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住在客栈,每天都坐在窗前,观察学校的情况。
他并非刻意注意孙白露,只是那个女教师太出色了,她一出现,就仿佛国色天香的牡丹,直接把别人压下去,让陈宝祥不得不注意。
直到后来,陈宝祥发现一个疑点,这个女人总是独来独往,显得与众不同,每天手里都拿着不同的书,刻意地保持书名向外,似乎是展示给某些人看。
这些非同寻常的地方,让陈宝祥觉得内心有些忐忑。
终于有一天,孙白露敲响了他的房门,不好意思地请教:“是济南来的陈先生吗?有一个朋友托我带个口信,就说是在冯家花园见面。他没说自己的名字,只要我告诉你四个字——正觉寺街。”
陈宝祥吃惊,正觉寺街小院是修夫人住的地方,如果对方说出这个地名,肯定跟修夫人有关。
他喜出望外,连连反问:“是不是修夫人让你来的?还是顾兰春让你来的?我等她们很久了,她们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孙白露愕然地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有人让我来传这四个字,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陈宝祥管不了那么多,假如传信的是修夫人,他这几天辗转反侧,受的罪就没有白受,终于把修夫人盼回来了。
由此可见,很多消息就是以讹传讹,八字没一撇的事,就传得满天飞。
陈宝祥听完了孙白露传的所有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记在心里。
有人约他到冯家花园,见面接头暗号是“正觉寺街”,但这并不代表修夫人还活着,也代表不了什么。
他的内心存着一个希望,这就足够了,为了希望活着,才有美好未来。
他邀请孙白露坐下喝茶,孙白露有些尴尬:“我只是替人传话,不用麻烦了。这是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我的朋友本来就不多,替人传话这件事简直太丢人了。”
陈宝祥看着孙白露的脸,对方是小学老师,知书达理,博古通今,在益都县这种小地方,如果有这样一个朋友,肯定是很惬意的事,。
他邀请对方落座,然后按下电铃,吩咐柜台送一壶最好的茶来。
陈宝祥看着孙白露的俏脸,稍稍有些紧张:“不知道我朋友托你传话的情形是怎样的?他们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生命危险?我知道他们跟日本鬼子交手,情况非常激烈,一定是受了重伤,无法走路,对不对?”
他想得很多,甚至能够想到两个人已经奄奄一息,到了弥留之际。
孙白露笑着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们都很好,看起来你误会了,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我不认为他们会跟日本鬼子动手,都是文化圈里著名的书画名家,他们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
陈宝祥觉得头大,刚刚他讲的话的确是毫无头绪,捕风捉影,以讹传讹,非常失态,如果这些事情拿到台面上说,肯定被别人笑话。
“陈老板,告诉你吧,这是两位当地有名的乡绅,他们想见你,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陈宝祥越听越是糊涂,如果来的是乡绅,跟正觉寺街有什么关联?跟修夫人和顾兰春更不可能有任何关系……
“孙小姐,你说说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别再打哑谜了,直接说实话吧。我的两个朋友,一个是修夫人,一个是顾兰春,全都在这边遭到抢劫,不知下落,我是来找她们的。我的朋友曾经住在济南的正觉寺街,所以这个暗号对我有意义。”
孙白露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不知道后面有这么多故事,如果有的话一定问清楚再来传话。现在你就可以跟我来,我们去冯家花园。”
陈宝祥欣然前往,如果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找到修夫人,那就太好了。
他跟着孙白露出门,没有通知任何人,直接向西,去了冯家花园。
在路上,孙白露向陈宝祥介绍益都县当地的风士人情,指指点点,无所不知。
陈宝祥听着她说话,闻到她身上飘来的香水味儿,顿时觉得心旷神怡。
他想不到益都县这种地方还有如此美女,并且干干净净,大大方方,安心于教诲学生,没有任何招蜂引蝶的举动。
“陈老板,你来益都县是做什么生意?刚到这里,就有朋友联系你,真是不错,而且采用这种传话的方式。我本来以为你们认识,谁知道全都是陌生人。不过,趁这个机会到冯家花园里去走一走,也是很好的,水那么清,鱼那么肥……”
两个人到了冯家花园,从后面的小门进去,沿着假山边的小径往前走。
陈宝祥十分忐忑,明知道前来接头的不是修夫人或者顾兰春,还是心存侥幸,认为是顾兰春使用了易容术,把两个人都变老了。
到了假山尽头的亭子旁边,孙白露站住:“陈老板,请你等一等,那位传话的人说,就让你在这里等着,他很快就会出现。”
孙白露告辞,陈宝祥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惆怅。
如果孙白露生在另外一个地方,肯定有更好的发展前途,但是在益都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这个样子,必定受到很多人的特别关注,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来。
陈宝祥想起张五子说的话:“孙白露这样的女人,应该到大城市去享受更好的生活。”
很快,亭子里就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大约在五十多岁年龄,拄着拐杖,戴着墨镜,头发花白,不见杂色。
“是陈先生吗?”
陈宝祥听到声音,彻底失去信心,这肯定是个老头子,跟顾兰春无关。
陈宝祥点点头,老头子又说:“你的朋友让我带你到另外一个地方,别害怕,不会害你,如果想做的话,我们早就做了……”
陈宝祥有些尴尬,刚才的确是感到了害怕,但想一想实在没有必要,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可能有人对他不利?就算是双方争斗,也有机会逃脱。
他含含糊糊的敷衍,对方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态度,但请你不要担心,有些人上天保佑,遇到任何事都不会死。”
“你说的是修夫人和顾兰春吗?”
陈宝祥开门见山,不想再打哑谜。
老头子点点头:“正是她们。”
陈宝祥松了口气,如果这两个人还有一口气在,就有存活的可能性。
两个人站在亭子里,老头子并没有直接离开的意思,而是望着亭子下面的金鱼池。
陈宝祥不明就里,只能在旁边默默等待。
“陈先生,现在我就陪去见那两个人。世事无常,一场大梦。如果发生了什么,也是上天的旨意,你说呢?”
他们走到花园外面,上了马车,一路颠簸到了城东一大片桑树林中。
远远地,陈宝祥就看到了两座新坟,上面插着木板。
看到木板上的名字,陈宝祥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木板上写着的就是修夫人和顾兰春的名字,跟之前得到的消息完全一样,两个人已经死了,不在人世,这一路的追寻都是梦幻泡影。
昏昏沉沉中,陈宝祥想到了修夫人那张脸,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对方已经离他而去。
他仿佛听到修夫人的笑声,两个人刚刚相识的时候,是为了白凤凰莅临济南的事情做准备,到最后白凤凰去了太行山,而他们的友谊却保存下来。
陈宝祥睁开眼,天地之间一片雪白,他不清楚自己到了哪里,难道是到了天堂?
有人走过来,低头俯视着他,是一个金发蓝眼的大胡子。
“他没事,很快就好,只是情绪激动过度罢了,一定不要让他太伤心,人已经死了,伤心有什么用?”
陈宝祥脑袋里面嗡嗡作响,有个声音一遍遍地告诉他:“修夫人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
他无法接受这一点,修夫人离开济南的时候,只是告诉他要上东边一趟,很快就回来,不会耽搁太久。
谁想到,这一走就是阴阳永隔。
陈宝祥觉得自己眼眶湿润,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滚出来,落在枕头上。
有人替他擦拭眼泪,但却止不住,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感情,过去从未体会到的生离死别,如今真实地出现在眼前。
“陈老板,这件事已经成了定局,不要太难过,人死不能复生,活人更要珍惜未来……”
他听到了孙白露的声音,如果孙白露也是八方面军的人,至少他们还可以作伴,一路同行。
陈宝祥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忽然间天旋地转,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已经躺在客栈里面,外面传来小贩的叫卖声,窗户上映着斜阳,又是一天黄昏。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既然回来,就要面对一切。
此刻,守在他身边的正是孙白露。
“陈老板,你醒了?我虽然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只要人还活着就没事。益都县这边发生了很多事,有些人以为再也活不下去了。日本鬼子做的那些事惨绝人寰,可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得明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而是为了死去的人好好活着……”
孙白露的话温柔而动情,喉咙几度哽咽,肩膀轻轻颤抖。
陈宝祥摇摇头:“我只是觉得生死无常,看到那么多人死,从来想不到会落在自己身上。我的朋友经历过很多生死变局,那么艰难的时候都活了下来,谁能想到死在益都县。坟墓那么简陋,我更不能承受。”
孙白露搀扶着他坐起来,十分难过地摇头:“每个人都是如此,这些年死的人太多,又没有人做棺材,以至于棺材都不够用了。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把她好好安葬,建造华美陵墓也没有用,即便是那些帝王,他们的坟墓够漂亮了吧,但最终又有多少人记得他们,惦记着他们的只是盗墓贼。还不如这样,就让她们安安静静地去,不要再打扰她们……”
陈宝祥浑身无力,靠在床头。
孙白露端过一只碗,里面是褐色的药汤:“陈老板,这是县城的名医给开的,喝了就好了。我们这地方出产医生和药材,灵验得很,好好喝药,身体恢复了再说。离开这个地方,忘掉这些事情,你的生活也会慢慢恢复正常。”
孙白露不愧是老师,说出的这些话很有道理,陈宝祥都一一记在心里。
他喝了那碗药,药很苦,但让他越来越清醒,这一笔笔血债全都记在日本鬼子头上。
他活着,是为了修夫人报仇,当然应该养好身体,不能向困难低头。
“杀鬼子,杀鬼子,杀鬼子……”
他每咽下一口苦药,就在心里默念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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