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默默地回到米饭铺,柳月娥已经习惯他神出鬼没的行事作风,提起茶壶,给他倒茶。
“你半夜出去,多穿件衣服,别着了凉。”
陈宝祥点点头:“吵醒你了?我去找人,事情很怪,不想让你担心。”
“是啊,你去益都县那十几天,我天天晚上睡不着,一闭眼就好像看见你站在门口,满脸都是血。现在你回来就好了,我就不担心了。当家的,今天田先生来过,嘱咐我们不要乱跑,日本鬼子在城里运东西,大卡车满街跑,危险得很。他也恨日本鬼子,但军部预订咱大饭店的房间,双手捧着上门送钱,抬手不打笑脸人,所以他为了股东们,愿意向鬼子暂时低头。田先生是好人,匆匆过来,撂下几句话又匆匆走了。”
陈宝祥脑袋里昏昏沉沉,麻麻木木。
不知怎么,他想起了宏济堂的具老板。
南方军对于德国人的保险柜志在必得,此刻应该已经得手了。冯爷、修夫人、顾兰春忙了大半天,还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一切都在南方军的掌握之中,就像很多济南人认为的,整个世界都属于南方军,太行山那边虽然为老百姓打天下,但有实力的部队只能是四川的南方军,他们夺得天下才是正常事情。
“当家的,田先生还说,让你不要过多帮助八方面军,济南本来就属于韩长官,以后南方军派其他当官的过来领导,赶走日本鬼子,根本没有太行山什么事,咱们当老百姓的一定要认清形势,不要站错了队,跟错了人。”
陈宝祥有些头大,既然连田中流都这样认为,看起来南方军和八方面军相比较,还是前者占了上风。
“当家的,我知道你以前的意思,不管是哪支军队,咱们都不惹他,但是你也不要过于懦弱,他们让咱干什么咱就干什么,一点好处都没有。”
陈宝祥听的有些烦躁,但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想说。
他进了北屋躺下休息,这才发现桌子上放着点心匣子,柳月娥介绍:“这是田先生送来的,还知道你从益都县回来,忙忙碌碌,身体受到损伤,多补养补养毕竟是好的。”
陈宝祥十分惭愧,田东流是他的金主,也算是他的幕后老板,本来应该是他买礼物去看人家,现在却反过来了,让他实在惭愧。
“当家的,田先生为人这么好,咱得对他忠心耿耿,对得起人家,不然的话就让他看扁了济南人。”
这一切陈宝祥早就想到过,根本不用柳月娥提醒,他始终不开口,就是觉得柳月娥说话难听。
如果跟修夫人在一起,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天籁之音那么动听,那么有趣,让他总也听不够,至于大青衣,本来就是舞台上的名角,一开口声动四方,总而言之,柳月娥是他的枕边人,但说话很不中听,听着听着就烦了。
他躺在床上浑浑噩噩,一直到了点灯十分才起来。
传文回来,带来一些消息:“货台上的朋友都说,现在日本鬼子看得很严,根本捞不着偷奸耍滑,一天干下来累得半死,不过日本鬼子还算仗义,工钱加倍。爹,有些工友说他们准备换个地方干活,八大公馆都贴出招聘告示,过去干活,工钱翻三倍,管吃管住。”
陈宝祥急了,立刻拉下脸来:“简直是胡说八道,世界上哪里有又轻快,赚钱又多的活?那都是日本鬼子在骗人,他们把人骗去,放在实验室里做实验,最后人死了直接埋起来。千万不能去,去就是自己找死。”
传文吓了一跳:“那怎么可能?有些昨天就进去干活的,已经发了一个大洋的工钱,好多工友都忍不住了,只要干完了这个月,马上转工。”
陈宝祥又劝了几句,看到传文一脸不理解的样子,就没再说下去。
柳月娥也说:“我听来吃饭的老主顾说,这一次日本鬼子八大公馆招聘,男女不限,年龄不限,有没有工作经验也不限,总之,只要去报名就有机会。这一次日本鬼子看来是活太多,干不过来,必须出钱聘请,有些老百姓说,原来不想给日本鬼子干活,可现在工钱那么高,多干几个月领到钱过年也是件好事。”
陈宝祥摇摇头:“刚才我已经说了十几遍,绝对不能去给日本鬼子干活,他们拿人做实验,根本不把人当人待……”
传文不理解,但也不敢说话,毕竟陈宝祥已经发了话,任何人不能去给日本鬼子干活。
刚吃完饭,外面有几个人经过,其中一个来找传文,以前在后台上,这些人是传文的工友,大家很谈得来。
“传文,我们要去泺源公馆,刚才我们研究招聘告示,看来日本鬼子是没人干活了,三倍工钱,管吃管喝,条件太好了,不管怎么样,咱先去干活,如果以后鬼子毛病太多,咱就直接离开,怎么样?”
陈宝祥早就叮嘱过传文,他不敢乱说乱动,只说是父母有命,在家里看店,虽然他很想去,也捞不着了。
这些人一路往西走,看起来真的铁了心要去泺源公馆,陈宝祥感叹,他已经磨破了嘴皮子,说了几千遍不能去,但很多人还是大摇大摆去了。
传文拒绝了工友们的邀请,仍然留在店里。
“为什么不能去八大公馆干活?你先给个理由,如果你嫌五天太长,那就中间请假,还不行吗?”
陈宝祥给不出理由,因为他那些理由都是突如其然而来,丝毫没有逻辑性。
日本鬼子心狠手黑,诡计百出,如果这一次进了八大公馆,以后就出不来了,这可是最麻烦的事情。
“传文,你哪里都不能去,就待在米饭铺,算账管账,这就够了。”
传文有些无奈,不管陈宝祥说什么他都得听,这就是陈家的规矩。
陈宝祥感觉自己清醒了一些,又来到店里,天色已晚,又是黄昏,他坐在那里,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最近经过的每一件事。
日本鬼子丧心病狂,大量招收工人,最终一定会酿成大祸,陈宝祥能够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整个济南城都会陷入这种星河血雨当中,老百姓看不透,如果他们这些人再不大声疾呼,阻止老百姓去做这种事,那么济南人就惨了。
外面,传文和柳月娥在说话:“爹总是不让干这不让干,那现在外面人人都在传说,日本鬼子发了善心,想让济南人过上好日子,工钱又高,招收门槛又低,这时候不去,什么时候能去?货台上很多人不想当力工,觉得又忙又累,还不如赶紧应聘到八大公馆去。”
“你爹既然不让去,你就哪里都不能去,跟那些工友说清楚,咱可以在家里帮忙,以后大饭店开起来就更忙了。”
传文笑起来:“已经拖了这么久,不知道大饭店什么时候才能开起来,那位田先生来了一趟又一趟,根本没有进展,我觉得这件事有些麻烦,肯定是中间哪个地方卡住了,让爹去问一问,他又不好意思。”
陈宝祥内心有些茫然,就算是在大观园开饭店,如果济南城的天都变了,饭店又怎么能赚钱?
日本鬼子研制细菌武器,在济南大规模生产,人都死光了,做饭给谁吃呢?
他钻了牛角尖,总是觉得日本鬼子将会屠城,而且不用机枪,是使用细菌武器,让济南变成南京,到那时城门关闭,谁都逃不出去,济南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他翻了个身,传文的声音又传来:“爹现在越来越小胆儿了,他根本不知道,所有人都愿意招聘到八大公馆去,有些人说了,先干两天试试,把钱领到手,如果以后变了规矩,干别的事情,那就赶紧辞工,再回货台上去,岂不是两全其美?我也想去试试。”
“不行,你爹既然说了不让去,就是不让去,千万别惹你爹生气,咱家里也不缺那几个钱。”
在这件事上,柳月娥还是坚定的站在陈宝祥这一边,毕竟陈宝祥是当家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别人不得违抗。
传文嘟嘟囔囔,老大不愿意,柳月娥只能低声劝慰:“还是别生气了,好好看好账本儿,你爹老眼昏花,有时候记账算、账都出错,将来这个饭店就是你的,好好干,你爹肯定亏不了你。老二上了南山到现在没有消息,咱也不知道他到底干什么,这个熊孩子,从小就不让你爹和我省心,现在倒好,翅膀硬了,直接跑了,不要爹娘和这个家……”
想到传武,陈宝祥就觉得来气,这个老二做事不动脑子,一个人跑到南山去,到现在生死未知,假如见到儿子,肯定先扇他两个耳光,让他清醒清醒。
一家人本来好好的,有说有笑,有商有量,结果老二这一跑,让家里好像四根柱子倒了一根,房子都快塌了。
陈宝祥恨的咬牙切齿,毕竟在益都县的时候,他知道南部山区的土匪,过的日子并不自由,随时担心被日本鬼子围剿,在济南这边也是同样,日本鬼子一旦闲下来,就会向南扫荡,逼的那些土匪越过齐长城向南逃窜。
陈宝祥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忽然睁开了眼,他觉得自己正处在危险当中,但不知道危险从何而来?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目前的形势正在失控,他虽然可以跟一家人吃到饱饱的,超过其他人,但实际上他不想要这种生活,他更希望像从前一样,日本鬼子也讲道理,不会动不动就把人抓到泺源公馆里去。
就在刚刚,他梦见八大公馆里面,全都变成了人间活地狱,所有进去的人被牛头马面抓着,上刀山,下油锅,生不如死,哭声震天,这就是进入八大公馆的人的下场,即便不是陈宝祥想象的这样,也差不多,总之,无人生还。
陈宝祥胸口憋闷隐隐作痛,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定是出了毛病,来来回回奔走,每一次都提心吊胆,还要想着跟日本鬼子决一死战,他这颗心似乎已经千疮百孔,再也支持不下去……
但他不能倒下,毕竟老二还没回来,老大还没娶亲生子,传宗接代,秀儿还没找到婆家有个安身之,所以他得好好活着,按部就班的前进,绝对不能着急。
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刷刷啦啦,窗子开着,他能闻到雨水冲刷浮尘的味道。
对于济南,他充满了信心,但眼下他必须集中全部精力,找到金顺姬,把这件事查个明白,一定要水落石出,才能放心大胆的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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