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手中的那份密报之后,浩星潇启紧锁眉头,沉吟了半晌,方问道:“郑庸,这李进在密报中所说的内容可经过了核实?”
一旁的郑庸忙躬身回道:“已经核实。老奴派在定亲王府中的一名潜藏多年,极为可靠的大内密探,确曾在定亲王的书房外面偷听到,宋行野与李进所扮的定亲王发生了争执。那密探还听到,宋行野劝说定亲王悬崖勒马、三思而行。”
“这么说来,宋行野是不打算听从定亲王的号令,更不会劝说自己的儿子——禁军大统领宋青锋也参与谋反了。”
说到这里,浩星潇启掐了掐疼痛不已的眉心,意味难明地叹了一口气,又接着道:“其实朕也不相信宋氏父子会有谋反之心。
否则的话,当年宋行野手中握有十多万北境军,大可乘大败北戎、气势正盛之机,回师南下,攻入京城,夺了朕的江山。可他却老老实实地交出了兵权,做了一个闲散侯爷。
其子宋青锋从前虽是与那个寒冰有些交情,而且还做了左相冷衣清幼子的武学师父,但这多半也是由于他年轻识浅,被那对极善伪装的奸滑父子给利用了。”
郑庸其实并不完全认同皇上的这种看法,因为他总觉得宋氏父子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但在没有任何实据的情况下,他也不能信口开河,胡乱给他们罗织罪名。
而且此时他也不想驳了皇上的意,在一些并不太紧要的事情上较真,反而影响了自己眼下这一重要计划的实施。
于是,他便也顺着皇上的话说道:“从最近所发生的种种事情来看,宋氏父子确实不像是与左相父子有任何勾连。”
浩星潇启轻“嗯”了一声,心中又在想,虽然自己一时被左相冷衣清所蒙蔽,竟让这心机诡诈之徒窃取了高位,还借此与自己处处作对。
但在提拔宋氏父子这件事情上,自己显然还是颇有识人之明,将兵权交在了对自己忠心不二的人手中。
一想到这些,这位皇帝陛下的心里总算感到了一些安慰,便愈加替自己所看好的人说起话来。
“宋氏父子绝对不可能与左相有何勾连!否则,宋行野应该早就从左相那里得知了李进是假定亲王的真相。而且他也必然会意识到,李进要他参与谋反一事,完全是一个阴谋。
那么他实是没有必要再去多费唇舌劝说李进,而是应该当面敷衍,回身便到朕的面前来告发此事。如此一来,既可以彻底摆脱他自己的嫌疑,还可反将一车,让朕难以处置。”
说到这里,他不由冷哼了一声,又道:“以左相的心机与嚣张气焰,若是知悉此事内情,定不会放过这一令朕难堪的大好机会!”
郑庸眨巴了几下小眼睛,终是没有忍住心中对宋氏父子的嫉恨,存了几分挑拨之意地道:“为了敬国公府孙小姐的事情,宋氏父子与左相父子确是生了嫌隙。
只不过,既然宋行野知道定亲王有谋反之意,却只是劝说了几句,而没有将其意图谋逆的大罪禀报给陛下。这其中怕是也有些居心叵测——”
“诶——”
浩星潇启顿时不以为然地打断了郑庸,“宋行野没有来向朕告发定亲王,应该是对这位曾经的主帅尚存有几分念旧之情,希望他能够就此听了自己的劝说,息了谋反之念。
这便愈加显示出这位宋侯禀性忠直,不愿做背主求荣之事,实是难得的很哪!”
郑庸自然听得出皇上已有了些许不悦之意,马上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如今在这位皇帝陛下的心目中,宋氏父子乃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大忠臣。
自己怀疑宋氏父子,其实就等于是在怀疑皇上的识人之明。皇上听了,心中自然不高兴,更不免要对宋氏父子多加维护。
自己此举,实是弄巧成拙,不但不能打击宋氏父子,反而让皇上更坚定地相信了他们的忠心。
一念及此,郑庸一边暗骂自己愚蠢,一边赶快将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原来的正题上。
“只是若没有宋氏父子的配合,陛下您所制定的这个‘假谋反’之计,就很难再进行下去了!”
说完,这老太监还故作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一双贼眼却在偷瞧着皇上的反应。
果然,皇上在听了他的这声叹息之后,也忍不住跟着叹了一声,有些愁眉不展地凝神思索起来。
当初听信郑庸这老奴才之言,定下这个所谓的“假谋反”之计时,浩星潇启实是存了两种目的在里面。
首要目的,自然是想通过假定亲王李进的一番折腾,激怒那个躲在暗处的真定亲王浩星潇宇,令其在冲动之下,暴露出自己的行藏。
因为他这个做兄长的十分了解自己的这位七皇弟,知道其脾气暴躁,冲动易怒。
当年,他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让浩星潇宇带兵将永王浩星潇隐射杀于宫门之内。
至于浩星潇宇后来为何会与他这位皇长兄彻底决裂,浩星潇启对此倒是有过自己的一番猜测——
问题很可能是出在了他们的母后严太后的身上。
严太后崩逝前,小儿子浩星潇宇一直随侍近前,很可能就在那段时间,他从太后的嘴里听到了什么,并对自己的兄长产生了怀疑。
所以他才会在太后故去不久,便开始化名萧天绝,混迹江湖,专门与诛杀隐族人的忠义盟作对,实则也是与他这位皇帝陛下作对。
既然知道浩星潇宇是什么样的人,浩星潇启便有充分的把握,通过“假谋反”之计,将他给逼出来。
一旦除去了浩星潇宇这位真正的定亲王,左相父子便失去了效忠的对象,成了无主的孤魂野鬼,终是逃不出他这位皇帝陛下的手掌心。
而这一计划的另一个目的,是想通过假王爷李进的一番煽动,来测试一下那些原定亲王旧部的忠心。
因此,虽然浩星潇启并不相信宋氏父子会真的参与谋反,但却出于一向的猜忌多疑,他仍是让假王爷李进再去试一试他们,也好令自己彻底地放下心来。
然而对于定亲王其他的旧部,他便无法像对宋氏父子一般的信任了,所以必须要谨慎行事。
否则的话,若是弄假成真,那些定亲王的旧部真的被煽动起来造反,到时候事情闹得无法控制,岂不是弄巧成拙,自取灭亡吗?
所以,在确定了宋氏父子忠心无虞之后,浩星潇启虽然也觉得十分满意,但同时又为想不出下一个该让李进去煽动的人选而大感烦恼。
郑庸自是将皇上的这番纠结揣摩得明明白白,而这也正是他此刻十分希望看到的一种情形。
皇上的心绪越乱,顾忌越多,思虑便会越不清楚。
——这便给了他最好的可乘之机。
相较于皇上只想除去定亲王和左相父子的目的而言,郑庸的目的便复杂得多,也险恶得多了。
他是打算利用定亲王谋反一案,尽可能多地将自己的敌人都牵连进去。这其中包括——
定亲王浩星潇宇、左相冷衣清及其两个儿子寒冰和世玉、靖远侯宋行野及其子禁军大统领宋青锋,甚至还有苏府、信武侯府、文山公府、岫云剑派……
总之,所有与左相父子有关联的各色人等,都要一网打尽。
正是因为郑庸所要算计的人比皇上多得多,因此他所想到的事情也比皇上多得多。
对目前所发生的这一切,他本是早有准备,更是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如今见皇上坐在那里犯愁,郑庸便不慌不忙地小心进言道:“陛下,老奴听说过这么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浩星潇启闻言,慢慢放下了正在眉心处掐动的手,双眼直视着前方,皱眉思量了半晌,方摇头叹道:“你有所不知!左相既然敢公然与朕作对,定是身后有所倚仗。
如今他这个左相,已非两月之前的左相,而今日大裕的朝堂,也已非两月之前的朝堂。
前两日,济世寺遇袭一事方一传出,朕便以左相督管枢密院不利之由当众斥责于他,本是存了借机夺去他枢密使之职的心思。
谁知当时便有朝臣为他直言辩白,说在此事上,左相虽然未能及早防患于未然,但其事后却也应变及时,令禁军设禁封锁的措施得当。
随后,朕更是一连收到了十几道为他开脱求情的奏章,其中还不乏二品以上的内阁重臣。
如此情势之下,朕亦不能一意孤行,以免局面失控。是以那件事便被草草揭过,未能动得了左相分毫。”
说到这里,浩星潇启不由带着几分懊恼地又重重叹了口气,“‘欲加之罪’,说来容易,可如今有罪尚且罚之不得,何况还是无罪?”
郑庸却呵呵地笑了一声,道:“陛下您难道忘了,不是还有个假王爷李进吗?有此人在,左相怎么可能无罪呢?”
“你是说——”
浩星潇启的双目微微一眯,唇边慢慢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看来,为了大裕的江山永固,却也不得不牺牲一些无辜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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