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奚落
方凌抬眸道:“为何?”
大殿之上,长亭朗声道:
“你既问了,我便当直言。我云虚宫立派数百年,从未收过女弟子。”
“既是百年门规,着眼必定是百年前之人事。世事更迭,沧海桑田,如今早已是日新月异的另一番景象。
就好似云虚宫,百年前尚且避世而不出,可如今早已是名扬四海,桃礼满天下。
而据我所知,云虚宫虽门规森严,但多年来也多番改进更新,为何单单这一条却是不行?”
“门规岂是儿戏?若有改动,必定事出有因,或与修炼之道相悖或与世事所不容。”
“道为宇宙洪荒万物之道,岂有高低贵贱之分?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蝼蚁刍狗皆可修,为何偏偏女子不可?
过去,尚因陈规陋习,而今民风早已开化,各大山门近年来也多有女修,且其中出类拔萃者不胜枚举。云虚宫为何不可顺时而为?”
“强词夺理!”
“我只是据理力争。”
“好!既然掌门认定你天赋异禀,你也自认出类拔萃,那便让我看看伱究竟有何本事,能破我云虚宫百年门规?”
“当要如何看?”
长亭君顿了顿,终于言道:“你可还记得噎鸣潭的镇潭睚眦因何空空如也?”
方凌吃惊地望着他,尚不知他所指何意,却见长亭大声宣布道:
“二月初二,噎鸣潭内,届时我亲自解封妖魂禁制。若你能将镇潭法印物归原位,我便答应你入我云虚宫。”
众人闻言,尽皆哗然。那噎鸣潭所镇乃是当年先祖天机真人所禽之妖龙。
因龙乃上古神兽,斩杀必惹天怒,便以降龙木镇于此潭。谁料七十余年前,妖龙突然破禁而出,血洗破日峰。
当日破日峰摇光殿内,正值易荀道人第二天新婚之喜,前来道贺的亲朋好友尽皆惨死。
就是当时修为登峰造极的易荀道人也因醉酒而一度被人认为早已葬身龙腹。
十余年前,长亭上归云山。年纪轻轻的他,也正是拿了锁有恶龙魂魄的妖丹方才震惊整个归云山。
如今妖龙虽死,但妖魂却在。
众人皆知八月十五那日此女惊动了妖魂,却不料她竟胆大包天盗走了镇潭法印。
二月初二,龙抬头,正是恶龙苏醒之日。
此时就是修行数十载的弟子都难保能从噎鸣潭全身而退,更别说找到噎鸣潭阵眼——睚眦镇兽,并将镇潭印物归原位。
方凌虽是初来乍到,但这段时日之内,早已听渺思将山上的奇闻轶事讲了个遍。
对于长亭君口中的噎鸣潭以及那妖龙来历岂有不知?方凌闻言,顾不得长幼尊卑,站起来身来颇有些哀怨地道:
“你这分明是在刁难我?”
长亭君神色自若地随手扯下方凌腰间方才佩戴的弟子令。
“正是!你有一月的时间考虑清楚,若是你自觉太过为难,大可下山自行离去。”
“我去!”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方凌身着云虚宫月白青衫,却算不得云虚宫弟子。
一路上,已有许多好事者专程赶过来瞧了热闹。
方凌胸中汹涌着熊熊烈火,万万没想到再次相见竟是这种境况。她无心被人当作消遣,是以,专程拣了一条分外难走的小径独自前行。
然而,许是自己太过心事重重,一不小心竟扰了别人赏雪的雅兴。
几步开外,一片早已上了冻的池边,白雪皑皑,飞雪飘飘。一女子风姿绰约,温婉动人,手执一顶精致的油纸伞,如画中仙子一般俏立在畔。
轻盈悦耳的声音让人近乎沉醉:“你从哪里得知这样的好去处?这里赏雪果然另有一番情致。”
一旁的丫鬟应道:
“长亭君知道姑娘心性高洁,尤爱飞雪,方才遣仙尧送烫伤膏时特意告知此处的。
不过此间偏僻难行,纵有美景,姑娘以后也是少来为好的。”
只见那女子笑靥如花,回眸道:“既是长亭哥哥告之,岂能负了他一番美意。况且还有仙尧在,怕什么?”
回眸间却是好巧不巧的瞥见了一身风雪,依池而立的方凌。
那女子温婉一笑,好心提醒道:
“姑娘可不敢太靠边,这水面虽是上了冻,却也要当心失足落下去才是。”
方凌挑了这条小路,本不想碰见任何人的。
往日里大凡丢了脸,一向脸皮厚的也从未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却不知为何今日觉得尤为丢人,以致于一时半会儿却是不想见任何人。
眼见那女子已然发现了自己,此时掉头回去反而显得尴尬。只好硬着头皮道:
“多谢姑娘提醒!”
便打算垂首就此路过,谁知刚行至那姑娘身侧,不料脚下突然打滑。旁边本来肃立一侧的少年不经意间向前挪了半步。
方凌本能之下,伸手便扶住了那人的胳膊。
“可还好?”
语调虽是有些冷漠,但言辞却也还算柔和。
方凌抬头,对上那少年,却是屡屡跟自己过不去想要拿自己问罪的仙尧。
仙尧猛然再次握上这双手,顿时想起八月十五那日夜里的情形,莫名地面红耳赤起来,手里温热的触感也仿佛是咬人的毒蛇,慌忙间就要抽回手臂。
方凌先前便被烫了手,此刻稍一牵动,立刻便疼出了声。
只见旁边的妙龄女子显然早已看到她手背伤口,惊声问道:
“你的手?”
方凌急忙缩回已然起了燎泡的手,轻声回道:
“烫了一下,不打紧的。”
谁知那女子却轻轻抬起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掀开袖子,只见通红的手背上,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泡触目惊心地暴露出来。
女子心惊不已地道:“烫成这样,若不小心处理,是会留疤的。可巧,我方才得了一盒烫伤膏……”
方凌闻言急忙便要抽回手去。
“不用了,我正要去闿阳殿讨些来。”
却不料那女子不仅人生得漂亮,更是菩萨心肠。牢牢握住她的手,不容置疑道:
“便不要再多礼了。事急从权,早些敷了药便能少受些痛。况且,长亭哥哥的药只怕比起长遇长老那边也是不遑多让的。”
方凌正待再推辞,却听林中突然有人言道:
“有些伤,痛得久些,记忆方能更加深刻,脑子也才更加清醒些。往后也算是个教训。”
这清冷的语调,这疏离的眼神分明就是清远山的岳荀,就连这走路的姿态都明明就是他,可如今的他却成了云虚宫的长亭君,偏偏说话还如此刻薄难听。
这伤分明是他烫的,如今只是用他点药膏却遭他这般不待见。也不知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怎么变的这样薄情寡义,尖酸刻薄。
方凌思及此处,当下把心一横,反而不再推诿,只言道:
“如此便多谢姑娘了。”
那姑娘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匀,取出一方丝娟细细地替她包了,犹豫了一下又将药膏递给方凌道:
“这药膏你便先拿去用吧。”
方凌又待推辞,却听那边长亭君已然到了近前,只见他开口道:
“既已用了,他日便当还一盒新的来。”
方凌突然觉得眼前之人许是觉得自己今日分外好欺负。不禁怒目而视,突然猛地推了他一把。
长亭君略微一个趔趄,复又稳住身形,眼神错愕地望着方凌,很是没有料到她竟当众做出这种幼稚而又出格的事来。
方凌自认在眼神对决方面决计不是他的对手,遂立即见好就收,垂下眼眸迅速接过药膏一路望风而逃了。
长亭这才淡淡地斥责一声:“不知礼数!”
方凌还未逃出去多远,便听身后远远地传来另一女子叫嚣的声音:
“乡下来的野丫头,粗鄙蛮横,自是不懂什么礼数的。长亭哥哥以后莫要再与她答话。”
声音之大,生怕方凌听不见一般。
妙音一早就因为方凌的事生了一肚子的闷气,故而未曾前去观礼。
谁知殿上突生变故,致使自己白白错失了一场天大的好戏,此时便是专程赶来想要奚落一番的,谁知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故而大声道:“人贵自知,切莫……”
哪曾想还未开始,头顶不知何时猫在树上的一只呆头鸟突然莫名受惊,噗楞楞地腾起。
树枝猛的一晃,一大波积雪便塌了下来,不偏不倚正正砸了妙音一头一脸,狼狈形态比之方凌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边烟罗忙轻移了莲步,帮着妙音拍去身上碎雪。
转眼间却发觉长亭君已不知去向。
林间深处,长亭君目送着远处皑皑白雪中,方凌孤单的背影渐行渐远。寒风呼啸中,落雪纷飞,天地一片苍茫,那小小的背影让人忽觉有种说不出的萧瑟。
长亭心头莫名一颤,随口问道:
“依你看,比起烫伤,她这种时候是不是更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哭一哭?”
仙尧望着远处的人影,淡淡地道:
“她可能更想找机会弄死你。”
长亭错愕地望了一眼旁边的仙尧,纠正道:
“她向来就只是喜欢哭的。”
说完随手将手里剩下的两粒珠子丢在地上转身离去,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言道:
“你今日又用了‘你’字。”
仙尧抬脚将那两粒珠子踢开,心下思索着这样的师傅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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