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俊让陈宝祥大失所望，就像从前万花楼让他失望一样。
只要跟鬼子走得太紧的，难免陷入人鬼不分、不人不鬼的境地。这样的人，没有未来，一定会死。
他把朱俊留在这里，并不担心，甚至觉得，很可能这是一种考验，朱俊从益都县过来，名义上是通情报，实际却是对从前发生的那些事进行追踪。
“陈老板，我知道你在这方面的人脉，并且做事稳妥小心，不管是给冯老太爷送棺材，还是后面的德国人保险柜，你都办得非常妥当，深得江湖势力的信任。在济南，你的地位很不一般，所以我希望你能赶紧帮我找到合适的人物，把这些资料脱手。”
到现在朱俊已经改变了口风，原先说是送资料，现在变成了卖资料。
陈宝祥一直装傻，直接装傻装到底：“朱俊，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济南这边满街都是日本鬼子的暗探，一旦你出了事，谁都没办法营救，在益都县，至少你还是警备大队的人。”
朱俊死死的盯着陈宝祥，气不打一处来：“陈老板，我说了多少遍，这些资料很重要，我必须把它弄出去，怎么可能再带着回益都县？你真是糊涂了，现在我跟你说，只要帮我出手，如果拿到钱，分你一半。”
在陈宝祥眼里，朱俊仿佛一条落水狗，拼命维持原来的样子，却无法奏效，至少在他面前，已经不会相信对方。
益都县发生了那么多巧合的事，如今想来他后悔不迭，只是怕会让修夫人陷入危险之中。
“陈老板，冯白露说过，她一定会来济南找你，虽然你拒绝了她，这件事并未结束。”
陈宝祥满心后悔，他希望益都县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没有出现过。
毕竟他去了那边两次，没有一件露脸的事，反而落下很多把柄，尤其是他和冯白露之间，没有任何男女关系，却被朱俊屡次提起。
“朱俊，我和冯老师毫无瓜葛，她想来济南，或者是去他其他地方，那都是她的自由，她是南方军的人，自然会有南方军管辖，对不对？跟我无关，我就是一个小买卖人。”
朱俊绝望了：“那好吧，陈老板，感谢你救了我，我该走了。”
陈宝祥装作吃惊的样子：“你直接回益都县对不对？反正现在形势复杂，守在那里更加安全。我说过好多遍，你回去了，我的心也就放下了。”
外面的情况似乎更加危险，陈宝祥始终觉得一颗心悬着，就是放不下来，他每次站在门口向外望，暗探来回走动，眼中杀机毕露。
陈宝祥感叹，到底哪里来了这么多刽子手，济南人活在日本鬼子的阴影之下，简直太难受了。
他没有去送朱俊，而是任由对方从后门离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现在懂得保全自己，就像柳月娥一样，把心思放在这个小家上。
朱俊离开之后，他认真打扫了柴房，以免对方留下蛛丝马迹，让日本人怀疑。
在这个过程中，他在脑海里又把益都县发生的事梳理了一遍，朱俊是狗腿子，到济南这一圈儿，一定是想打探南方军或八方面军的主力位置，然后报告给鬼子进行精确打击。
陈宝祥的身份不过是各方势力的联络人，等于是情报贩子的角色，只不过他从不出卖情报获利，如果被朱俊抓到把柄，一定会当场翻脸。
朱俊离去半天，修夫人就派人送来消息，告诉陈宝祥，事情有些难办，益都县来的人跟鬼子交往密切，整个济南的潜伏者形势已经发生巨变，恐怕人人都会暴露在鬼子的枪口之下。
陈宝祥放下手边的活，立刻赶到正觉寺街。
修夫人手里有一份情报，上面说朱俊离开了米饭铺，直接去了日本军部，把一份情报送交给最高长官，上面应该就是山东省内所有的潜伏者名单，其中既包括南方军，也包括八方面军。
这个消息并不确切，陈宝祥反问：“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按照表面分析，他只是益都县那边的警备大队队长，似乎并不具备渠道，能够了解八方面军的事。”
修夫人面色紧张，紧咬着嘴唇，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诗集，里面夹着一张纸，那是另外一份情报。
“陈老板，长期以来在山东就存在一个影子部队，持续搜集反抗军的资料，报给日本人获取大笔情报费。这个组织存在了接近两年，至今一直存在，如果朱俊是这个情报组织里的人，事情就很好解释了，鬼子需要这些资料，而我们一旦上了黑名单，那就是死路一条。”
陈宝祥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早知道是这种情况，他就在米饭铺刺杀朱俊，永远截住这份情报，不会让他送到日本鬼子那里。
“陈老板，现在有三条计策，上策，就是派人进入日本军部，把那份资料偷出来，用一份假资料替换。原本影子部队举报的是八方面军和南方军的抗日武装，直接替换的假资料上面的人名，全都变成隐藏在济南的汉奸，让他们自相残杀；中策就是偷走情报，放一把火，把这件事消化的无影无踪；下策就是跟鬼子硬碰硬，半路截杀朱俊，让他承认自己是八方面军的探子，这些情报都是假的，是影子部队拿来骗钱的……”
陈宝祥皱着眉思索，这三条计策恐怕都有瑕疵，每一件都无法让鬼子完全相信，杀不杀朱俊之后没什么区别。
“陈老板，如果让你选择，你选哪一条？”
陈宝祥脱口而出：“我选第一条，将计就计，借力打力，让日本鬼子混作一团，到最后那些忠心的狗都被干掉，而我们的朋友却安然无恙……”
陈宝祥之所以说保留这条计策，还是因为他曾经进入过日本军部，知道那边的岗哨布置情况，可以说熟门熟路，假如能够完成任务，八方面军和南方军的朋友就安全了，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陈宝祥痛恨叛徒，但他没有绝对的权利能够宣判别人的死刑，不然，早就杀了朱俊，截断这条线。
修夫人笑起来：“这第一条计策，也是太行山那边的军师和幕僚们想出来的，我们就是要等朱俊这样的人自作聪明，上门敲诈，随时准备替换他手里的东西，让日本军部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陈宝祥明白了一切，苦笑起来，这件事的难度非常大，如果排到自己完成，恐怕中间就要出了岔子。
“陈老板，你不用担心，如果进行这件事，我会亲自出马，做你的助手。”
“好吧。”
陈宝祥知道八方面军的规矩，既然已经决定执行某件事，就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
“早知道如此，我就在柴房杀了朱俊——”
“错，陈老板，在那里杀人，不解决任何问题。周军师他们的意见，就是让朱俊将情报送进去，随即替换，毫不费力地移花接木，将情报替换过来，让鬼子和汉奸自我毁灭。”
陈宝祥忽然明白，这本来就是一条连环计，双方之间，智力互搏，高明的一方始终控制局势，低级的一方处处掣肘，无法前进。
此刻，陈宝祥越来越觉得战争形势复杂，犬牙交错，不知结局。
即便是修夫人这样的超级智者，都无法理解战争的走向，到最后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就在正觉寺街的小院里，陈宝祥和修夫人研究了很久。
他直接把日本军部的内部结构画出来，虽然也有一些改变，但整个建筑物的位置是不会错的。
“陈老板，这一次的情况有些复杂，朱俊是知情人，你这边很多人他都见过，而且如果你冒然进入日军总部，他们也会发现你另有所图，所以我们采取的办法，很有可能是易容术。”
陈宝祥当然知道，顾兰春擅长易容术，大家合作，就能顺利执行任务，可是他在担心，最终如何处置朱俊。
所以他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朱俊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帮助日本鬼子清理其他部队，可是在益都县又做了其他很多工作，难道他是多面间谍？”
修夫人摇摇头：“当今的情况，我们掌握不了太多，只能根据现有的情报进行分析，不管他的真实身份如何，既然已经威胁到了济南所有抗日武装的安危，那就必须除去，容不得半点迟疑，即便是杀错了，也在所不惜。”
陈宝祥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说，你也不确定他的身份是好是坏，杀错了的话，岂不是我们的损失？”
修夫人淡定地一笑：“从前也有失败的例子，可是事情太危险了，宁愿杀错，也不能错过。他做的事违背常理，不管在益都县还是在济南，都已经触犯到了我们的底线，只能如此行动。”
陈宝祥内心顿时觉得压上了一块磨盘，他本来以为朱俊是坏人，是绝对的日本狗腿子，那就干脆除掉不留后患，可现在，修夫人既然提到了影子部队，那就证明山东的抗日形势异常复杂，好人和坏人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
假如出现错杀，没有人承担后果。
他越来越觉得，对于朱俊来说，身上疑点重重，不能简单地用好坏来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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