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懵了。
他想的是怎么刺杀朱俊,而朱俊对他却根本没有防范,只是希望他把这些消息传出去,如果朱俊是好人,陈宝祥此前的那些算盘就白打了。
陈宝祥只能点头答应,他对朱骏根本恨不起来,不管朱骏做了什么,他都觉得那些事情似乎特别遥远,毕竟两个人在益都县的时候并肩战斗过,共同面对山贼和日本鬼子。
“朱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这样做?外面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杀你?”
朱俊笑起来,他此刻的笑容非常复杂,似乎精疲力尽,又似乎充满信心:“陈老板,你是个好人,这些事情跟你无关,你只要把话带出去,我就感激不尽。记住,不管别人怎么蠢蠢欲动,你都不要参与。这些事真的太复杂了,牵扯到很大的江湖势力,你根本驾驭不了。”
朱俊说完,轻轻一闪,就从窗口消失了。
陈宝祥愣了愣,左右看看,低着头往外走。
到了门口,哨兵又检查他的腰牌。
他站在那里,左右张望,看到前面的街道高处,三楼和楼顶都有枪口伸出来,就证明至少有二十几个狙击点。
任何人通过这条大街,都没有一点活的希望。
从这里进入日本军部,简直就是黄泉路,所以他就算想带着传武进来,也得走其它路线,从后门或侧门进来比较安全。
哨兵检查完腰牌,笑着递给他,挥手让他出去。
陈宝祥内心五味杂陈,既然朱俊另有隐情,那么传武他们进去刺杀,似乎就变成了中国人打中国人。
他无法判断朱俊说那些话的意思,脑子里仿佛好几个小人正在打架。
有的说必须杀了朱军,有的说根本不用管,先执行完命令再说,但另外有一个小人发出了坚定的声音:“这件事太复杂了,不要盲目卷入其中,出现亲者痛、仇者快的局面,那就全完了。”
陈宝祥走着走着,额头冒汗,心跳加快,突然有些晕头转向,到了一个路口,不知道向南还是向东。
他想去告诉修夫人,也想去宏济堂跟那个伙计说一声,还想回到米饭铺,抓紧通知传武。
他只有一个人,却好像被三股力量拉扯着,要把他分成三块,但是他知道,朱俊冒着那么大的危险,到窗口跟他说这些,绝对不是故弄玄虚。
陈宝祥以前见过俄国人,俄国男人喜欢留胡子,喝烈酒,俄国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金发碧眼,走到哪里都很吸引人,可是他并没有跟俄国人打过交道。
这一次,朱俊说会有俄国人来问消息,让他更加疑惑。
原本参与这场战争的人就够多了,有八方面军、南方军、万花楼、山贼、土匪,如今又加上俄国人,弄得他不知所措。
他在路口站了一会儿,突然有人从西边过来,用力在他肩膀拍了一掌:“老陈,在这里发什么愣?想什么呢?是不是掉了魂儿?”
来的正是冯爷,他左手夹着烟卷,右手拎着鸟笼子,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
陈宝祥苦笑,如果能像冯爷这样提笼架鸟,抽烟喝茶,就像前清的遗老遗少那样,这种日子简直像是神仙。
“老陈,别愁眉苦脸的,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帮你办。你刚才不是去日本军部送饭吗?这份生意只赚不赔,放心吧,日本鬼子肯定会按时结账,他们给我面子,我才放心地让你去。整个济南城,还没有人不给我面子,哈哈哈哈……”
陈宝祥想了想,这些事情不能告诉冯爷,因为冯爷属于另外一派,他只知道赚钱,不知道礼义廉耻,如果告诉他这消息,立刻就会走露出去。
陈宝祥摇摇头:“昨天晚上没睡好,脑袋昏昏沉沉的,刚才有一阵像是遇到鬼打墙,看不清路,被你拍了一巴掌,就好多了。”
冯爷哈哈大笑:“大白天,哪里来的鬼打墙?胡说八道!”
其实,再往南一点,有一个地方是前清朝的刑场,在那里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白骨累累,阴风阵阵,老百姓走到那个地方,天一黑就会遇到鬼打墙,陈宝祥编的这个理由倒也十分贴切。
冯爷说起发生在益都县的事,有些感叹:“我那个叔叔冯老太爷是个守财奴。我让他变卖家产,直接逃到南方去,他不肯。现在听说日本鬼子盯上了冯家花园,准备把那里征用,作为日军在益都县的总指挥部。他真是老糊涂了,觉得自己有点骨气,想跟日本鬼子硬碰硬。这些人脑子里装的是浆糊,现在这种局势,跟日本鬼子硬碰硬,不是找死吗?陈老板,如果他们像你一样就好了,见风使舵,老老实实做人,能够赚钱吃饭就行了,什么骨气不骨气的,又不能当饭吃。”
陈宝祥并不觉得冯老太爷是什么好人,他们在益都县,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像冯爷说的,变卖家产逃走,还不如变卖之后,捐给八方面军买枪炮打鬼子。
当前的中国人,如果再各过各的,不管国家和民族,那以后后悔就晚了。
冯爷又说起德国人的保险柜,仍然愤愤不平:“老陈,那些东西全都运走了,我拿的那点酬金简直太少了,八方面军不地道。现在我才知道,他们跟南方军没什么不同,有便宜就占。如果是公平买卖,送去那么多宝藏,怎么得给我拿出一成?可现在倒好,我他妈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借出去的兵一个都没回来,拿了一点点佣金,以后说起来恐怕还得翻旧账,被日本鬼子知道了,又得上门敲竹杠……”
他嘟嘟囔囔说了一大堆没用的,陈宝祥惦记着朱俊说的那些话,思考再三,哪儿也没去,甩下冯爷,直接回了米饭铺。
如果有俄国鬼子登门,说那些话,就证明朱俊没有撒谎,验证完这些,他再去告诉修夫人也不迟。
在日本军部里面经历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当时他那种冲动很明显,那就是找个机会直接杀了朱俊,权当是帮传武完成任务。
他自己的生死已经置之度外,必须让儿子好好活下去,延续着陈家的希望。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柳月娥察觉,悄悄地问:“当家的,怎么回事?你到日本军部去送饭,是不是遇到什么怪事?”
陈宝祥摇摇头,他跟朱俊交谈这件事,暂时不能宣扬出去,不然的话,又要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一直到了傍晚,都没有俄罗斯人出现。
陈宝祥突然明白,自己是被朱俊耍了,根本不可能有俄国人来米饭铺。
在济南,很少见到那种人,俄国人和日本鬼子在边境线上交战,不是一天两天。他们都是敌对国,如果日本鬼子看到俄国人,肯定会出手。
柳月娥抱怨:“当家的,整整一个下午,你都盯着门口,好像在等什么人。我问你十几遍,你却不说,难道把我当外人?我能看得出来,你去日本军部的时候,肯定发生了一些事,如果能告诉我,我也能帮上忙,是不是?”
陈宝祥摇摇头,这个秘密属于他和朱俊共有,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免得柳月娥担心。
当下,他每做一件事,都会反复考虑,会不会引起家人的担心。
他为了这个家做过很多事,只不过那时只是做,很少考虑未来,如今是一个人人自危的乱世,他必须想清楚,今后要走的路。
掌灯之后,他准备关门,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走到大门口去,左右张望。
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俄国男人领着一个花枝招展的中国女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他的手里拎着酒瓶,每走一阵,就往嘴里灌几口酒。
那个女人描眉画眼,一看就是八卦楼那边带出来的。
陈宝祥吃了一惊,不管这个俄罗斯人会不会上门对暗号,至少他在这里出现,就跟平时不同。
两个人走到米饭铺门口,俄国人向招牌指了指,那个女人就解释:“这是中国的一种小吃,米饭加猪肉,跟你们俄国人的土豆加牛肉差不多。”
陈宝祥第一次听到这种解释,米饭把子肉当然不是简单的米饭加猪肉,而是在鲁菜烹调里面最好的一种做法,猪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经过长时间的焖煮,最终做到入口即化。
全国任何一种做法,都不可能把猪肉做出这种好吃的水平。
俄国人的土豆加牛肉是一锅汤,两者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俄国人摇摇晃晃地走进了米饭铺,咚的一声,把酒瓶墩在桌上,然后一把抓住了陈宝祥的领子:“中国的米饭加猪肉,给我来一块尝尝!”
他虽然这样说,却没有放开陈宝祥,而是把那个女人一把推开:“你到外面去等着,等我吃完,再叫你走,我的朋友很快就来找我,你看看如果还有俄国人,就去把他们领过来!”
那个女人皱着眉头,挥了挥手帕:“真是晦气,遇到这么一个家伙,陪着你走了大半天,腿都累断了,还得帮你找人,又不多挣几个钱……”
她嘟嘟囔囔地出去,向西面迎过去。
这个俄国人突然瞪起眼睛,醉态一扫而空。
“什么时候可以向泰山拜佛?”
陈宝祥吓了一跳,想不到这件事真的发生了。
他赶紧回答:“济南遍地是神,拜神不用去泰山。”
“济南真神在哪里?”
“神在千佛山。”
暗号全部对上,那个俄国人的语气变得十分冷峻:“告诉我,朱俊说了什么,一句话都不能漏下。”
陈宝祥清了清嗓子,快速地把朱俊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他如同在梦中一样,就连张嘴说话,也变成了下意识的举动,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些?朱俊有没有说轰炸胶济铁路线,让这条铁路完全废掉,沿途的大桥和涵洞直接炸掉,只有那样,日本鬼子的胶济铁路线运输通道才会被彻底堵死——他是不是同意这样做?”
陈宝祥摇摇头:“他只说了刚才那些,根本没有牵扯到胶济铁路线,他说的,我全都告诉你了。”
俄国人摇了摇头,用俄语嘟囔了几句。
陈宝祥虽然听不懂,但很明显,这个俄国人气急败坏,他大概是有一个工作计划,没被朱骏承认,也就是轰炸胶济铁路线。
这条铁路属于山东,跟俄罗斯无关,如果炸掉的话,山东损失巨大。
“告诉我,日本鬼子有没有对他进行严刑拷问,他做的那些布局是不是已经成功?”
陈宝祥无法回答,他跟朱俊说话的时间很短,而且这是突发事件,他不知道对方到底什么来头,那个熟悉的朱俊已经变得完全陌生。
他摇摇头,俄罗斯人大吼一声,突然双臂发力,把陈宝祥举在空中:“你这个中国人,真是……他妈的可恶,说话吞吞吐吐,问你这么多次,还是说不清楚,真是愚蠢!”
陈宝祥人在空中,无法发力,手脚挣扎,但却毫无办法。
猛然间,门口一暗,一个矫捷的人影闪进来,随即一把尖刀顶住了俄罗斯人的喉结,响起传武的声音:“俄国鬼子,把我爹放下,再不老实就他妈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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