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
夜深人静时,李啸房门外,传来细微的敲门声。
李啸此时,还未设立亲兵护卫,故下属来找他时,皆可直接敲门以入。
“谁?”
“是我,李大人,水师副甲长冯式。”门外传来低低而急切的回答。
李啸披衣开门,冯式连忙入屋,随后急急地将门栓插上。
“冯式,这么晚来,却为何事啊。”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李啸的表情。
冯式突然双眼湿润,他刷地跪伏于地,断断续续地向李啸讲述了,姜尊等人明天欲设鸿门宴,侍机灭杀李啸之事。
冯式讲完,忽又对自已脸脸上左右开弓地抽打,一边大骂自已贪财好赌,这才中那玉华酒楼掌柜崔玉的毒计,以致于走上谋叛之路。
“李千户,在下思来想去,实在过不了自已良心之一关,受人恩惠而反噬恩主,岂非形同猪狗!在下特此请罪,要杀要斩,请李大人处置!”
冯式低头言毕,又拜伏于地。
奇怪的是,冯式心下所想象的,出离愤怒的李啸,将会暴风骤雨般地对其怒骂痛打的情景,并未出现。耳边却只听得李啸淡淡的一声:“冯式你能迷途知返,倒还不错。本官可免你误上贼船之罪,你且起来说话。”
冯式应了一声,随即起身,他突然惊讶地发现,李啸身旁,忽地多了一人。
此人,却是枪兵一队队长黄保,不知何时此人有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李啸的房中。
黄保看着一着错愕的冯式,脸上露出莫测的微笑。
“黄保,你,你如何也在李大人之里?”
黄保未答,李啸在一旁说道:“冯式,事到如今,本官也不怕告诉你,这黄保,明为枪兵一队队长,暗中则为我军之安全司司长。你们今日夜间暗谈之事,黄司长已派人全部听得,皆已向本官禀明。”
“冯甲长,黄某跟你详说了吧。黄某原先为广宁城坐记锦衣卫,后广宁城破,广宁当地的锦衣卫机构亦遭毁灭,在下运衰,被那些鞑子擒得,成为当地一名鞑将包衣。去年年底,方寻得机会南逃而去,在下混于那些流民之中,本欲就此逃亡天涯,却有幸被田队长相中,方入了李啸军,先被李大人任为枪兵队长,后来黄某旧日身份被李大人得知后,方被暗中委任为安全司司长。”
黄保微笑着向一头雾水的冯式解释了一番。
冯式大惊,背上冷汗涔涔渗出,原来姜尊他们以为相当机密的暗谋,竟早已在李啸的暗中掌握之下,这李大人的背后功夫,端的狠辣了得!
他心下不由得庆幸不已,幸亏自已没有昧了良心,才前来向李千户举报此事,不然自已一条路走到黑,断无活路矣。
“冯式,今日之事,你心知便可,不得与任何人说。你且回去,明日就按姜尊所言,去那玉华酒楼,姜尊摆这鸿门宴,本官赴定了。”李啸冷冷说道,双目之中,已是寒光凛然。
冯式不觉打了个寒噤,急急告退。
时光飞速,不觉便已到次日中午。
这一日,天空满布浓重阴云,堡外的田野,虽已返绿抽青,只是早春的天气里,冷风呼啸不停,让天地之间依然满是萧瑟之意。
姜尊带着侯道、戴清绍等人,笑容满面地站在玉华酒楼前,迎接李啸的到来。
姜尊穿了一件崭新的绸衣,一脸笑容地与众人打着哈哈,看上去极为高兴的样子。
不多时,面带微笑的李啸,与田威、王义守二人一同到来,随后,在姜尊等人的迎领下,入得早已包好的雅间。
“姜哨长,你家宝儿过周岁,这是本官一点小小心意。”各人入坐后,李啸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递给姜尊。
姜尊以一种受宠若惊的样子接过,连声道:“小儿只是过个周岁,李大人这般客气,送得这般重礼,在下如何受得。”
“如何受不得。姜哨长也是我军中的老人了,只要姜哨长为我军忠心效力,收这点礼物算什么,若是好好跟随本官,将来却还有更大的前程。”
李啸语气平静,姜尊的脸上,却是猛地一哆嗦。
这是怎么回事?
听这李啸这么说话,倒象是绵里藏针一般,隐隐有针对我姜某之意。
姜尊又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正一左一右坐在李啸身旁的田威与王义守,这两人却不看他,只是沉着脸坐着。
“李大人,在下乃大人一手提拔,感念莫名,定当紧跟大人,岂敢复有他念。”姜尊眼珠一转,脸上挤出笑容说道。
“那就好,希望姜哨长能说到做到。”李啸淡淡地笑道。
“小二,速速上菜。”姜尊不敢与李啸对视,急急对一旁的伙计大声吆喝。
那小二一声唱诺,不多时,一桌丰盛的酒宴,摆于桌上。
“大人,这可是莱州城中,最好的白云烧,入口甘绵醇厚,回味悠长。请大人尝尝。”姜尊恭敬地向李啸杯中,满满了倒了一杯晶莹透澈的烧酒。
李啸把玩着酒杯,脸带微笑看着姜尊,却是不喝。
旁边的侯道等人,脸上努力保持平静,只是姜尊看到,他们的脸上,似乎肌肉都在微微颤抖。
田威与王义守两人,还是如方才一般沉着脸,不说也不动。
整个席间,突然陷入一种让人窒息的沉寂。
“李大人,此酒尚温,待凉了就不好喝了。”姜尊被李啸看得心虚,他连忙起身,手举酒杯向李啸颤声劝酒。
李啸笑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坐下,然后他环视了一圈众人,平静地说道:“各位,在喝酒前,李某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
“哦,大人的故事,想必精彩,在下却要洗耳恭听。”姜尊心急如火,脸上却还不得不做出一副极感兴趣的样子。
李啸脸上带着怪异的笑容,开始缓缓讲述。
“晋代时,有个人名叫周处,为人蛮横强悍,任侠使气,是当地一大祸害。当时,河中有条蛟龙,山上有只白额虎,这三者一起祸害百姓。当地的百姓称他们是三大祸害,而这三害之中,以周处为祸最甚。“
姜尊眨着眼,不知道李啸讲这故事是何用意,却只能装出聚精会神在听的模样。
“后来,周处听人劝说,先杀了猛虎,随后又去斩蛟,经过了三天三夜的跟踪与搏斗,周处终于杀了蛟龙。而当地的百姓们,见他三日未归,则都认为周处已经死了,皆是大喜,并对此表示庆贺。”
姜尊脸上的笑容,开始凝固了,他似乎听出一点味道来,却又一时说不清楚。
“结果周处杀死了蛟龙,从水中出来。后来,他听说了乡里人以为自己已死,而对此互相庆贺的事情,才知道大家实际上也把自己当作一大祸害,因此,便有了悔改的心意。”
姜尊听到这里,心下猛地一缩。他瞥向侯道等人望了一眼,发现各人脸色或发白或发红,却还强自保持镇静。
“于是周处便到吴郡,去找陆云这位当时的名人。见到了陆云后,他就把全部情况告诉了陆云,并说道:“我想要改正错误,可是时间已太晚了,现在改正,可来得及么。”陆云便说:“君子珍视道义,只怕不肯悔改,又哪里会嫌晚呢?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况且你还算年轻,又有勇力,只要能立志改正,痛革前恶,又何必担忧不能建立功业,不能传扬好名声呢?”周处听完教诲,便从此改过自新,终于成为一名忠臣良将。”
姜尊低垂着头,暗下牙关紧咬,他终于听明白了李啸讲的故事。
旁边的一众人等,亦是个个脸上神情怪异,多有羞郝之色。
怎么办?
姜尊心下,紧张地问自已。
席中一片沉静,姜尊心下反复权衡。
李大人,我知你是用这故事,在此最后规劝于我,只是日暮途穷,我姜尊已不能回头了。
姜尊猛地抬头,目光之中,已是满是决然之色。他与李啸对面直视,两人熠熠的目光,有如阴电对阳电。
“李大人的故事,端地精彩,来,请满饮此杯。”姜尊站起身来,复向李啸举杯相邀。
李啸缓缓地端起酒杯,却是没有看他,他喃喃低语道:“姜哨长,要知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哪。”
“李大人,在下明白,还请大人饮了此杯。”姜尊脸色冷然,一仰脖,将自家杯中之酒饮尽,然后向李啸露出杯底,作了个先干为敬之势。
李啸脸上,又浮现了那怪异的笑容。
他缓缓地将杯子向姜尊凑了过去,直盯着姜尊的眼睛,轻声道:“本官今天身体不适,就请姜哨长为本官代饮此杯如何?”
姜尊脸上大变,他急急说道:“在下如何敢这般放肆,还请。。。。。。”
姜尊话语未完,李啸右手一抖,手中酒杯一洒,整杯酒液皆洒在姜尊左脸之上。
“啊!”
姜尊一声惨叫,众人惊怖地看到,闪避不及的姜尊,左眼被李啸泼了个正着,白色的气泡翻滚着,瞬间将姜尊的左眼毒瞎。
“砰!”
姜尊忍着巨痛,将酒杯猛摔于地。
“尔等还不动手,再待何时!”姜尊大吼着抽出腰间顺刀,作势便向李啸猛砍而来。
侯道戴清绍等人,全身一颤,下意识地纷纷拔出刀剑,便向李啸等人砍来。
李啸一声冷喝,右手中的酒杯向姜尊猛掷而去,姜尊手中顺刀一横,磕飞酒杯,正欲再砍,李啸手中已猛地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倭刀,他大喝一声,向姜尊对劈而来。
此时,田威王义守二人,纷纷拔刀在手,亦与侯道、戴清绍、陈兴等人战成一团。
侯道瞥见,自已的手下,水师副甲长冯式,犹然呆坐在椅上,仿佛木偶一般不动。
“冯式,你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速速斩杀李啸等人!”侯道向其大声怒吼。
冯式有如突然醒过来一般,他刷地抽出腰刀,大喊着冲上前来。
专注与王义守对战的侯道,只感觉背后一阵巨痛前来,再一看胸前,一柄滴血的翎刀刀尖,已从自已胸前透出。
侯道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扭头望了一眼冯式,冯式脸色狰狞,手中的翎刀又趁势搅了一搅。
一口污血从侯道嘴中喷出,冯式把刀一抽,侯道无声倒地,他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动弹。
李啸手中的倭刀,舞得刀光四射,威压凌厉,姜尊招架不住,步步后退。
“噗哧!”
李啸反手一捅,倭刀锋利的刀尖,瞬间扎透了姜尊的胸膛。
鲜血狂喷而出,姜尊踉跄一步,背靠墙壁,缓缓滑落。
姜尊嘴里,咕嘟咕嘟地泡着血泡,他的眼睛,没有看向面前横眉怒目的李啸,却是斜着紧盯那进入雅间的房门。
很快,房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大队的李啸军枪兵全幅武装地进入,领队的,是枪兵一队队长黄保。
“禀千户,外面的三十名刀斧手,连同掌柜崔玉及一众伙计,已皆被我军拿下,请大人示下。”一身铁甲头带缨盔的黄保,向李啸拱手禀告。
姜尊濒死却充满期待的眼光,突然一暗,他嘴巴张合了两下,头一歪,便再无动弹。
此时,田威与王义守两人的战斗也停了下来。
枪兵三队队长陈兴已被击杀,头颅与脖颈处,仅有一丝皮肉连着。盾兵二队副队长戴清绍腹部被砍开,暗青色的肚肠翻了出来,在地上大片血渍中挣扎哀嚎,眼看着已是难活。而枪兵甲长范植见得大势已去,连忙扔了刀剑,跪地投降。
李啸随即下令,将范植捆绑起来,带下去交于吴亮与许秀清等人,严加审问,同时,他下令黄保带领一众枪兵,去捉拿各名反叛将领的家属。
“将这些家属逮捕后,同样交于吴亮与许秀清审问,然后,你速速带队赶回,按昨天所定计划行事。”李啸叮嘱道。
黄堡应诺,随即带着枪兵,押着那一众刀斧手与店内伙计离店而去。
而酒店掌柜崔玉,却被李啸留了下来。
“李大人,有话好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在下是李化鲸大人表弟,你们这是造反,要诛连九族的。。。。。。莫杀我,就留在下一条性命吧!李啸,李大人,我知你是条好汉,在下这般做,也是廹不得已。。。。。。不要动手,千万不要动手,李啸,我保你当千总,你当千总是我表哥李化鲸一句话的事……”
望着李啸手提着滴血的倭刀,一步步向其逼近,崔玉脸色惨白,一边倒退,一边语无伦次地向李啸哀求胡呓。
在脸色阴沉,一身满是肃杀与血腥之气的李啸,终于把他逼到墙角之时,几近吓疯的崔玉,嘴中喋喋不休,连声承诺,要保李啸一路到守备,游击,甚至是参将副将,估计再保下去,崔玉得保着李啸造反了。
李啸笑了起来,手中的倭刀刷地一抖,横搁在崔玉脖子上。
“说!你们与那郑隆芳如何联络的!”
李啸冷冷喝道,手下稍一用力,崔玉脖颈处的鲜血,顿时有如条条小蛇一般,蜿蜒爬出。
“李大人切莫用力!我说!我说!我已与郑参将,不,与那郑隆芳约定,此处一旦事成,便于屋顶燃起黑烟,于一里外设伏的郑隆芳望见后,知我等得手,便立即率领三千精锐前来夺堡。李大人若是不信,可问我等一众伙计!”崔玉忍着疼痛,大声急急而辨。
李啸冷笑一声,收了倭刀,然后对他沉声说道:“要本将信你,却也容易,你亲去屋顶点火,引那郑隆芳前来,若其率众赶来,便可暂饶你性命。敢作弄手脚,本官立刻砍了你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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