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娥出来,听到陈宝祥唱戏,有些惊讶:“当家的,什么喜事这么高兴?”
陈宝祥挠头:“没有喜事,我只是想到过年之后,就能开门赚钱,忍不住哼唱两句。”
“是啊,咱米饭铺年前年后赚了些钱,正月十八开门,肯定是大吉大利,一红到底……”
外面突然一阵喧哗,几个人冲过来,把住了米饭铺的门口。
接着,毕恭轻飘飘地走进来,大模大样地坐在原先的凳子上。
“毕大爷,怎么又回来了?”
“陈老板,带了个人过来,没地方审讯,只能借你的宝地了——带上来吧!”
有人推推搡搡,押进来一个人,正是刚刚离去的胡凌霄。
“陈老板,有趣吧?这女子从你店里出去,身上带着八十个大洋,沉甸甸,一看就不对劲。你赶紧看看钱箱子,是不是被人偷了?”
陈宝祥有些发蒙,赶紧走到柜台后面,把抽屉拉开。
抽屉里只有一些零钱,原先盒子里的三个大洋已经不见了。
他脑子转不过弯来,没法把胡凌霄和偷银元联系在一起。
“好好找找,这种女贼我见得多了,吃你的喝你的,临走再偷你的,偷得精光,一个大洋都不给你留下!”
陈宝祥走到帘子那边,大声叫柳月娥,吩咐她看看北屋的钱箱子。
只过了一会儿,柳月娥就抱着一个一尺见方的钱箱子跑出来:“没了,都没了,咱家攒的钱都没了……”
陈宝祥彻底愣住,胡凌霄来告辞,家里钱丢了,这好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说吧,别等我动手,那就麻烦了!”
毕恭懒洋洋地吩咐,随即拿起茶碗,把凉茶一饮而尽。
胡凌霄脸色惨白,右肋下在淌血,应该是被射中了要害。
“我……偷了钱,我承认偷了他们的钱,可你问问,我为什么偷钱就走?他想欺负我,又不给我名分。我才没那么傻,一个半大老头子,想占我便宜,门都没有!”
毕恭假笑了两声,转向陈宝祥:“是真的吗?”
陈宝祥有些尴尬,如果当着柳月娥的面承认自己准备偷腥,一定让她无法接受。
但是,胡凌霄撒了个谎,他不接下来,继续圆谎,胡凌霄就有危险,甚至把连城璧和顾兰春牵扯出来。
“是,是,但也不是欺负她,我只是觉得她一个年轻女孩子,在济南无亲无故,想给她一个家……”
“什么?当家的,你想给她一个家?咱就这点钱,你都拿去给她,孩子怎么办?家里吃不上饭怎么办?”
柳月娥叫起来,一把抓住陈宝祥的袖子。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陈宝祥那样说,她就当了真。
这种愤怒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
“现在你们知道了吧?钱不是我偷的,是这个老男人送给我的。光明正大,干干净净,赶紧把我松开,还有没有王法了?”
胡凌霄用力挣扎,摆脱了两个黑衣人的掌控,大大方方地走到陈宝祥身边。
“哈哈哈,原来我误会了,帮了倒忙。算了算了,陈老板,既然是你的家事,那我就不打扰了,你自己处理吧……”
毕恭的态度转变很快,马上带人出去,不再停留。
陈宝祥搀扶胡凌霄去后院北屋,血流太快,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
“你忍着点,我去请大夫。”
“别去,子弹射中了要害,我活不了了。你,陈老板,你去玉谦旗袍店,告诉顾老板,万花楼有内奸……马上查内奸,秘密格杀,不然万花楼潜伏在济南的所有人,都得死,都得死……”
胡凌霄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脚边的地面。
陈宝祥犹豫了一下,努力分辨这些话的真假。
“现在就去……我死不足惜,万花楼的姐妹会为我报仇,保住大宗主,是我们所有人的唯一目标!”
陈宝祥立即拎起食盒,吩咐柳月娥照顾胡凌霄,一个人飞快地出了后门,向芙蓉街而去。
进了旗袍店,顾兰春就从后面匆匆迎出来。
一听说胡凌霄重伤,顾兰春的脸色就变了:“怎么可能这样?她是联络官,每天都去见不同的人,随机应变的本事最强……谁会是内奸?刚刚完成了一件大事,转眼间就损失了一个好姐妹,真是得不偿失!”
陈宝祥的消息已经送到,就准备告辞。
“陈老板,如果胡凌霄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就帮帮忙,不管花多少钱,都把她治好……”
陈宝祥点头答应,但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唯一的办法,是把胡凌霄送往商埠区的外国人医院。但是,她受的是枪伤,医院肯定向日本人报告,那就变得更麻烦,很有可能成为鬼子的俘虏。
他回到米饭铺,进了北屋。
柳月娥在床边坐着,脸上泪水涟涟。
胡凌霄躺在床上,已经没了气息。
“你刚走,她就不行了。她留下几句话,让你转告大宗主——‘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大仇未报,死仍有憾。生是万花楼的人,死是万花楼的鬼,来世还做万花楼姐妹。’”
陈宝祥坐下,攥紧了拳头。
从现在起,毕恭就是他的敌人。
总有一天,要将这笔血债讨回来。
陈宝祥雇人送走了胡凌霄的遗体,然后把屋里收拾干净。
“当家的,你说的都是假话,对不对?”
“当然,我再混账,也不会学那些地主老财妻妾成群。”
两个人想开玩笑,但是胡凌霄的离去就像一块巨大的雨云,把他们要说的话全都淋湿了,再也无法发出笑声。
“当家的,咱什么时候能像从前韩长官在的时候,放心地干活,放心地说笑,放心地逛街……这种日子真是过够了。要不,像我上次说的,咱回章丘去吧?闷的时候,至少能到山上去喘口气……”
这些话,柳月娥已经说了多次,但每次都不了了之。
日本人占了济南,章丘也未能幸免。
为了方便剿匪,他们漫山遍野放火,把树木都烧光了。想到山上躲躲,已经不可能。
“别想了,还是在济南好好地活下去,别人能活,咱就能活……”
“当家的,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我现在……我现在就想哭,大哭一场,最好是像孟姜女哭长城,哭倒长城,把日本鬼子全都砸死……”
柳月娥抹了抹眼泪,但眼泪却流越猛,停不下来。
她扎进了陈宝祥怀里,肩膀一抖一抖,哭得更凶了。
陈宝祥揽着柳月娥的肩膀,想到日本人的滔天气焰,突然想到了那句古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日本人从北面进入华夏,向南一路推进,再向西横向扯开,变成了一面大网。
当日本人的膏药旗插遍华夏的东南西北之时,恐怕就是亡国之日。
“国不能亡,人不能灭,济南人不能就这样窝窝囊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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