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一下,我姓具,具体之具。”
那位老板笑着,向陈宝祥伸手。
章丘那边,的确有“具”性,所以具老板之前说家住章丘,并非妄语。
陈宝祥伸手,与对方握手,感觉具老板五指有力,坚硬如钩。
“陈老板,也许你会怀疑,我只是临时报了个假名字,其实我们这个姓氏,源于姬姓,出自春秋时期鲁国将军具丙,属于以先祖名字为氏。《左传•襄公十八年》中记载,具,姓,有右具丙。这个字出自甲骨文字形,本义是古代礼器之一鼎的简义。我们这个家族的先祖,是先秦至汉朝时期专职侍奉帝王国君用膳的御膳官员之长……”
具老板侃侃而谈,但陈宝祥左耳进、右耳出,只是用心观察对方的表情。
既然对方是南方军的人,此刻入济,就要在这乱世之秋,多添一把干柴烈火了。
“陈老板,德国保险柜那件事,你放手吧!”
具老板托着小茶壶,在陈宝祥对面的太师椅上,潇洒地后仰,轻轻翘起了二郎腿。
陈宝祥摇摇头,没有正面回答:“跟我无关,我只是个厨子。具老板,你知道陈家米饭铺,就知道,我是个厨子,只会做米饭把子肉的小买卖人。”
“是啊,小买卖人,但你跟八方面军搭上关系,那就不是小买卖,而是大生意。德国人的保险柜价值连城,你帮他们来往周旋,佣金不会少吧?他们护送那位朝鲜来的孕妇金顺姬去太行山,你的佣金也不会少吧?既然有了这样的好生意,还弄什么米饭铺,不是给济南人丢脸吗?”
陈宝祥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一直觉得,给日本人当狗腿子,才丢济南人的脸。如果只是身体力行做事,赚辛苦钱,赚得再艰难,都不丢人。
“具老板,你救了修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具老板一笑:“你呀,是个聪明人,看得透,看得远,知道三足鼎立之势已经形成,在三大势力之间来回斡旋,借力打力。好,咱不兜圈子了,开个价,以后跟着我干,只为我一个人服务,怎么样?”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目光如剑,直接刺到陈宝祥脸上来。
陈宝祥转过脸,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掩饰自己的不安。
他曾为万花楼做事,但不想为南方军干活。
从前,周军师说过,南方军与八方面军之间,必有一斗。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
转来转去,狭路相逢,怎么办呢?只能是——勇者胜。
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
如果无数陈宝祥这样的老百姓,支持八方面军,他们就一定胜利,杀光日本鬼子,赶走南方军,最终将红旗插在济南的城门楼子上。
“具老板,我真是个小买卖人,你看走眼了。”
具老板笑了笑,拉开抽屉,摸出一把左轮手枪,拉开弹仓,把六颗子弹卸下来,然后只装入一颗,左手拇指一擦,弹仓唰唰唰飞转,然后拇指又一推,咔嗒一声,弹仓归位。
“陈老板,你是不是小买卖人,那不重要。我救了修夫人一条命,现在,冲着你开一枪,如果你不死,等于是还了我一条命,然后双方就扯平了。我从来不愿意别人欠我人情,只想平等交朋友。”
陈宝祥一动不动,他也不愿欠人情,更不愿修夫人欠南方军人情。
“是啊,都不愿欠人情——如果我倒霉,被你一枪打死,那就拜托照顾修夫人,等她痊愈后,送回太行山。”
陈宝祥不是一个视死如归的人,也从来没有赌性。
不过,他眼睛很亮,对方把子弹填入弹仓之后、转动弹仓之前,右手小拇指一勾,又把子弹卸下来,夹在了右手的无名指、中指之间。
所以,左轮枪夺命,就是个幌子。
这位具老板心思缜密,花样极多,一不小心,就要被他唬住了。
“你不怕死?还是为了修夫人不怕死?”
陈宝祥无奈地摇头:“都不是,具老板,咱济南人都是实在人,你救了修夫人,开出任何条件,我都接着。包括你问德国人保险柜的事,我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条命值多少钱?尤其是修夫人这一条命值多少钱——我心里门清着呢。所以,你尽管开枪,如果打死我,算我倒霉,为修夫人一命换一命。”
他转过脸,看着窗外。
窗外屋檐下,一棵桂花树吐露蓓蕾,如同白色的米粒,无声无息地将香气送进来。
具老板举枪,枪口指向陈宝祥的右侧太阳穴。
“宁愿冒死赌一把,也不愿为南方军效力吗?”
陈宝祥叹了口气:“你们是做大事的,我是小人物,想帮忙,也帮不上,对吧具老板?”
具老板深吸一口气,扣动扳机,撞针走空,发出咔嗒一声响。
这是陈宝祥早就料到的事,对方是在考验他的胆量,所以,弹仓是空的,没有子弹。
“好,我们扯平了,现在,我重新开出条件,南方军要在济南招募十个骨干线人,如果你同意,每个月都能从我这里领到五百大洋——别急,我知道你不在意这笔钱,但后面还有一张委任状,将来南方军杀回来,解放济南,城市的各个管理局,都能给你安排一个正职,任你挑选,这条件怎么样呢?”
陈宝祥想了想,这条件的确很有吸引力。
一起步就是某个管理局的局长,独镇一方,高官骏马,陈家的祖坟就冒青烟了。
如果是普通老百姓,肯定忍不住这种诱惑,要跟具老板合作,而且大部分济南人都相信,南方军一定会打回来,重新掌控济南。
那时候所有官职还得真金白银去买,就像韩长官在这里的时候一模一样。
如果像具老板说的,直接承诺,能够让陈宝祥当官,对于他一直以来让陈氏家族光宗耀祖的愿望,距离就很近了。
“陈老板,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之所以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你,就是觉得你这个人还有良心,对朋友不离不弃。现在的乱世之下,像你这样的人已经太少了!”
具老板的话合情合理,为陈宝祥设置的未来之路,也平坦光明,这个时候答应,似乎是陈宝祥唯一的选择。
陈宝祥闻见了桂花香,就想起刚刚认识修夫人的时候。
铭新池外面也有一棵桂花,只不过那时还没有香气。
他曾经向修夫人许诺过,等到八月桂花香的时候,请她喝济南的桂花酒。
这一切都跟八方面军有关,跟南方军无关,也就是说,通过修夫人,他已经跟八方面军牢牢地绑定在一起,不可能改变。
他摇摇头:“具老板,谢谢你的青睐,但我还是觉得我们之间没有缘分,我可能帮不上你,只能是说抱歉了。”
具老板笑起来:“既然如此,那我也觉得非常遗憾,我们已经扯平了,救了修夫人,是你用命换来的,不用对宏济堂有所亏欠。在济南,宏济堂治病救人,广结善缘,对于遇到困难的老百姓,本来就应该及时伸出援手,所以你也不用在意那根长白山野山参,算是送你的。陈老板,从今天我们见面,我就看得出你的忠心,任何一方势力,有你这样的朋友,都会如虎添翼。当今天下,三足鼎立魏蜀吴已分,我希望你以后把眼睛擦亮,千万不要误了前途。”
具老板现在说的事情,让陈宝祥觉得心寒。
南方军离开济南太久了,现在他们杀回来,恐怕就是一场恶战。
这位具老板高深莫测,相当了得,一见面就摸清了陈宝祥的底细,连修夫人来自哪里、任务是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甚至包括德国人的保险柜、孕妇金顺姬,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就证明他已经在山东境内设置了非常严密的情报网,所有消息都会送到他这里来,德国人的保险柜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陈宝祥感到遗憾,本来外面是晴天,此刻他却觉得阴云密布,具老板已经设置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把济南市扣住,所有人的一切举动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德国人的保险柜本来应该运往太行山,当下有了具老板,保险柜的前途就未必是花落某家了。
陈宝祥到西厢房,守着修夫人。
他不放心,就是觉得修夫人刚刚身体有了起色,最需要他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看着她。
一个人在危难之际,最需要来自朋友的关心。
在济南,修夫人只有他这一个朋友,也就是说他是唯一能跟修夫人沟通,给跟对方温情的人。
“陈老板,你也应该好好休息,为了我熬了这么久,真的没有必要再担心了,既然有宏济堂的大夫们,我就没事。”
修夫人脸色蜡黄,但眼里已经有了光。
宏济堂的大夫们各显神通,全力以赴救治这一个病人,集体的智慧无穷无尽,任何一个药方下来,都是直击要害,帮助修夫人恢复元气,效果奇佳。
陈宝祥满意地笑了:“真是因祸得福,我们到大明湖去,那边出了事,跑到德国人的医院,人家不收,又到这里来,看来你命不该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修夫人也笑了:“多谢谢那位老板,是他大力营救,如果将来能够报答他,我一定不遗余力。”
陈宝祥愣了愣,双方属于不同阵营,修夫人属于八方面军,具老板属于南方军,所谓报答,无从谈起。
像具老板那么老奸巨猾的人,如果提出条件,而修夫人又不得不答应的话,以后在济南,南方军立刻就会占据上风,横扫其它势力。
陈宝祥沉默不语,修夫人有些奇怪:“怎么,还有其它事瞒着我?”
陈宝祥想了想,索性说了实话,把具老板刚刚说的那些话全都讲出来。
他知道修夫人足智多谋,自己说出实情,对方就能给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总胜过自己一个人瞎琢磨,琢磨来琢磨去,都是些馊主意。
修夫人闭上眼睛,深深地喘息了几口,猛地睁开眼,眼中神光四射:“陈老板,不要管他,当务之急,是我养好伤,你在这里陪着我,他使不出什么新花样。冯爷的人去找德国人保险柜,并非一帆风顺,因为我知道那个疯子心存诡计,表面上装疯卖傻,实际上心明眼亮。咱们请人给他治病,那位德国专家所做的事情,只是表面现象。”
陈宝祥点了点头,修夫人判断地很准确,表面治病,只是辅助,疯子内心一片通透,知道什么时候该说实话,什么时候该从装疯卖傻中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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