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又是朝会,只不过这次的议题很简单:就是为了确定太子的人选。
李璘坐在开封府衙大堂的主座上,坐如针扎。环顾大堂内的众多臣子,他忽然发现……怎么少了一部分人呢?
“右相,今日在场的大臣,似乎少了许多啊。”
李璘有些疑惑的看向方重勇问道。如今这位傀儡皇帝,因为各种事情被搞得有点神经过敏。
方重勇麾下那几个大将不在,也就罢了。
枢密副使李筌也不在,吏部尚书严庄也不在,甚至刚刚被提拔为“京兆尹”的汴州刺史元结也不在了。
这些人都不见了,他们去哪里了,去办什么事情了?
李璘感觉非常可疑。
“他们都有事情要忙,并不影响朝会。”
方重勇对李璘叉手行了一礼,淡然说道。压根就没有跟这位傀儡皇帝解释的意愿。
李璘之后轻轻点头,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朕欲立次子李儹为太子,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啊?”
李璘挺直腰杆,面色沉静说道。
其实他也不想自己提这一茬,可是他的那些幕僚和亲信,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提这件事。
无奈之下,李璘只得自己开口了。
为什么那些人都不愿意提呢?
李璘其实也没想明白,但高尚的说法是:没人愿意站在必输之人那一边。
“陛下,废长立幼,乃是取死之道,后患无穷。
皇长子李偒,仁而爱人,又是陛下未登基前的王妃侯莫陈氏所生,理应为太子。
微臣恳请立李偒为太子!立嫡立长!”
方重勇走上前去,直面李璘,义正言辞的驳斥道,声如洪钟!
李璘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他摆了摆手说道:“李偒只懂兵事,不知治国之道……”
“治国有微臣辅佐即可,嫡长子继承乃是天经地义!陛下,宗法不可废!”
方重勇懒得跟李璘纠缠,直接搬出杀手锏!
你踏马不是老是喜欢强调宗法,来保证自己的合法性么?那么老子就咬死一点:李偒是嫡长子,是家族的继承人。
这样的人物,在夺嫡的时候,有着无可争议的优势,只要不是自己作死,那就是立于不败之地。
所谓嫡子,是经过一番“斗争”后众望所归的继承人,放在皇权中的体系中就是太子。
所谓嫡长子,只是家族的继承人而已,可以继承家业,但不能天然继承“国统”。
嫡长子是天然的嫡子人选,但不能保证绝对就是嫡子,这里头有很多变数。
不过话说回来,李偒既然是嫡长子,那么只要获得了大臣们的支持,那他就是太子,绝对能够服众。
包括皇帝李璘在内,也说不出什么屁话来!
“陛下,立嫡立长,宗法不可废啊!”
看到李璘不说话,方重勇身后众臣,一齐出列,齐声喊道!
就连韦子春也在其中。
很显然,韦子春也不觉得方重勇的提议有什么问题。
如果这位方大帅要废帝自立,那他肯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打不过对方,也要撞死在这朝堂之上。
但立嫡长子为太子,这件事貌似……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韦子春也想不出为什么要反对这个提议。
除了韦子春外,李璘麾下的另外几个幕僚,同样没有站出来表态。
顷刻之间,李璘感觉自己被世界抛弃了。
方重勇办事,就是顺势而为,他站在时代潮流的风口浪尖之处,呼风唤雨。
这是他的能力,但天下大势并不是按他的设想走的,而是他的想法顺应了时势。
所以在外人看起来不可匹敌。
方重勇手里有兵,却没有举着刀,逼着别人去承认一些不愿意去承认的事情。
这是因为他非常善于使用兵戈的力量。止戈为武,兵戈是用来稳固基本盘的,而不是用来盲目耗费气力的。
如果方重勇要其他人捏着鼻子,拥戴李仪为太子,那当然也是可以办到的。只不过那样人心不服,将来难免会有争议。
反而不如拥戴嫡长子李偒为太子,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陛下,大势不可违。”
高尚不动声色凑到李璘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这一局从一开始就输了,如果聪明的话,现在就别犟嘴,乖乖认怂,积蓄力量准备开下一局吧。
高尚在心中哀叹,遇到方重勇这样的对手,想赢他一局真的很难。对方并不是那种只是扛得动刀的大老粗,反而是权术手腕异常精妙,火候控制得恰到好处。
武斗你打不过他,文斗你玩不过他,这种情况让人有点绝望。
“那就……立李偒为太子吧。韦卿家,这件事让礼部速办。
退朝!”
李璘无可奈何的宣布李偒为太子,随即不耐烦的甩了甩衣袖,站起身便要走。
“请陛下在开封府衙暂歇片刻,陈留县不太平,有盗匪出没,微臣还要带兵去将盗匪剿灭。”
方重勇对李璘叉手行礼道。
一听说有危险,李璘又坐回原位。
该说不说,原宣武镇六州,因为人口稠密经济发达,治安还是很不错的。起码那种成规模的盗匪,李璘没有听说过。
结果现在离开封县咫尺之遥的陈留县,居然都有盗匪了。
这有点匪夷所思啊!
李璘心中感觉奇怪,但是也没多想。
待方重勇领着群臣鱼贯而出之后,高尚这才凑到李璘耳边,低声说道:“陛下,奴听闻宋州有人兵变,刺史李嘉佑,司马阎伯钧反叛,联合宋州和其他州县的一些大户造反。”
哈?有这种事?
李璘大吃一惊,连忙抓住高尚那个缺失胳膊的衣袖,又慢慢松开,尽量让自己紊乱的呼吸变得顺畅。
“你为何不早说?”
李璘瞪着高尚询问道,似乎有些不满,不过暂时还没发作。
高尚也很无奈,心中暗想:告诉你,然后你看不明白情况,跟那些人暗通款曲,最后被方清废掉,扶持李偒上位么?
他面露苦笑,不知道该不该将心中的想法告知李璘。
“陛下,奴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是在今日来开封县,听准备开拔的一些丘八说的。
奴又不能确定真伪,如何跟陛下禀告呢?”
高尚向李璘诉苦道。
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件事,只不过这话不能说,说了李璘会不好想。
果不其然,李璘长叹一声道:“多好的机会呀,要是刚才朕知道此事,就不会让李偒当太子了。”
他似乎还是一副可惜的模样。
“请陛下就在开封县暂住吧,逛一逛这里的集市也好。”
高尚忍住心中的无奈,尽量不表现在脸上。
……
宋州西北的襄邑城,不断有兵马从各方汇聚于此。这些人有的是团结兵,穿着仅仅染成黑色,却明显差了几个档次的军服。
有些则是地方大户们养的家奴私兵,衣服五花八门的。这些人当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是携带盔甲的。
粗略看去兵力不少,陆陆续续来此扎营的,只怕不下万人!
豪强世家,是有力量的!
怎么可能任由着方重勇领导的小朝廷,没收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呢?
那可都是他们经年累月,巧取豪夺而来的呀!
“阿郎,真的没问题么?”
一袭白衣襦裙的李季兰,挽着李嘉佑的胳膊询问道,二人站在低矮的襄邑城城头,看着城下的私兵进进出出的,宛若菜市场一样。
就连李季兰这样的外行,都看出来目前李嘉佑的队伍问题很大。那么作为当事人,为什么李嘉佑就一点都不担心呢?
这种事情,李季兰就不知道了。自从上次在汴州受辱后,她就被老相好阎伯钧所抛弃。还好另外一个老相好李嘉佑不嫌弃她,李季兰自然而然就成了李嘉佑的女人。
或者叫住在府衙里的女人,又或者叫“家妓”更为贴切一些。
反正名分是没有的,伺候人也是不会的。她能干的事情,就是陪同李嘉佑出席一些文人墨客之间的应酬场合,然后吟诗作赋,完事回来以后晚上陪睡罢了。
“若是没有后手,某会干这么鲁莽的事情吗?”
李嘉佑得意洋洋的笑道,故意在李季兰翘挺的臀部上捏了一下,当着阎伯钧的面。
后者只当是没看见一样,目光依旧盯着城墙下方的丘八。
确实是一帮乌合之众!
阎伯钧心中暗骂道。
“阿郎,是什么后手呢?”
李季兰好奇问道,声音又酥又软,恨不得令人骨头都要化掉。
“嘿嘿,告知你也是无妨。
掌管河西军的李光弼,已经答应起事,从亳州出发进攻汴州。
我们在这里啊,不过是诱敌而已。”
李嘉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在李季兰面前扬了扬,继续冷笑道:“有他的亲笔信为证!”
李季兰立刻就想起了当日她被方重勇羞辱之后,被几个丘八玩弄身体的事情,虽然那些人不是同时进行的,但也是一段无法磨灭的噩梦。
“阿郎,妾身想亲自动手,一定要给妾身一个机会!”
李季兰咬牙切齿的对李嘉佑说道。
“好说好说,到时候方清乃是冢中枯骨,随便怎么蹂躏他都行!”
李嘉佑自信满满的说道。
李光弼麾下精兵,虽然质量肯定比不上银枪孝节军,但也是很有战斗力的。更有他是能征善战的名将,跟方重勇斗起来,不会落到下风!
再说了,现在是“清君侧”,到时候还是打着李璘的旗号,不会有太多人反对。只要把方重勇和他的亲信都收拾掉就完事了。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有数州的大户与豪强出钱出人出力,何愁大事不成?”
李嘉佑紧紧握拳,幻想着把方重勇收拾掉以后,那是多么美妙的一副场景。
“阿郎……算了。”
李季兰本来想说什么,最后却又是欲言又止。
在她看来,陆羽为人深沉,颇有交际之法,现在却是在朝廷里任职,这次完全不肯参与到兵变里面。甚至拒绝了李嘉佑的“劝说”。
李季兰觉得,陆羽都不肯掺和这件事,就足以见得其中风险极大。李光弼跟他们毕竟不是一路人,就算答应起兵,在摘下胜利果实后,难道就真的会奉李嘉佑为主么?
她感觉事情很可能并不像李嘉佑想的那么顺利。
如果李光弼不讲武德,一封保证书,又能说明什么呢?
“来了来了来了!”
阎伯钧忽然指着远方一队骑兵喊道,语气重带着些许兴奋。
那是从亳州方向过来的,也就是襄邑县的东南方。方重勇的人马不会从这里来,而这个方向,只有李光弼和他麾下的河西军。
正规军就是不一样,好威严啊!
李季兰心中不由得涌起这样的想法来。她虽然是外行,但眼睛没瞎。
不一会,那一队骑兵就已经来到大门前。
正在这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李季兰忽然有种错觉。
这一队披坚执锐的骑兵,似乎有些不对劲。
太过肃杀了。
“杀!”
骑马走在最前面的郝廷玉举起马槊,直接将离自己最近的私军士卒刺死!
马队开始冲进城门,见人就杀!
很快,在城门口摸鱼的那些世家大户豪强家中的私军,就被杀得作鸟兽散!
诶?
城墙上的李嘉佑、李季兰、阎伯钧三人看傻眼了!
这不是援军么?打的是李光弼的旗帜,为什么杀自己人?
李嘉佑吓得浑身发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已经答应好的事情,李光弼为什么现在就可以完全不认账了。
“杀!”
河西兵已经杀上城头,李嘉佑躲在李季兰身后,对那些见人就砍的丘八喊道:“不要杀我,我是宋州刺史李嘉佑!”
“我是宋州司马阎伯钧!”
一旁的阎伯钧也回过神来,对着那些满身是血的丘八喊道。
这一刻,他们都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抓起来!送去见李节帅!”
郝廷玉指着二人说道。
身后两个亲兵,连忙上前将二人捆绑起来。押了下去,只剩下李季兰在风中瑟瑟发抖。
“妈的,红颜祸水!一起上路吧!”
郝廷玉一刀刺入李季兰的腹部,随即这位貌美如花的女子,便倒在了血泊之中,鲜血流了一地。
李季兰并没有马上死去,腹部的疼痛,反而让她的意识更加清醒了。
为什么要杀我?
我这么美,为什么要杀我?
李季兰脑子里回荡着这句话。
她远远听到越来越远的谈话声。
“郝将军,那美人何不留着慢慢玩呢?”
似乎是一个亲兵在询问。
“这种骚货留着只会败坏军纪,弟兄们为了争抢她,打起来怎么办。
不如砍了,大伙都别去想奸污妇人的事情。
不寡而患不均,没听过么?”
郝廷玉义正言辞的呵斥道。
“还是郝将军大义啊!”
一旁的亲兵忍不住恭维道。
这几人越走越远,李季兰的生命也在慢慢流失。
凭什么!凭什么杀我!我又犯了什么错!
李季兰在心中拼命的呐喊。
其实她并不知道,如果此刻她在城内某间民居里面,极有可能根本就不会有事。
郝廷玉杀她,或许也根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或许,只是单纯的看不顺眼罢了。
至于为什么看不顺眼,或许只是因为李季兰站在李嘉佑旁边而已。
总之,丘八们掌控了武力,若是没有特别的约束,他们战斗的时候就会很随性。
错杀个人,简直比吃饭喝水还常见。
李嘉佑和阎伯钧被带到了李光弼面前,而城内的厮杀,也渐渐平息下来了。
“搜身!”
李光弼面色淡然说道。
很快,亲兵便在对方身上搜到了一封“保证书”。李光弼亲自书写的保证书。
当着李嘉佑的面,李光弼将信撕成碎片。
“将二人斩首,首级送往开封。”
李光弼调转马头就走,似乎还挺忙的,要赶场去下一处。
“李光弼,你卑鄙无耻!”
被人按在地上准备割脑袋的李嘉佑,看向李光弼离去的背影大骂道,后者却连回头都懒得回一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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