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给夫子交代
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便索性也不想了。毕竟令人焦头烂额的事也不单单只这一桩。
夫子日前交待,三月将至,月末小试题目将从《礼记》中甄选。
至于方凌,除了统一题目之外,还需单考一门《女诫》。方凌十分不解的是云虚宫身为道家山门,为何偏要考儒家的德性教养?
虽说方凌脑子好使,但也要兴趣使然。
从宇宙洪荒到哲思诡辩她从小耳濡目染的便是道学思想,如今突然考她儒学本就容易转不过弯儿来,再加上《女诫》,毫不客气地讲,夫子此次分明就是想要了她的小命。
是以,半月下来,竟是连三五篇都未曾背下。
气得夫子时常敲着她的脑门训斥,称她与仙越,一个天资聪慧,德才兼备,一个却是愚昧蠢笨,朽木不可雕。
如此大相径庭的两个人同入一门,同拜一人为师,怎么看怎么感觉老天没开眼,竟让这不学无术的鱼目混了珍珠。
话说,仙越当年也确实才思敏捷,少年成名。
他六岁入芜尘院,次次过考都能拔得头筹。十余岁之际道法便略有小成,可说是在云虚宫众弟子中也算是风光无两,很是给长极真人长脸。
而对于方凌,许是早就料到这是个读书不成器的,一时半会儿未必能通过擢考。
是以长极真人自打点了她入芜尘院受教之后,便自闭关修炼去了。一应琐碎事全都推给了弟子仙越和诸位长老。
仙越处理琐事本就忙碌,奈何芜尘院的夫子还时常前来告方凌的状。虽经仙越屡次包庇倒也并未受到实质性的惩戒,但却因此惹得夫子大为不满。
正因为如此,方凌此次是下了决心就算不能一鸣惊人,也坚决不能再丢了未来师傅、师兄的脸。
是以,方凌这几日越发殷勤地巴结众位小师兄们,指望着好歹能在考试当日递个小抄。
为此还特地将压箱底的风筝、沙包,毽子,面人……一应翻了出来,甚至还不惜血本地寻来了平日里的紧俏货——炮仗。
其中一种,系于一竹签之上,底部有一引线,点燃之后会拉出长长的哨声,犹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出去,尤其受到众位小师兄们的喜爱。
这日夫子照常骑着他那头呆头呆脑的小笨驴子优哉游哉地来到芜尘院。
然而刚才行至院外,便已听得芜尘院内噼里啪啦一阵爆响。但闻一声长长的鸣笛之音划破天际,破空声处一支火炮陡然炸响在那头笨驴子的耳边。
只见平日里低眉顺眼,呆头呆脑的驴子骤然受惊,立刻撒开了架势,四蹄如飞,一路绝尘而去。
可怜这夫子年过花甲,一副身子骨差点儿被颠散了架。终于在那傻驴子跳过一处深沟时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夫子无端遭此横祸,自然将账全都记在了方凌头上。
是以,特地拿了白布将自己直裹得密不透风,一副担架便抬到了天权殿。
仙越此前便多听夫子前来告状,期间也对方凌提点过几回。
奈何方凌这泼皮性子一犯,仙越那两句不痛不痒的提点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小过小错尚且还可搪塞过去,现如今竟越发的不知收敛,闯下这等大祸,饶是仙越有心护短怕也是护不住了。
此事往小了说纯属意外,往大了说就是煽动学子玩物丧志,欺师灭祖。
也亏得仙越常年处理宫务,颇会说些调解斡旋的场面话。加上年少时候便在夫子手底下求学攒下不少好感,在夫子跟前也算有几分薄面。
一番劝慰,虽是少不了许诺了些小惩大诫的话,倒也将夫子劝慰了下去。
是以这厢刚将夫子劝走,那厢便遣了弟子将方凌提了出来。
方凌自从见了夫子座下傻驴一路绝尘而去,便自知此次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一直提心吊胆到了晌午。
不想未等来夫子责骂,倒是等来了仙越传唤。
恰是人间四月,流光池畔繁花似锦,红云一般的花海碧波,交相辉映之下果然是流光溢彩。
方凌白天好容易出得一回书院,心情大好直觉得看什么都美不胜收。与小毛球一个树上,一个树下一路你追我赶,一路雀跃之下,惊得花雨涟涟。
远远看见这边端坐着的素服男子便喊叫起来。
“仙越师兄!你今日可真算是救了我一命了。”
“你可知夫子摔折了腿?”
男子远远地侧脸望着她朗声说道。
方凌闻言,立即刹住脚步,转身招呼小毛球道:
“认错人了,这不是仙越师兄,快走,快走!”
“站住!哪里去?”
方凌眼见逃不掉了,只得回身讪笑道:
“还真是师兄啊。我本以为认错人了。近日读书太过用功,眼力越发得不济,见谅,见谅!”
仙越放下茶盏道:“师兄都叫了,哪里来的错认?”
方凌打着哈哈:“还望师兄见谅,我今日属实有要事在身,改日再陪伱喝茶可好?”
说着便要再溜。
仙越倒是也不拦着,只自言自语道:
“小师妹这么忙?不过听说诲戒堂掌事近来倒是闲得很,正有将书院中不服管教的弟子收去惩治惩治的意思。”
方凌忙回过头来一脸诚恳地道:
“此事是针对思贤殿那帮世家子弟而言,并非我们芜尘院啊。都是些六七岁的娃娃,怎禁得起悔戒堂的法棍?”
仙越越发笑得灿烂。
“人家确实都是娃娃,可你不是啊。
你可知云虚宫禁止嬉戏打闹?你将好好的一个芜尘院搞得乌烟瘴气,着实热闹得很。
如今更是连累着夫子受了重伤。你说这样的可还够格交给诲戒堂处置?”
话既然已经说到此处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方凌索性大大咧咧地拐进亭子,一屁股在仙越对面坐下道:
“我也不是有意的,实是那傻驴子太不经事才将夫子摔到了沟里。”
仙越给方凌添上茶水道:
“不单单是这次,你可知道夫子往日在我这里告了你多少状?看你平日里也机灵得很,为何屡屡惹夫子不快?”
方凌闻言怒道:
“他竟还敢先告我的状?你可知我自入了芜尘院,日日勤学苦读,未敢有丝毫怠慢。
修习道学课业也便罢了,偏偏夫子整日要我们研读四书五经。
饶是只这一桩我也就认了,左不过大家一视同仁一起读,一起考。
可夫子他偏还单独将我摘出来,读什么女四书,并令我以此为训,克己复礼。”
说到此处,方凌生怕仙越不了解自己连日来所受的折磨,问道:
“你可知道女四书?”
“略知一二。”
“那你可知《女诫》上称‘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
女子卑贱至此,尤在婴儿时期就连床也睡不得,这却是什么道理?
道学先圣们称,天地合气,万物自生。既然万物都是由先天一气而生,化生女子的那股子气便如此不受人待见么?
此种谬论若是讲给三清祖师听见,定然会气得破功下凡,将那夫子抓起来痛打一顿,保不齐这次坠驴就是遭了报应。”
仙越闻言,险些将一口茶水喷出来,轻喝道:
“休得妄言!夫子虽是文修,但也算你师父。可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仙越向来温润如玉,从未给过方凌脸色,饶是轻喝一声,也将方凌吓得立刻闭了嘴。
见方凌露了怯,仙越心有不忍,遂将态度缓和一些才道:
“夫子此人,原是俗家书院一先生,半路出家。是以对德行规矩未免看得重一些,但规矩礼仪学一学总归也是错不了的。
至于女子闺仪,这夫子也是生平第一次教女修,你平日里又太过于散漫,总要约束约束的。本意都是好的。”
“大师兄此言也认为都是我错了?”
“课业暂且不提。连累夫子摔断腿这事怕也不能全然推给那驴子了事吧?”
方凌闻言气呼呼地道:
“我原当你是和我一伙的,却原来是夫子请来的救兵!”
仙越闻言终是忍不住笑了。
“不论是谁的救兵,如今诲戒堂的一顿法棍你却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总要给夫子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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