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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家子人,看着除了替死去的真正的罗竹枝感觉到悲哀之外,竹枝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对他们负有任何责任。她只是一个过客,既然罗家不接纳她,她也无所谓从罗家走出去。
老实说,今天过来的半道上她就在想,要不要去罗家看望传说快病死的罗老爷子。从血缘上头说他们有血缘关系不假,可是在罗家,除了那个五六岁望着她叫大姐的小男孩儿,其余人身上她看不到一丝属于亲人的温情。
但是冯大纲似乎挺坚持,一直领着她走到了上河村。等她在门口踟蹰的时候,又碰上了罗素云,结果便稀里糊涂地跟着进来了。
除了看了一场闹剧,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她看下去的。
大纲点了点头,站起身领头走了出去。他们走的时候,罗家的男人们不知躲在哪里,一声不吭,几个女人在院子里头纠缠谩骂着。竹枝回头跟罗素云打招呼她也不知听见没有,他们只得走了。
回到下河村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饭的时候,竹枝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从他们推开院子进屋,一家人谈笑风生的节日气氛就像被生生掐住了似的,陡然停了下来。
冯俊带着点羞愧地上前叫了声“大哥大嫂”,却被旁边的冯良赶紧拉住,其余人看着竹枝,就像看着什么怪物一般,眼神里全是戒备和恐惧,就连冯雪也是一样。
冯老大自然也瞧在眼里,微微叹了口气,问大纲:“回来了?亲家老爷子怎么样了?情况可严重么?”
大纲沉默着摇了摇头,去了灶屋。冯老大戳了孙氏好几下,她才不情不愿地起了身,去拿了点剩饭剩菜出来。
大纲什么也没说,端着碗走了。
竹枝打过了招呼,便很自觉地回了小破屋子里头。屋里几乎是空荡荡的,床上的铺盖都已经带到了镇上,看来冯家并没有挽留他们在家过节的意思。那冯老大还说什么“晚上磨坊里头不留人”的话,是骗谁呢?
随意扒拉了几口,竹枝便跟大纲商量:“咱们还是回镇上去吧。”
大纲扭头看她,眼神似乎在问为什么。被他这么一盯,竹枝有点不知说什么好,这么明显的不乐意,难道他看不出来么?略带了几分嗔怪便道:“家里也没打算让咱们留下来过夜,不如早些回镇上去,晚了天黑也不好赶路了。”
大纲点了点头,眼睛里头似乎带了点儿笑意,可脸上表情跟面瘫似的没什么变化,起身便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就回来冲她招手,示意她朝外走。竹枝大喜,难道他这么会儿工夫就去跟冯老大说好了?要知道上了年纪的人对于一家团聚什么的特别看重,没想到他只不过去一小会儿就把这事给说成了。当即步履轻快地跟了上去,两人便抬脚往镇上去了。
王氏在后头瞧着他们俩的背影,若有所思。
冬日天气寒冷,又是过节,村里除了戏耍的小孩儿,外头并没有几个人。可就是这样,竹枝也总觉有种被人盯着,被人窥视的感觉。她几次回头去看,又什么也没有看到,只能歪歪头认为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转眼便到了腊月二十九。过了今天,磨坊就正式歇业,要到正月初七再开张了。期间罗素云过来了一趟,瞧着竹枝好好的,倒也没说什么,还叫玉碗给她拿了身新衣裳过来。
玉碗是罗素云的小闺女,今年才十岁,相貌身材都像了李秉诚,脾气却有点像罗素云,阴阳怪气的。
至少目前竹枝是这么觉得。她有点搞不懂这个姑姑,说她心肠不好吧,她还惦记着给自己拿新衣裳,从里到外齐齐整整的一身儿,连袜子都没落下,袄子里头也是絮了棉花的,摸着也厚实。可说她对自己好吧,她也不是个心慈的人,要不也就不会说出什么懒得管自己之类的话。她想了想,大概以前姑姑在娘家的日子也不怎么舒坦,所以瞧着自己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再加上要当着冯家的面儿做做样子。
不过既然拿来了,竹枝才不会傻到说不要之类的话,很坦然地接受了,准备新年的时候穿。
她刚收拾好,大纲便进来了。寒冬腊月的天气,他却只穿了件黑色的单衣,身上满是灰尘,看来是把磨房好生打扫了一番。直到住进了磨坊里头,竹枝才晓得,原来那匹骡子是用来推磨的,只不过上年纪,推不太动了,平日真正推磨的都是大纲。分家的时候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算是净身出门,在磨坊里头工作,冯老大一个月给大纲五百文钱算是工资了。
腊月二十五的时候给了一次,大纲一个子儿不剩地都交给竹枝保管着。他们平时花钱的地方确实不多,吃住都在磨坊里,多是冯老大从家里拿过来的小菜什么的,竹枝也没注意过。
到收了姑姑拿过来的新衣裳,竹枝才发现自己疏忽了。这大过年的,至少要给大纲准备一身新衣裳吧?抽空往街上的成衣铺子一问,她就打了退堂鼓了,一件絮着新棉花的男式大袄子,就要足足两百个钱,全身上下里外置办齐活,她手里的五百二十个钱还不够。可是别说做衣裳,就是纳个鞋底做个手绢的小针线活她也不会,只能恹恹地低着头又回去了。
二十九天快黑的时候,冯老大对着大纲嘱咐了又嘱咐,赶着一车的东西回了下河村。大纲两口子送了他出门,关门落锁,这院子里头便彻底清净了下来。
竹枝已经非常习惯这种清静了,可又非常惧怕这种清净。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心烦气乱,胡思乱想个不停。尤其现在她最愁烦的钱的问题,没有钱,就这么苦哈哈地过一辈子么?可是在这个小小的青河镇,她能有什么办法弄来钱?
大纲提了一个布袋子进来,拨亮了油灯。竹枝的思绪被打断了,怔怔地接过袋子打开一看,一口袋炒熟的花生瓜子,忍不住就是一笑。这冯大纲话不多,还是挺会讨媳妇儿欢心的,这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摸来的小零食,看样子就知道是专门给她弄的。
女人其实挺好哄的,看竹枝欢欢喜喜地剥着花生瓜子,大纲微微笑了一下,出去洗漱了。
第二天便是大年夜。两口子起来洗漱了,关门落锁便朝下河村走去,到的时候也不过是日头刚刚升起来一点。竹枝的裤脚全打湿了,冷得她小脸儿发青。大纲什么也没有说,脚步却不由加快了些。
冯家院子依旧以一副抗拒却不得不包容的姿态迎接了他们俩。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日子特殊,竹枝也被允许进入了堂屋,在靠近门边的墙角给她安排了一个小凳子。虽然离中心地带有点儿远,不过屋里温暖的空气已经让她觉得很舒服了。
堂屋当中放了一个大铜盆,里头烧着木炭,红彤彤的,这样的火盆要保持不熄灭,一直燃烧到明天早上去,代表着这一年昌隆的福运会一直延续到明年。要是觉得自家今年的运气不够好,来年想要转运的,就要在铜盆里头烧一个足够大的树疙瘩,最好是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的那种,从中午团年饭开始一直能燃到子时之后。
冯家的铜盆里头就是这样一个树疙瘩。竹枝不明所以,进去便在给她指定的位置坐下来,好奇地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堂屋。离那铜盆坐得近些的孙氏等人可有些受不了了,冯槐更是一个劲地叫着热,袄子都解开了,脑门儿上渗出汗珠子来。
大纲眼中闪着晦暗不明的光彩,回头看了竹枝一眼,转而变成一抹笑意。不过他一直低着头,也没人瞧见就是了。
团年饭自然是丰盛的,鸡鸭鱼肉样样齐全,尤其鱼,是孙氏特地叫冯老大到镇上淘换来的,接近一尺长的一条鲤鱼,尾巴上泛着红色,看起来很是喜庆的样子。全鸡全鸭自然不在话下,就连平时少见的羊肉也有那么一小盘,放在上首冯老大夫妇俩面前,热气腾腾。
不过这些菜从准备到上桌,竹枝是都没有插手的。孙氏嫌她晦气,要不是冯老大坚持,今天的团年饭都不打算让她进屋来吃,可就算进了屋,她也打定了主意,死活不能让竹枝上桌子。看着就觉得晦气了,要是上了桌子,还不晓得会变成个什么模样。
到吃饭的时候,冯家众人在八仙桌边团团坐下,别说竹枝了,就是冯大纲也没给他留个空位。冯俊最先发现这个问题,赶紧站起来谦让道:“大哥,你坐我这儿!”
孙氏一听就不悦地嘟了嘴:“你成天念书多费脑子?这会儿让个啥,你大哥就是没地儿坐,也不能抢你的不是?”
冯俊只当没有听见的,伸手去拉身边的小尾巴冯槐:“你也起来,让大嫂坐。”
冯槐早就听老娘说了竹枝的事情,闻言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我才不让给那个邪物呢!她是害人精,败家精……”
话没说完,上头的冯老大就拍了桌子:“大节里的,哪里听来的混话?!”
冯槐一缩脖子不敢吱声,孙氏黑着脸不乐意了:“你吓唬孩子干什么?他哪句说错了?人家马仙姑都说了,她就是个搅家精,水鬼上身,偏你把她当个宝似的,怕放在家里让我欺负了,巴巴地给人送到磨坊去……”
论起这种舌战,冯老大一辈子也没说赢过孙氏,涨红了脸道:“我还问不得了?行了,也不用问,就是你一天在家瞎念叨,妇人家没见识,别带坏了我儿子……”
这话可捅了马蜂窝了,孙氏一听就作势捂住了脸:“这是年三十要跟我算总账怎么?成,冯老大,咱俩今天就去你们冯家祠堂算算清楚!”
冯良王氏赶紧劝解,冯雪抱了老娘也在劝,冯俊赶紧拉住了老爹,冯大纲在旁边看着,倒是平静得很,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引起这场风波的自觉,低眉顺眼地跟冯老大说:“爹,也坐不下,我们回房去。”
说罢就自己上头后灶屋找碗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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