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已渐西斜的秋阳热辣稍减,但即将到来的出征却将众人的心情燎得滚烫。
莫族议事主帐中的图上军演自大早上开始持续了几个时辰终于告一段落。
三三两两从帐中走出来的男人大都现出了一副归心似箭的架式,肚子在激烈的议事中只将就填了填,而接下来的远行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会无法再吃上自家的美味。口哨声、呼喝声,甚至带着荦的打趣相互夹杂着,放肆无忌。
几个走在最前方的年轻人得意地飙起嗓子,可声音刚抛到半空就象被掐着脖子一样蔫了下来。
人群中笑骂声起,但在看到眼前的情形时,声音和脚步同时犹豫地顿在了原地。有机灵的向旁边侧跨了几步让开了道,一众人有样学样,原本被堵在后头的萧泓清清楚地看清了前方的情形。
一匹棕色的牝马上稳坐的周曼云正冷着一张雪玉似的素脸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正紧牵着骚动不安踢腾着蹄子的影骓。
虽然眼前的女人不言不语,但萧泓也只一眼就能看到她眸底暗自涌动的委屈,正冲着自己狂啸着拍空而来。
围观的哄笑声在这时又一次响了起来。有厚道的长者伸手拍了拍萧泓的肩膀,笑着鼓励他别理旁人,自跟了妻子去。在他们看来,安静等在帐外的曼云不过是想要给明日出发的丈夫一个意外的惊喜。
萧泓的步子不禁地带上些滞沉,心思百转。几句跟妻子开口解释的话匝匝绕绕在胸前,却觉得没有一句合意。
影骓被放开的缰绳凌空向着萧泓甩了过去,周曼云根本就没有给他预留了在人前打招呼的时间,马蹬轻磕,突然提速的棕色骏马从他身边擦过。高高飞跃过一道木栅,奔向了前方的广袤原野。
人立而起的影骓不满地发出了声嘶叫,抗议着女人抛下它的漠视无礼,也声讨着边上傻象根木桩似的男人。再接着,却是满意地驼着利落翻身上鞍的萧泓,撩开四蹄向着前方追去。
几个尽职的侍卫想要立即寻马跟上。却被一脸严肃的达日卓大叔带着几个莫族人伸手拦了。
“云姐儿有带着套马杆,而且应该也不会走得太远。”
在乌梁海的草原上最凶悍野兽是狼,但是它们却会害怕牧人们的套马杆,平日里用以放牧的长杆也是上好的套狼工具。更何况,在他们扎营之前将附近的草场清得干净。身手矫健的萧泓跟着曼云,沿着湖泽跑跑转转,再找了地方解马落鞍并不会有太多的凶险。
何况刚才只一眼,眼光毒辣的达日卓就已看清周曼云带着的套马杆是,两根!
一阵从海子上吹过的清风拂过泽边几乎没胸的马松蓬。行走在其中的马匹就象是游曳绿海中的小舟,绿浪被犀利分开又温柔地重新合拢。
草叶挠身的轻痒,在影骓不奈地又打了个响鼻之后,终于让它的主人意识到了。
萧泓迅速地解下了鞍具笼头,在得以轻松的骏马臀上拍了一记,影骓呲了呲牙,自晃了脑袋去寻了刚才居然胆敢一直跑在它前方的棕马。它预备要用实力认真去教训教训那棕马,不是它撵不上。而是男主人待那女人心虚,一直刻意勒缰保持了一个马身的距离。害它难得有了败绩。
萧泓的确心虚。他迟疑地立在离着曼云身边两三尺外的地方,喉间轻动,连咽了几口唾沫还是无法正常地发出一声。
踞跪在草地上的周曼云压根就没有理会身边男人的意思。
两根大约两丈长的套马杆梢端靠在她的膝上,亮着沉稳而又漂亮的古铜色。每一根套马杆的楠木梢上本就有用马尾毛编好的辫结,顺滑秀美。曼云纤指翻飞,却是将两股辫认认真真地拧成了一条。
因为第一次实际动手而略显拙稚的结子完工。周曼云长纾了口气,缓缓地抱着长杆站起了身。转头左右相看了下,最后还是停在原地,将紧靠在一起的两根长杆向着松软的草地狠狠地插了下去。
能套马勒狼的杆子份量不轻,憋着股子劲儿的曼云未能如愿。身子倒不争气地随着杆子斜到了一边。
“曼云!”,一步紧蹿到曼云身后的萧泓将她搂了个满怀。一待扶稳了妻子的双肩,大手立即探下叠住她的小手,健壮有力的双臂带挈着她,只一下就将双杆稳稳地插牢。
立即随风飘曳而起的绳结,欢快地打着呼旋。
逐草而居在茫茫草原,能在同一片草场上相逢相爱的人们也许一换了季节就又要分离。天为幕,地为席,高高在风中张扬的马套杆绳结标识着最古老的洞房界限,无人会去打扰在每对长杆下欢会的小儿女。
想起自己给曼云讲过的故事,萧泓仰望的眸光变得柔和而又温暖起来。他缓缓地放开了放杆子上的手,双臂轻柔搂上了妻子的纤腰,搁在她颈侧的唇也暗哑了声音,“曼云!”
可是嘴角还噙着她名字独有的芬芳,突然被曼云扭臂过肩的身体已然腾空而起,砰地一声结结实实地砸伏了一片荻草。
该庆幸自己是被媳妇带到空无一人的草甸子里收拾,即不容易摔伤也不会大丢面子吗?撑肘强起了半个身子的萧泓,看着曼云挟怒带愤地走了过来,索性认命地躺倒闭上了发涩的双眸。
“混蛋!萧小六,你混蛋!”,连着冲着挺在地上的男人踢了几脚又捶上拳头,但毫不反抗的结果不过是让自己无法真下了狠手。本想狠揍一顿的暴打,反倒象极了花拳绣腿的打情骂俏!
周曼云越想越气,越气就越委屈,干脆撒开了手,毫无形象地蹲在萧泓的身边放声大哭。
“曼云,去燕州的事不是存心打算瞒着,只是想让你晚一些时候知道……”
“闭嘴!”。原本正哭得落花流水的周曼云蹦了起来,手胡乱抹了抹泪,愤愤道:“你就是故意的!要打燕州应当是早在云州就筹谋好的!什么带我来看姥娘从一开始就是骗人!”
伪齐管的燕地与从前不同,不会防守北边的瀚国倒防着云州,整体防线北松南紧,绕道北线突击不失为良策。就在前世三年后。景朝的大军也是用的同样的法子,而领军突进的也是眼前这个人。只是这一世一切都比前世快的进程,也同样让燕州的战事提前了。
“是!虽说那时还未敲定具体计划,但与姥娘密信往来时确实先只提的是合兵之事。带你来才是临时起意。”
“说实话了!现在知道说实话了!”,曼云象只雌虎样的吼着,顺腮而下的泪水更显汹涌,“如果不是你娘亲给我下药,你根本就会等定了燕州才会带我来见姥娘的是吧?不敢跟我直说是你管莫族借了兵,是怕我会想这个男人不嫌弃我有胡女血统其实是因为我有着外家的兵马可以利用。对不对?”
“周曼云!这些事本来就是一件归一件!借兵,莫支夫人自有考量不会因为儿女之情就枉送了族人性命,我也不会拿你当了谈判条件。而你更应当心知肚明,我本来就从没嫌弃过你!”,原本一直老实躺倒示弱的萧泓腾地一下坐起了身子,大手箍紧曼云的双肩,瞪着眼字字狠咬。
“可你怕你家里嫌弃我!”
互相象啮人的野兽似的比着眼大,曼云的眼泪反倒一下子收了。微扬起的脸孔尽带桀骜,“你既想能得一场大胜可以挟功换了家人对我的认同。但又怕输,甚至怕死!把我拐到乌梁海是你费心给我找的一条后路,对不对?如果你一败涂地,我不必在云州受你家里的迁怒,要是……要是你死了,留在莫族的我也可活得自在。强似做个不被婆家认可的寡妇!”
她说的都对!萧泓颓然地放开了双手,默默无语地垂下了头。
古人言家国天下的次序是很有道理的,此前娘亲对曼云的下毒事,从根子里毒垮的是他的信心。一直以来,对曼云未来的惴惴不安如蚁噬骨。其实无论能不能联络到莫族借到兵。出征燕州也是势在必行,已分批暗潜向燕境的兵马就远不止三千。
在战事将起的最后准备,在乌梁海找到莫族被萧泓视同天幸,半是因为增加了取胜的机率,而另一半却是为曼云身后有靠。
“你以为你骗得了我?骗得了我……”,曼云迭声相问,没有半点讽意,尽是凄切。
本是夫妻,也是从年少时起就一块“为非作歹”的同伙,她了解他,以心度心地推拟了他的想法并不算难事。但越是如此,倒越让她更觉不安。为将者,未虑胜先思败是对的,可忧虑过甚至却是极不好的苗头。
不管如何明天,他都要启程了!
曼云紧紧地闭上了双眼,深吸了口气,接着狠狠地一头向着萧泓的胸口撞了过去。
象只悍勇的凶兽搭爪压着猎物,周曼云傲然俯视着被她猝不及防再次扑倒的丈夫,哑声道:“萧小六!你听着,我根本就不需要你费心安排将来!”
直接跨坐在萧泓腰间的女人淡漠地扯下了包发的头巾,再接着一双柔嫩玉润的手臂从自拉敞口的胡服中奋力挣出,双手扳正了他方才气恼地侧埋进草叶里的英俊脸庞。
带着几分勉强瞥过来的视线在轻触到她身体的一霎那,愣愣地发直。
阳光将她的身体镀上了层明暖金晖,原本白玉一样的软柔底板上勾描出的黑色腾蛇更显得鳞甲分明,仿若活物。
“原本没有,今天刚让银子帮着用毒描的!南方边地乌蛮族崇拜的蟒神莫呼洛迦。”,双手漠不经心地解着身上的胡族衣饰,周曼云的嘴角勾起了一丝讽,“胡女?一直被鄙夷是胡女又如何?就算是生生扒掉一层胡女皮,我也已是毒入骨髓!”
曼云直接拉起了萧泓的手,怂恿着他的指尖沿着美丽的蛇纹一探究竟。
“害怕我离了你,无法照顾自己或是活得不好?”,曼云先是象怕痒似的咯咯笑出了声,接着却攸地一下伏下身,双目牢牢地盯住了萧泓的瞳仁,认真地咬牙道:“萧泓!象我这样的女人世上本就独一无二!我XX的凭什么要为别人的看法觉得委屈!我XX的要自己的男人碍着谁了!我XX的想要生个自己的孩子又干他们屁事!”
萧泓的眉头在女人突暴的连串粗口中不禁地皱了起来,但很快就又被新灌入耳的厥词气红了双眼。
“就这么一身天生天养的胡女血肉,蛮女骨头,不管天南地北都能活得自在!所以这辈子也只有我不想要你,弃了你的份!所以,你若敢去送死就别巴望着我会为你守贞,天下好男人多……”
“你是我的!”,直象小针扎人心的话不愿再听,萧泓一个翻韶重将女人压在草叶之上,沉声低吼。别的话随耳过风,可只想到她会跟了别个男人,就根本无法再压了心头火气。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好吗?”。,形势易位,方才强横的女人一下子就软了身段,玉臂攀颈,温柔地拱身相就接住了男人猛压在她唇上的热吻……
清风托着双翼,一只展羽翱翔的雄鹰掠过乌梁海的水面,向着湖岸的草场掠去。
犀利的鹰眼居高临下地将苍茫草原上律动的生灵看得分明。
海子边,两根套马杆上高高扬起的马尾穗象是轻捷灵动的蜻蜓炫耀着翅翼。由它们守卫的一方草甸生机勃勃,结实挺秀的蒲棒在风中耸摇,南蛇藤的圆润果粒媚透橙红,瓷白和金阳双色套叠的膝弯重重地碾过地锦草,乍裂的叶片沁出甘美而又黏滑的草汁,悄然渗入扎根的黑色土壤。
旋转,翻滚……不停变幻着形态的荻草丛引起了苍鹰的警惕,空中优美滑翔的身姿向着青草更深处觅去。
一只白玉似的足弓紧紧地绷紧,在古怪低沉的嘶吼声,向着天空猛地蹬了过去。
雄鹰的尖喙中发出一声唳叫,拼尽求力地振翅而上,直入云霄,它突然记起在去年的秋季曾在猎兔时险险被踹死的那一记。
“你没有别的选择!”,稍稍平复了急促喘息,满身透汗的曼云大笑着捧住了丈夫的双颊,“还是老老实实地活着回来吧!这辈子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不仅要活着,还要赢!萧泓闭着双眼,重重地点了下头,顺势埋首靠紧了曼云的脖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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