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鸣蝉笑起来:“冯爷,你啊你啊,这张嘴真厉害——到阎王爷那里报到?你知道吗?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武士,永远不相信华夏人的阎王爷。所以,我不会死,更不会像你说的,提前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呵呵呵呵,冯爷说笑话,真是好笑……”
陈宝祥无法克制内心的恐惧,这张桌上的两派人,一方设套,一方反杀,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厌恶冯爷,但看着郑鸣蝉反杀冯爷,拿下铭新池,总是于心不忍。
济南人帮济南人,怎么可能帮外人?
一个军官用筷子夹起了一片茄汁猪耳,不放进嘴里,却用筷子指向冯爷。
“你知道吗?这是猪的耳朵。如果听一件事,只听一半,或者听来听去,以讹传讹,就得像猪耳朵一样,割下来下酒。我想,你肯定不愿自己的耳朵落得这个下场?”
此人的中国话异常流利,没有一丝日本话的味道。
只有长期待在中国的鬼子,才能练到这种程度。
“坂田君长期活动在北平、热河一带,对北方风土人情十分熟悉,猪耳朵下酒,是他的最爱。冯爷,你以后听到什么,最好分辨清楚,再转述出来,可以吗?”
又有一名军官补充:“传谣信谣者死——在北平和沪上,特高科一直都这样做。唯有如此,才能震慑那些传谣者。”
冯爷一笑,举杯相邀:“那是我听错了,下不为例,自罚一杯。”
黄二少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是葱爆海参和干炸里脊两道菜。
陈宝祥回身,帮忙端菜。
黄二少轻轻眨了眨眼睛,给他打暗号。
陈宝祥立刻明白,这两道菜里加了特殊“佐料”,自己人绝对不能动筷子。
他把两道菜摆好,规规矩矩地坐下,一动不动。
“郑先生,前些日子,军部高官下令,铭新池辟出一半区域,供军官使用。华人只能走小门,不可越界。同时,两侧用水也不能相同,要求军官这边的用水,全都是纯净泉水,你知道这件事吗?”
四个日本人一起点头,那三个军官嘴角上扬,露出轻蔑的微笑。
“冯爷,军部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干万不要逞强。不然,铭新池能不能开下去,就很难说了。”
郑鸣蝉说完,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里脊,放进嘴里。
陈宝祥暗自叫好,只要日本人碰了那些菜,迷魂药产生作用,一会儿就倒下。
那就不是刺杀,而成了屠杀。
“铭新池是我的,只能由我说了算。郑先生,很遗憾,我对军部的命令不感兴趣。济南还有很多澡堂,让军官们另外找地方吧!”
三个军官一起冷哼,齐齐地放下了筷子。
郑鸣蝉一笑,扫了他们一眼:“不要急,冯爷不清楚军部的威风,以为这件事可以商量。实际上,军部下令,下面必须无条件执行。否则,杀无赦。等到冯爷死了,铭新池就会落入——”
他转向陈宝祥,用筷子尖轻轻一指。
陈宝祥吓了一跳,赶紧摆手:“这事给我没关系,没关系。”
郑鸣蝉继续说下去:“军部需要听话的中国人,一向都是如此。冯爷,你知道成丰面粉厂吧?起初也是十分硬气,如今怎样了?不也是中日合营,一起发财?铭新池是你的,但现在整个济南城都是日本的,铭新池能不包括在内?”
陈宝祥听他们唇枪舌剑争论,但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不知道想说什么。
既然今天的话题是黄家私房菜的“试菜”,那就没必有谈论其它,只说鲁菜就是了。
黄二少第二次上菜后,拉着陈宝祥下去。
后厨里,一条温油炸过的黄河大鲤鱼已经铺在盘子里。只等黄二少另外起锅爆炒葱丝姜片,浇在鱼身上,这道菜就完成了。
黄二少从抽屉里取出一副手套,示意陈宝祥戴上。
“剑柄沾油,太滑。戴上手套,一击必杀。”
陈宝祥默不作声,戴好了手套。
黄二少默默地做事,油爆葱姜,又加了一把花椒粒。锅里噼噼啪啪响着,香味伴着油烟,一切飘荡起来。
“陈老板,一切看你的了——”
黄二少说着,端起油锅,浇在鱼身上,发出一阵滋啦滋啦声。
陈宝祥端起鱼盘,微微哈腰,大步出了后厨。
他的心跳得很急,就像大雨天的房檐滴水一般。
只有拔剑杀人,才能平息心情。
他端着鱼盘,进了花厅,把鱼盘放在桌上,鱼头对着主宾郑鸣蝉,鱼尾对着主陪冯爷。
陈宝祥一直都在默默运气,鱼盘放下,他一把掀起鱼尾巴,看到剑柄,马上抽出来,嚓的一声,带着淋漓的油汁,闪电般刺向郑鸣蝉胸口。
这套动作,他在家里已经演练了几十遍,没有任何破绽,鬼子根本来不及开枪。
如果能杀了郑鸣蝉,事情就了结了。
陈宝祥也曾想过,并且在端起鱼盘的最后一刹那,做出了终极决定——“杀鬼子!”
泺口血案之后,他这种信念就没有动摇过。
只要有一线机会,也要搏命进行。
杀济南人,有可能错杀好人,但杀鬼子,永远都不会错。济南人与日本鬼子有不共戴天之仇,杀几百个、几干个都不为过。
关键时刻,郑鸣蝉右脚在桌上一撑,椅子向后滑出去一尺五寸,恰好避开了鱼肠剑的长度。
陈宝祥无法发力,剑尖触碰到郑鸣蝉的衣扣,却再也不能前进半寸。
冯爷跳起来,抬手掀翻八仙桌,恰好挡住了三名军官的视线。
“走!”他拉着陈宝祥,向后撤退。
鬼子军官哇哇大叫着,但坐下之前,佩枪已经连着枪套摘下,放在花厅外的桌上。
他们手中没枪,只能赤手空拳追上来。
冯爷拉着陈宝祥进了长廊,转过拐角,迎面看见柳根的枪口。
两人向侧面闪避,鬼子军官追出来。
“宰了这群日本猪!”
冯爷大叫,柳根立刻开枪,啪啪啪啪连续射出四颗子弹。
陈宝祥本来以为,三个鬼子军官肯定应声倒下,但奇怪的是,子弹明明射中他们,却无力地落下。
“是空包弹,子弹被人换了,冯爷,走,快走——”
柳根大叫一声,扔下手枪,从腰间抽出短刀,迎着鬼子军官冲过去。
四个人在长廊里交手,只一个回合,柳根就被击倒在地。其中一个军官抢过短刀,刷地一抹,柳根咽喉中刀,横尸当场。
陈宝祥知道内情,郑鸣蝉的内奸就藏在铭新池内,偷偷换掉了柳根枪里的子弹。
“走啊,走,走……”
冯爷始终攥着陈宝祥的手,两人跑出长廊,奔向后厨。
陈宝祥觉察不对,但已经晚了。
黄二少端着两把手枪,正面相迎,顶住了冯爷和陈宝祥的胸口。
“别费事了,没用的。冯爷,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让我反抗日本人,怎么可能呢?我黄家要想光大振兴,就得依靠日本人。鲁菜之王,鲁菜至尊,御厨风范……我靠着日本人,就能压倒全部鲁菜馆子。如果靠着你,能行吗?”
黄二少腰间系着围裙,胳膊上戴着套袖,头上顶着厨师帽。本来满脸都是卑躬屈膝之色,现在却变了,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这一战,冯爷完败。
既然黄二少是内奸,冯爷的全部计划,肯定都透露给郑鸣蝉了。
换句话说,郑鸣蝉始终控制着冯爷。无论冯爷制定什么计划,都在郑鸣蝉的掌握之中。
这场宴席,的确是“小鸿门宴”,但遭到设计的,不是郑鸣蝉,而是冯爷。
“你们啊,老老实实到石桌边坐下,等待郑先生发落!”
黄二少摆了摆枪口,冯爷和陈宝祥只能退后,坐在后厨门外的石凳上。
陈宝祥满脸苦笑,口中苦涩,不知该说什么好。
“黄二少,你是鲁菜正宗,靠着日本人有什么用?日本人给你什么,值得你为他们卖命?当汉奸走狗?”
冯爷的话,并未刺痛黄二少。
他脸上笑嘻嘻的,毫不在意:“汉奸走狗?你、陈老板乃至济南所有的买卖人,岂不都是汉奸走狗?见了日本人,比见了亲爹还亲?冯爷,日本人到铭新池,你高接远送,一口一个太君,装孙子都装到家了,对不对?”
陈宝祥不愿听他们打嘴仗,只想赶快解决此事。
柳月娥和孩子们都被囚禁在郑鸣蝉手上,多耽搁一会儿,就增添一分危险。
“别废话了,等郑先生过来,你们就知道,忙来忙去,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我手上还有两件好玩意儿,献给郑先生,他一定高兴。”
从花厅到后厨,只有三十步距离。郑鸣蝉却姗姗来迟,只是孤身一人,身边并未带着那三个军官。
陈宝祥已经绝望,所有的反叛罪责,全都压在冯爷一个人身上。
他被郑鸣蝉压制,黄二少是奸细,那么所有人真正要对付的,就只是冯爷。
“冯爷,郑先生答应我,等你死了,铭新池归我,全心全意,为大日本帝国的军官服务,至于普通百姓,都滚到其它澡堂去。我想,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感谢日本天皇陛下隆恩,感谢郑先生的栽培……”
郑鸣蝉缓缓地走过来,站在冯爷面前。
“你输了,还有什么话说?很早之前,我就劝你,把铭新池交出来,滚到乡下去当土财主。你不听,还想对我下手。唉,南方军究竟给了你什么?让你死心塌地,在这亡国之地为他们卖命?”
冯爷眼里的光芒已经熄灭:“我是中国人,没有理由为日本人效力。今日失败,非战之罪,是因为中国人里面出了败类!”
陈宝祥惭愧地低头,如果不是为了柳月娥和孩子们,他也不肯屈服。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动情时。
他为了妻儿低头,就算对比贾柳楼结拜的英雄好汉,也不算错。
“郑先生,别跟他废话了,干脆一枪崩了吧?”
郑鸣蝉摇摇头:“黄二少,此时杀他,为时过早。上级有令,铭新池必须按照规矩交接,不能让那些报纸说我们巧取豪夺。我们强占成丰面粉厂那件事,在北平和沪上的报纸上引发了舆论,让大日本帝国很没有面子。”
黄二少一笑:“那好吧,我先把两件东西献给郑先生,当作投名状。这第一件,就是超级武器资料——”
陈宝祥吃惊,众人争夺了那么久,谁都想不到,资料落在了高都司巷黄家。
“第二件,就是天子绣。”
陈宝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所有人都以为,天子绣必须在“曹大师之女”身上。
此刻,无端出现在黄二少手里,那就真的奇了怪了。
郑鸣蝉叹气:“那么多人找来找去,竟然在你身上?”
黄二少得意地点头:“没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两件宝物,就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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