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摇头:“我已经全都说完,没什么可说的了。”
“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
“先生,就算逼死我,也就说这么多了。”
陈宝祥知道,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样。
郑鸣蝉绕过桌子,站在陈宝祥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陈宝祥闭上眼,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都不想了。
“陈老板,你不怕死?”
“我肯定怕死啊!”
“八方面军给你多少,日本人也可以给,而且给得更多。回去好好考虑,想明白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郑鸣蝉的态度突然转变,陈宝祥愣住,一下子睁开眼。
“哈哈哈哈,陈老板,我跟你开个玩笑,带你到泺源公馆来开开眼……好了,走吧,走吧!”
陈宝祥半信半疑,站起来,双腿打哆嗦。
郑鸣蝉没再说话,带他走出审讯室,送他从泺源公馆后门出去。
“考虑清楚了,到这里来找我。”
陈宝祥不敢回头,一溜小跑,先到芙蓉街,绕了一圈,确定后面没有日本人跟着,才返回米饭铺。
到了院里,他两腿软绵绵的,如同煮烂了的面条,扶着石磨,不停地哆嗦。
柳月娥走出来,看到他这副样子,吓了一大跳。
“当家的,你这是……你这是怎么啦?”
“给我……给我,红糖,红糖水……姜糖水,给我一碗姜糖水,快快,给我一碗……”
陈宝祥感觉到,魂魄已经离体,只剩下一副躯壳还摆在这里。
他本来觉得,自己今天在劫难逃,要毁在郑鸣蝉手里。
现在能活着回来,是祖宗保佑,上天开眼。
柳月娥跑进店里,切了一大把姜丝,冲了一碗浓浓的红糖水,端到陈宝祥面前。
陈宝祥顾不得烫,捧起碗就喝。
姜糖水落肚,一层热汗冒出来,他才觉得,魂魄慢慢归位,整个人又有了生气。
“当家的,到底咋了?”
“我今天被人带到泺源公馆去,死里逃生,死里逃生……没事了,没事了,你放心,没事了。”
他怕吓坏了柳月娥,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整整大半天工夫,陈宝祥躺在床上发汗,到了半夜里,浑身大汗淋漓,连被褥都湿透了。
他爬起来,狠狠地洗了把脸,终于冷静下来。
“都是些惹不起的大人物啊——”
他仰面望着夜空,突然觉得,自身竟然如此渺小。
过去,他的见识还是太短浅了,以为生死是非常遥远的事。
如今,进过一次泺源公馆,亲眼看见满墙的刑具,就一下子明白过来,济南人都是日本人脚下的牛马。
活和死,只是日本人一句话的事。
郑鸣蝉是人人唾骂的汉奸走狗,但他却像日本人一样,掌握着大部分人的生死。
“难道我一个堂堂正正的济南人,还活不过一个汉奸走狗?”
陈宝祥扪心自问,一股怒气,突然从丹田猛冲上来,让他的胸口一阵刺痛。
“杀了郑鸣蝉,保住凤九——南方军和八方面军争夺凤九,为何没人去做这件事?”
想到这一点,他觉得两大势力都很可笑。
他们带着凤九东躲西藏,艰难挣扎,都没想真正解决这件事。
谁追杀凤九,就杀谁,彻底断了追踪者的手脚,才是最简单,最痛快的结局。
陈宝祥笑起来,已经解开了一个复杂难题。
他不想再睡,走到店里,摆出磨刀石,把抽屉里的小刀拿出来,一把把检视。
刀刃乌沉沉的,散发着可怕的寒光。
“这样一把刀,敌得过郑鸣蝉的鹰爪分筋错骨手吗?”
正沉思间,屋顶一响,有人翻身落下,从布帘下闪进来,轻飘飘地站在陈宝祥面前,正是时飞鸟。
“陈老板,好好的,磨刀做什么?是不是动了杀人之心?”
陈宝祥一笑,把刀擦干净,再用细布包起来。
“我们有一桩买卖,需要陈老板帮忙。不过,不用惊惶,只是请你去给一个人送饭。”
看在那个头花的份上,陈宝祥耐心地抬着头,听时飞鸟说下去。
“去给一户人家送饭,我们的人进去,办一件大事。”
“送到哪里?”
“杆石桥西,老榆树北面第一家,门口贴着春联,写的是‘花开富贵、桃李人家’。”
陈宝祥愣住,现在他的脑子异常清醒。
按照估算,当时遭受崔靖康挟持时,见到凤九的地方,大概就在杆石桥附近。
“这是大青衣的命令?”
“陈老板为何这样问?我们只执行大宗主的命令,与大青衣无关。大宗主的命令就是圣旨,务必执行到底。”
陈宝祥也想救出凤九,如果她能离开崔靖康,拜托南方军,或许就不再求死了。
“陈老板,不要多问,干还是不干?”
陈宝祥点点头:“我是个开饭店的,有人给钱,我就送饭。有钱不赚,我不是傻了?”
时飞鸟点头,两人四目相对,虽然不再说话,却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好,明天上午十一点钟,你送米饭把子肉过去,准备四个人的饭量。送到后,就说是姓万的人让送的,其它什么都别说。这是饭钱,收好了。”
时飞鸟拿出两个大洋,轻轻放在桌上。
只要有这两个大洋,就能证明,陈宝祥只是送饭,跟顾客之间毫无瓜葛。
他只管收钱送饭,跟其它乱七八糟的事,毫无关联。
时飞鸟虽然年轻,江湖经验却很老道,经陈宝祥一点,马上领悟。
“送完饭就走,别回头,免得浑身溅血。”
时飞鸟笑嘻嘻地,又叮嘱了一句。
“你们……不是南方军的人吗?”
陈宝祥忍不住,终于问了一嘴。
万花楼属于南方军,崔靖康也是南方军的人,两种势力争夺凤九,实在没有必要。
“陈老板,我说了,不要多问,好好做你的饭。”
时飞鸟掀开布帘走出去,脚下轻飘,如同风摆荷叶。
不过,她到了院里,却没立刻离开,因为有人已经横在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陈宝祥掀开布帘,顿时吓了一跳。
拦住时飞鸟的是郑鸣蝉,四周屋顶上,各有一个人,举着长枪,对准院子。
四杆长枪同时开火,时飞鸟就算真有小鸟飞腾之力,也无法逃脱了。
看那四个人持枪的站姿,双臂纹丝不动,没有丝毫声息,一定是身经百战的日本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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