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深知,普通人在那种情况下,面对鬼子的刺刀,心惊胆寒,不可能若无其事地做这些掩盖活动。虽然把馒头放在食盒里,自己早就吓得瑟瑟发抖,等于是给日本鬼子打暗号,让他们仔细搜索,最后找到情报。
“陈老板,你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在济南,像你这样的热血英雄越来越少了,我从北平到济南,来回多次,看到的人,要么是像冯爷那样玩世不恭,浑水摸鱼,自己吃的脑满肠肥,不管他人颠沛流离,最后总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要么彻底沉沦在日本鬼子的鞭子下面,成为货台上的力工,老老实实卖力气,一家老小吃不饱、穿不暖。只有你有干劲,而有智慧,把陈家米饭铺经营得井井有条,成为济南市小买卖里面最突出的一个。而且,你有胆量、有见识,让你做什么事,都能做得干净利索。”
陈宝祥笑起来,他不知道,修夫人为什么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他心坎里,好像六月天吃了一块冰,三九天喝了一碗蜜一样,一直甜到心里,美到心里。
“你这样说,让我觉得不好意思了,我只是脑子里专门想着一件事,就想把它做好,人家朱俊潜伏在鬼子里面,只要出错,立刻就要掉脑袋,我们在外面给他打下手,当然应该做好。”
修夫人点了点头:“陈老板,你能完成这件事,肯定是天下扬名,共产国际联络四海仁人志士,从此以后他们提到济南,肯定会想起有你陈宝祥,陈老板,这一号人物。”
最初陈宝祥并没有这么想,他只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在米饭铺,他把那个俄国人制服的时候,心里有些不忍。
人家千里迢迢来到济南,为的是一起打鬼子。
他出手太重,摔得对方鼻青脸肿,这就有失济南人的气度,就算对方说话不好听,但君子动口不动手,如果下次见了面,一定向人家道歉。
“陈老板,其实我还想提醒你,现在做的每一件事直接面对日本鬼子,一个不小心就要断头流血,万一发生那种事,你后悔不后悔?”
陈宝祥毫不犹豫,挺了挺腰杆儿:“当然不后悔!济南汉子,一言九鼎,答应别人的事就像板上钉钉,永远变不得,就算出了事,也是我命不好,运气不够,大不了掉了脑袋碗口大个疤,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修夫人看着他的脸,忽然之间,嘴角露出甜甜的微笑:“陈老板,看到你,我就仿佛看到太行山那边,成千上万抗日健儿,他们在出征之前也像你一样,豪情万丈,破除万难,为了消灭日本鬼子,冲锋陷阵,流血牺牲。其中有一个团长,为了攻克敌人的碉堡,直接冲上去,用自己的胸膛堵住机枪,又把手榴弹扔进碉堡,跟鬼子同归于尽。那一幕,激励了太行山所有将士。”
陈宝祥深吸了一口气,挑起大拇指,他虽然没有机会亲眼看到那种情形,但一想到中国人那种不怕死的豪情,还是觉得胸口热血翻滚。
“你放心,面对日本鬼子,我姓陈的永远不会后退,而且我会留着这条命,直到杀光济南的日本鬼子,迎接八方面军。”
这一刻,两个人之间面对着面,心贴着心,已经成为同仇敌忾的热血战士,远远超过了普通男女的爱恋之情。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为对方掉头流血,也绝不后悔。
不知不觉,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陈宝祥感到,修夫人浑身轻轻颤抖。
他从来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自己第一次真正走入修夫人的内心,竟然是在为抗日做出极度牺牲的时候。
看起来,修夫人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为了杀鬼子不惜一切,个人情感,婚姻大事,全都放在杀鬼子后面。
如果陈宝祥只是一个胆小怕事,好色之徒,永远不可能赢得修夫人的真情。
“陈老板,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我这颗心你也看得清清楚楚,将来,杀光日本鬼子,迎来山东解放,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猛然间,火车站货台方向传来一阵枪声,伴随着一次轰然爆炸,随即重新归于沉寂。
两个人远眺那边,但只看到夜空中的星星。
修夫人感叹:“当下,有些地方武装也想起来抗日,但他们总是单打独斗,派几个人潜入济南城,袭击日本鬼子的铁路和货台,其实毫无用处,就像蚂蚁撼动大树一样,怎么可能?只不过是白白送死,八方面军的联络员,已经分别传送命令到各大山头,希望跟他们联手抗日,但有些人太固执了,这大概就是山东人的本性。”
陈宝祥摇头:“你错了,真正的山东人都是热血汉子,不管是贾柳楼结义,还是瓦岗山造反,只要是看对了眼,结拜之后,愿意为彼此掉脑袋。你们的联络员找的那些人都不对,他们为了自己那点人马和枪支,根本不敢露头,见了日本鬼子就跑,总想别人打仗,他们收拾残局,这些人都是少帅手下的兵游子,从北面撤退过来的时候落草为寇。真正的山东人,济南人,绝对不会这样,只要是杀鬼子,谁也不肯落后,鬼子在这片土地上烧杀抢掠,犯下了弥天大罪,只要你说杀鬼子,一声令下,八方呼应。”
修夫人轻轻地点了点头:“也对,我会告诉那些联络员,先看清楚,主管山头的大当家们是什么人,千万不要盲目出击,遇到那些兵游子,反而被对方扣押,无畏牺牲。”
以前韩长官在的时候,陈宝祥跟手枪营的人很熟,就知道有些兵游子就好像墙头草,不管谁掌管山东,他们吃喝自在,上战场往后跑,抢东西的时候冲在前面,这种人不当汉奸狗腿子,就已经是对得起中国人这个身份了,要想让他们出兵抗日,那就难了。
这几天,陈宝祥一直没有机会问传武,那个山头究竟在什么位置?当家的姓什么?叫什么?祖籍何处?
他不愿意传武跟着南方军的人,最后学坏了,或者是跟那些人结为把兄弟,不知道如何分开,年轻人意气用事,一旦走错了路,再想回头就难了。
修夫人问:“陈老板,我看着你刚刚一阵阵若有所思,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事?赶紧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陈宝祥就把传武回来的事说了一遍。
修夫人皱了皱眉头:“昨天我们杀了两人,放了一人,不知道对你儿子有什么影响?一定告诉他,南方军的人层层控制,人人洗脑,誓死效忠领袖,一旦走到那条路上去就很难回来了。八方面军的部队,以解放全中国为己任,为老百姓做主,只有跟随我们,才是光明大道。”
陈宝祥也明白,但是传武有自己的打算,孩子大了,由不得爹娘,就好像柳月娥,一直都那样要给传武找媳妇,传武理都不理这个话题。
修夫人送陈宝祥出门,这一次两人似乎更加难分难舍。
陈宝祥把明天的事看得很简单,一个馒头就能解决问题,但是修夫人身经百战,知道日本鬼子的厉害:“陈老板,你今天回去,把整个过程再三演练,一定要做到无比娴熟,毫无破绽。我们现在是提着脑袋抗日,不是开玩笑,容不得丝毫闪失。我曾经有很多同伴,在北平和沪上跟日本鬼子贴身交战,最后因为这样、那样的疏忽,导致满盘皆输,连累其他同志一起丧命,我真是担心你。”
陈宝祥笑着安慰对方:“我会练习一百遍,直到馒头就是馒头,看不出一点伪装的痕迹,就算日本鬼子拿起来看一百遍,也不知道里面藏着情报。你放心吧,我一定能办好这件事。”
陈宝祥往外走,一直到了胡同口,他没有回头,知道修夫人在后面望着他。
他当然知道日本鬼子的厉害,泺口灭门血案,就证明这些家伙毫无人性,冷酷无情,对待中国人比对待一只鸡、一只狗更凶残,手起刀落,一条大好性命就直奔黄泉之路。
所以,他告诫自己,将来再有机会刺杀日本鬼子,绝不放过,就好像宏济堂那个伙计说的,一切手段用到极致,把日本鬼子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一边走,他就觉得脚下有了力气,不管是南方军还是八方面军,都是他的后盾。
到了泺源公馆附近,他刻意绕了个弯,从小巷子里经过,远远地看着公馆里的小楼,里面亮着灯,日本鬼子进进出出,看起来十分忙碌。
陈宝祥经过后门的时候,发现岗哨从原来的两个,增加到八个,门口两侧全都堆着沙袋,上面夹着机关枪。
当他绕到前门,看到情况更加特殊,岗哨有八个人,左右各有一个三米高的岗楼,上面站着狙击手,岗楼下面也是沙袋和机关枪。
这些沙袋又大又重,躲在后面,远处根本打不着。
看到这种情形,陈宝祥就明白,任何一方进攻泺源公馆,就得付出血的代价。
他靠在墙角想了想,只有从后门冲进去,才能以最小代价,取得最大胜利。
只要上了楼,从窗口射击,消灭正门的鬼子不成问题。
他很希望具老板一鼓作气,就把八大公馆全部消灭,为中国人出一口气。
陈宝祥虽然没带纸笔,但还是在脑子里把泺源公馆全都画下来,里里外外一清二楚。
他甚至想到,只要冲进去,前面这些鬼子一个都不剩,统统送他们去见阎王。
他从芙蓉街绕着回米饭铺,到了后门,还没推门,门就自己开了。
柳月娥站在里面,满脸焦急:“当家的,你出去这么久,一直在等你回来,我就担心那个俄国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来找麻烦,你不在家,传文身子骨弱,挡不住他们。”
陈宝祥摇摇头:“你放心,江湖好汉讲究的是不打不相识,不用担心我,为他们做事,他们只会敬着咱们。”
两个人进了北屋,陈宝祥缓缓地坐下,他心里十分沉重,看到泺源公馆的鬼子,增加了那么多武器,也换成了新的,他就觉得内心沉甸甸的。
原先或许几十个人就能冲进去,现在这种情形,恐怕人员加倍,还得付出不小的代价,才能攻克。
他不知道具老板到底有多少实力?南方军留在济南的那些线人,到底是精兵强将,还是散兵游勇?
这一切就像一个谜题,他不知道答案,也不知如何解谜,只能把情报送到宏济堂,剩下的事情全都依靠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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