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征闻言突然愣住了,他眼前的面孔和十四年前的稚嫩面容交叠重合,好像时光倒流,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顾城征没由来地慌乱起来。
他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几下,颤抖着声音问:“…什么?”
顾砚轻微地挑了下眉,明目张胆着不怀好意。
顾城征瞬间就意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急着追问:“…你是想说谭婉?”
顾砚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冷着眼看顾城征的反应。
果不其然。
问题涉及到谭婉后,男人伪装出的耐心慈和瞬间撕裂,露出内里最真实的烦躁和抵触,脸色转换之快,连顾砚都想给他拍手叫绝。
顾城征不允许说谭婉半点不是。
所以他甚至都没有听顾砚口中的秘密是什么,反而盛气凌人地直接质问顾砚:“你有证据吗?”
顾砚觉出一点耳熟。
与九岁时一模一样的质问,时隔十四年后再度落入耳朵里,像一个无声的耳光将他打的耳鸣眼花。
不过二十三岁的顾砚早就丧失了幼时对父亲的信任敬仰,这五个简单的字眼瞬间浇灭了他的仅存的一点亲情火光。
顾砚向后倾了倾身体,这一动作显然是无意识间的疏离反应:“没有。”
顾城征看着儿子对自己古井无波的态度,瞬间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又激烈了,他有些无所适从地咳嗽了两声。
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还顺便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不过,我可以听你说说。”
不过顾砚的耐心显然已经消磨殆尽。
对父亲的示弱没有丝毫的触动:“没事。”
顾城征主动求顾砚还被人家打了脸,立刻拧起眉来态度威严,三秒过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不过…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
顾砚突然后悔懊恼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没带上耳机。
可惜顾城征却已经自顾自地开始了:“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但是爸爸还是劝你回家来学着经营家业,你的弟弟是个不堪重任的,其他几位叔家虎视眈眈盯着这个的位置,就连老爷子的外孙何聿都偷偷跑出国跟随外商接触金融行业,小砚啊…你就算讨厌爸爸,但是也不能将这偌大家业被外人据为己有吧?”
顾砚耳朵起茧。
顾城征话说得天花乱坠。
但是他哪儿有这么好心,分明是年迈以后力不从心,顾氏旗下的生意在顾城征手上经营得一塌糊涂,幸亏有老爷子出面才能起死回生,不过老爷子也有收回顾城征手中权利的意思。
顾城征这样着急地想叫他回来继承家业,就是害怕顾氏这块蛋糕落入人手。
……
顾城征见顾砚不为所动,只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顾砚的肩膀:“顾氏这棵大树汲取的养分里有你母亲的一份,难道你舍得将母亲的心血拱手让人?”
顾砚的睫毛突然细微地震颤了几下,琥珀色的眸子里染上了一丝迟疑和焦躁。
他愤恨顾城征说的是实话,也无奈自己确实被他戳中了软肋。
母亲当初融资给顾氏十三个亿作为嫁妆,顾氏也同意她协助顾氏突破生死危机后会相应地分给出5%的股权作为回报。
顾氏理应也有母亲的一份。
顾城征见顾砚他没有立刻拒绝,敏感地察觉到这事还有转圜之机,刚想开口继续巩固一下,让顾砚的纠结犹豫锤定成和自己一样的战线。
没想到顾砚反而先一步盯上了他的眼睛。
顾城征被这虎狼般锐利锋利的目光看得如芒在背,心中惴惴不安。
他开口试探地问:“你…怎么想的?”
顾砚垂着头犹豫了三分。
突然间抬头看向顾城征,语气轻飘飘地说:“为了母亲,我也劝你一句话。”
顾城征终于抬起浑浊的双眼,越发不解地看着一样令他越发不解的儿子。
顾砚说:“中午不要喝谭婉给你冲的蜂蜜水。”
顾城征突然瞪大了眼睛,片刻后紧皱了眉心,有些慌乱地攥起他高定手工的黑色西装。
他确实不容别人置喙谭婉。
但是顾砚向来不在家住,他怎么会知道谭婉偶尔会给他泡蜂蜜水喝?
顾城征突然觉得儿子可能是真的掌握了什么内情,追着他问:“蜂蜜水怎么了?”
顾砚突然拉开车门。
阴天刮起来的凉风簌簌地钻进车子里,将两个人本就冰冷的关系,吹得更加疏远。
顾城征见顾砚想走,立刻急着出声:“顾砚!”
比顾城征还要高大三分的身影倏地顿在原地,三分钟后,顾砚转过身来对着他礼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没有证据跟您解释蜂蜜水到底如何。”
话音落下,顾砚转身上了另一辆车。
顾城征怔忡地望着顾砚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自己跟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结果让他实在无可奈何。
只能坐卧不安地去墓园里上了香。
出来后追着顾砚的车尾气回老宅。
到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顾砚正准备离开。
不过谭婉却用心良苦地故意打发顾榕去缠住顾砚,叫顾榕陪着亲哥哥一起吃午餐。
顾榕漂亮的圆眸立刻闪烁起光芒。
他从小痴傻愚笨所以一直被父母养在家里,除了管家和固定的几位老师之外,顾榕甚少见过外人,五岁之前只有哥哥会抽时间陪他玩,但五岁以后,哥哥就很少和自己说话了。
今天能见到顾砚回家,也是极开心的。
就算谭婉不说,他也会想求着顾砚留下来,和他吃一顿饭也好,一顿饭也足够了。
他美滋滋地一溜烟跑到大门口抱住顾砚的手臂,低声下气地小心打量着顾砚,请求他说:“…吃午饭?”
可是顾砚拒绝了他,并拨开了他的手臂。
顾榕怔愣在原地,委屈地用手指绞起身上单薄的衬衫布料,语气里带了一点的哭腔:“…我,想哥哥。”
顾砚脚步突然顿住。
顾榕的哭声让他无端地想起来沈矜年,突如其来的易感期时也是这样地带着哭腔,给他叫顾砚哥哥。
顾榕立刻小跑上前,边跑边擦眼角摇摇欲坠的泪珠,用那双和沈矜年一模一样的澄澈圆眸仰望着他:“求你,好不好。”
“我好多年,没见过哥哥。”
“还有礼物。”
顾榕的掌心里抓着一个小小的残破的跳蛙玩具,顾砚隐约有些印象,那是在他不知道真相之前送给顾榕的四岁生日礼物。
顾榕天生蠢笨,谭婉为了让他笨鸟先飞从来不允许玩玩具看电视,而他送的跳蛙则是顾榕从小时候唯一的玩具,没想到顾榕还收藏至今。
顾砚攥紧的拳头还是松弛下来。
顾榕趁机挽住顾砚的手臂破涕为笑,开心到整个人身上都荡起暖黄色的光晕,代替太阳驱散深宅里沉重的阴霾。
他笑着比了两个手指:“耶斯!”
顾砚抽出了手臂。
不过这次的动作轻柔得多,也没有让顾榕察觉到丝毫的不安。
小太阳依旧活蹦乱跳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
谭婉立刻绽放出个笑容,快步迎上前搂住顾榕的肩膀夸奖道:“还是我的榕榕最厉害,三言两语就能让你顾砚哥哥回心转意。”
谭婉虽然是哄顾榕顺便说给顾城征听。
但是顾砚却听得格外不舒服。
顾城征也没想到顾榕能留下顾砚,勉为其难地给了顾榕一个好脸色。
顾榕喜不胜收。
时隔多年,一家人重聚在同张桌子上吃饭。
顾城征似乎是真的高兴,还给顾砚启了一瓶酒,亲自给儿子倒了一杯。
由佣人送到了顾砚跟前。
顾城征说:“这是你母亲在你周岁礼上亲手封的酒,我一直藏在保险柜里没有取出来,今天你回家给你拿出来庆祝。”
顾砚突然拧起眉,多看了那酒一眼。
母亲去世后家顾家就搬了家翻了天,他身上没有任何母亲的遗物,也不曾知晓母亲留有遗物。
所以见到那酒上龙飞凤舞的签名时,他呼吸都不由得一窒。
顾砚接下了。
酒是好酒,里面也没有药。
里面有的仅是母亲的于孩子的深情,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灼得他胃里生疼。
一杯下肚,感情的浓烈大于酒精。
顾砚的眼神有些朦胧。
顾榕碰了碰顾砚的手背,偷偷耳语着提醒他:“不要喝,不舒服。”
爸爸工作时就很喜欢喝酒。
喝了酒就会回家发疯,偶尔还会打他骂他,恨他是个比Omega还不争气的傻子Omega。
妈妈说爸爸是身体不舒服,等到爸爸病好了依旧会喜欢榕榕。
所以顾榕不想顾砚喝多,不想顾砚变成爸爸那样的人:“…哥,不喝酒。”
顾砚还是拿开了顾榕的手。
顾榕却抢先一步抢走了顾砚的酒杯,猛地将一整杯辛辣烈酒灌进自己的嗓子里。
苦得他啪嗒啪嗒直掉眼泪,赶紧捧起自己碗里的甜汤,咕噜咕噜地灌了三大碗。
顾砚虽然有些醉意,但是Enigma强大的精神力足以支撑他辨别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他叫住顾榕:“未成年不喝酒,下不为例。”
酒精到了肚子里,顾榕瞬间有些晕乎,对着顾砚笑呵呵伸出七根手指:“顾榕,马上十八岁啦。”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可以独当一面帮大哥哥挡酒。
但是顾砚铁石心肠:“不行。”
顾榕立刻蔫了吧唧地趴在桌子上。
谭婉见顾榕和顾砚如此要好,意外地没有丝毫生气,反而还始终笑眯眯地打量着顾砚。
顾砚喝酒喝的有些头疼,动作之间胃里翻涌,格外不舒服。
但是今天的计划还没结束。
顾砚懒得和几个人周旋随便扯了两句后去他自己的房间里反锁休息,手机早就定好了闹钟,半个小时自然会提醒他出发。
这半个小时,也足以让谭婉哄着顾城征喝下醒酒蜂蜜水。
他只等半个小时。
只要顾城征喝了,这个顾家他不会踏足第二步。
顾砚进门后开始头疼。
烈酒发酵了二十年,后劲格外地大。
他扯开衣领后,打开窗户透了口气才一点。
十分钟后,房间门被敲响。
顾榕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哥哥?”
顾砚锁着房门,对方进不来,他也没有立刻打开。
顾砚没有动位置,问了一声:“有事?”
顾榕的声音隔着一层门板显得又软又闷:“我,我拜托阿姨…煮了醒酒汤。”
往常年爸爸喝多了,妈妈就会叫厨房的阿姨去煮,他有样学样。
顾砚闻言脸色瞬间不好,母子两个的招数如出一辙。
他大跨步过去开门。
顾砚居高临下看着小心翼翼捧着一碗透亮汤水的顾榕,反复打量着他表情里有无一点心虚不安:“我不喝。”
“难受。”顾砚的眼神里还噙着闪亮的泪珠,要落不落的一看就是替他喝的那杯酒喝多了,“哥哥。”
顾砚放在门口,不给顾榕进门的机会。
他抱着手臂:“我刚才已经喝过了,这碗你喝。”
顾榕迟疑了一下。
顾砚说喝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喝了,分明吃完饭后哥哥就一直没有迈出房间的门。
但是顾榕对顾砚的话深信不疑,即便是心存疑惑也顺利说服了自己,可能是顾砚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已经下楼喝过了。
顾榕捧着那碗汤有些尴尬。
顾砚审视着比自己矮上很多的Omega弟弟,再次提醒了一遍:“我没事,你喝吧。”
顾榕观察着顾砚,好像他确实比自己清醒不少。
确实没有喝醒酒汤的必要。
顾榕:“那我…喝了。”
顾砚点点头。
顾榕也头晕得厉害,捧着碗上楼时候脚步漂浮着努力着忍了许久才没有将碗摔碎,里面的汤水完好无损地送到顾砚门前。
他的哥哥不喝,他就毫不犹豫地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将醒酒汤喝进肚子里。
苦的他脸色发绿。
除此之外,顾榕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顾砚一直紧蹙的眉心也稍许舒展:“你去叫人煮的醒酒汤,还是你妈妈?”
顾榕指了指自己。
“哥哥下次,不要喝酒。”
喝酒这样难受,他第一次知道。
顾砚充耳不闻顾榕的好心,自顾自地刨根问底问他:“为什么要给我煮?”
顾榕有些赧然:“我,想你。”
他已经好多年没见顾砚了,小时候只有顾砚哥哥不嫌弃他笨,会陪着他一起玩。
顾榕只有顾砚哥哥一个朋友,顾砚是他哥哥,同时也是他最珍视的朋友。
他还每天叠一颗星星装进许愿瓶里,装了满满当当的三个瓶子,一共有几千颗星星,都是他的心愿。
即便谭婉每天在他耳边诅咒顾砚哥哥最好死外面,他还是每天偷偷祈祷顾砚平安喜乐,可以早日回家。
顾榕突然想起来把那几个瓶子的星星送给顾砚,整个人眼睛唰一下就亮了:“我有,礼物!”
说着,他转身就要去自己的房间。
没想到抬脚还没迈开一步。
耳边骤然惊起一阵重物摔落的闷沉巨响,与之同时是谭婉的惨叫。
女人的身影如同破碎垃圾袋一样被人从屋子里一脚踹飞到楼道,背部狠狠地撞击到承重的石柱上。
顾城征不知道哪里爆发出的力气。
三步并作两步雷厉风行地跟上前来,用拐杖顶在谭婉光洁的额心,每一个字都是咬牙切齿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这么多年我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和人勾结着将顾氏卖给你的奸夫?”
顾砚望向对面意料之中的场面。
突然敛起眉心。
他一度以为谭婉是顾城征心尖上的人才不爱妈妈,猜错了,顾城征他只爱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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