儿拿捏王爷,威胁我们?呵!”
说罢一折身,随手拽了个被关在厨房的婆子进屋,捡起碎瓷片照着婆子的脖颈猛力一划,嗤笑道,“看是我们杀人的手快,还是你们憋着不招的气长。甭管这院子里的下人谁是帮凶谁真无辜,我问一次,你们不答一次,我就杀一个人。不怕死?那就等着躺在尸山里和死人一同进气出气!”
那婆子死不瞑目,割破的动脉血涌如注,人未死透,喉咙一阵汨汨血涌声,夹杂着咯咯漏气怪响,情状骇然如炼狱之景。
李妙和王环儿何曾见过如此可怖的场面,顷刻间进气声大过出气声,再见谢妈妈丢破布似的丢开那婆子,无谓捻了捻满是鲜血的手,轻轻拍上二人脸颊,粘腻触感浓重血腥,吓得二人只恨不能晕死过去。
熬得眼窝深陷的常青亦是满脸惊愕,暗骂自己气糊涂了,对着腌脏贱货秉持什么武人风范,合该用这类不入流的阴厉手段才叫相当相配,当下和谢妈妈对了个眼色,转身就渐次拖进吓尿的婆子、丫鬟。
满地鲜血,半屋死尸。
谢妈妈踩着血水,脚下啪叽声响昭示着她耐心告罄,捏着瓷片起落间,狠狠划过王环儿血泪模糊的双颊,“好好的福气你不享,地狱无门你偏要闯。想见王爷?先问问阎王老爷,见不见你这个穷家破相的黑心女鬼!”
王环儿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面颊皮肉爆出一阵破败声响,血肉飞溅间似无限放大,撞入耳中砸断紧绷的神经,才后知后觉的捂着脸惊声尖叫,“我的脸!我的脸!老虔婆!老贱人!别动我!别动我的脸!潜哥哥,潜哥哥见我破相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
疯了一个。
李妙也几近崩溃边缘,满眼血色的视野中,一切的人和物仿佛拖慢了时间扭曲了空间,她好像看见春花歪头倒在常青臂弯上,喉头鲜血汩汩,看向她的眼中无怨无恨,唯有复杂的忠诚、不安的牵挂。
她张着满是麻木的眼,缓缓转头,看着常青丢开春花,抓起秋月抵上碎瓷片,徒然一个激灵扑向秋月,血泪横流的哭嚎道,“别杀秋月!别杀秋月!我说,我说!我带你们去找人!”
疯子!
李英歌身边的人都是疯子!
她也是疯子,怎么就疯魔了似的听了王环儿的蛊惑!
怎么会变成这样!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妙魂走脊梁骨,吓得心神错乱,死死拽着秋月不愿放手,任由谢妈妈和常青拿她们当破麻袋,一路拖向原定接应的空院子。
暗卫对此情此景视而不见,只从关押人的空院小屋里拎出个婆子,丢上地面踩死婆子的手脚,道,“嘴硬得很。不肯招认。外头找不出线索。”
空院后门通向府外,大雪层层叠叠,徒留新雪,转瞬盖过暗卫并护卫踩踏而留的脚印,寻不到一丁点原有的足迹,抓不到一丁点蛛丝马迹。
天候不做美。
婆子却是鬼哭狼嚎似的喊冤,一见李妙的惨状登时惊上加怕,抓着积雪地面不要命的磕头,“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昨晚本该有人来此处接应,我久等不见人来,只得守着昏迷的乾王妃,间中去上官房,没出门槛,就被人敲晕了,醒来就见这位大哥带人破门而来!
我知道的都说了!没有半点隐瞒!我真的不知道乾王妃去了哪里,又是被什么人接走的!你们别问我,别杀我!问袁少奶奶,问王姨娘!我只是拿了钱看门看人,不知道外头的事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李妙闻言瞠大双目,手脚并用的爬向婆子,忽而想起秋月,又转身拽着秋月带在身侧,扳着婆子的肩晃,“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乾王妃人呢!不可能的,不可能没人来的!你把人藏到哪里去了!你要害死我吗!快,快把人交出来!我保你,交出来我保你!”
婆子抖得浑身痉挛,挣开李妙的双手,蹬着腿后退,“天打五雷轰!我要是有半句假话就天打五雷轰!”
李妙落空的双手僵在半空中,瞠大的双眼满是惊恐和茫然。
人去了哪里?
谁掳走了李英歌?
李英歌真的失踪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妙仰头倒向地面,压着秋月冰冷的身躯,视野中满是刺眼刺骨的白雪。
谢妈妈见状情知李妙和婆子不似作假,紧绷半晌的精气神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拔得一干二净,她脊背一震,软软倒向身侧的常青,喃喃道,“英哥儿,英哥儿”
她的英哥儿,到底去了哪里?
是谁?
是谁隐在暗处,要趁机害她的英哥儿?
谢妈妈忽然深吸一口气,喘着粗噶的声音道,“在哪里?你们本来要把英哥儿送去哪里?!”
李妙摊倒的死寂身躯猛地一震,眼中蹦出希翼亮芒,“我,我带你们去!我知道在哪里!说不定,说不定是这婆子记岔了!乾王妃没事的,肯定没事!”
说不定是哪里出了差池,接应的人为着谨慎才误伤婆子,李英歌说不定好好的关在她们安排好的地方呢!
李妙来来回回念叨着“没事”二字,心口却叫谢妈妈狠狠一踹,下颚叫常青捏得险些脱落,半晌才吐出好容易囵吞拼成句的地址。
谢妈妈冷眼看向李妙,“把王环儿和李妙单独关押,其他人交给容老太太处置。”
说着转身叫上常青,“你和我,亲自去那地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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