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话十分犀利,但陈宝祥并不在意。
他的确不稀罕钱,愿意为八方面军白白付出,其中也是因为修夫人的存在,在这种困境当中,当他明白,帮助八方面军,就是彰显自己的信仰,瞬间就变得热血沸腾,并且,只有八方面军能帮他消灭日本鬼子,为死难的全家报仇。
他不在意崔老板怎么说,当下的目的就是隐藏那个朝鲜来的孕妇金顺姬。
把这个筹码握在手里,他将会变成最重要的角色,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希望这件事当中,修夫人是唯一的受益者,而不是别人。
能够让修夫人过得轻松愉悦,不是死在济南,而是迎来解放,将来成为这片土地上的大人物。
猛然间,崔老板又说了一句话:“陈老板,有件事你大概已经知道,日本军部有一位细菌专家,名叫藤野一郎,泺口灭门血案,六个村庄全都死于他的细菌部队。去年春天,当时黄河水流还不算急,他从黄河北过来的时候,两个巨大的行李箱落在河中,他请那几个村子的人打捞,总共动用了六条船,幸好最后成功打捞,很可惜,当时有位老秀才,看到箱子上贴着的标签,忍不住好奇,就把箱子打开,看到了里面所有的资料。事实上,箱子已经进水,就算他不开箱子,到最后,藤野一郎也得开箱子,把那些资料晾晒一番,但就是老秀才这个举动,招致了灭门之祸,连累六个村子,一个人、一条狗都不剩。藤野一郎所有的实验笔记,都使用了中日两国文字,因为他本来就是个中国通……”
陈宝祥突然愣住,浑身的血凝固住,他觉得自己一瞬间灵魂出窍,呆呆的走着,仿佛变成了泥塑木雕,只是一点点向前挪动。
他两次看到藤野一郎,就觉得这个人跟自己似乎有一些关联,如今被崔老板指出来,思想突然豁然开朗。
怪不得,他对藤野一郎十分忌惮,就好像对方身上藏着一股强大的杀气,让他看了就浑身汗毛孔收缩,后背冒凉气。
这一切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全家人在天之灵都看着他们,这些鬼子罪该万死,现在送到门上来了。
崔老板似乎没有注意到陈宝祥的异常现象,一边往前走,一边继续说:“中国人太老实,以为帮助日本人打捞箱子,对方会给赏钱,而且感恩戴德,这么多年来,在黄河上,只要帮人打捞东西,就得尽心尽力,干完、干好为止,却想不到,这一次意外招来了杀身大祸。日本鬼子根本不是人,他们从来不把中国人当做人,六个村子,总共七百多人,一夜之间夷为平地,并且,日本鬼子毁尸灭迹,把所有房子都点燃,一把火烧成了空地。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就是藤野一郎,他觉得,自己那些细菌研究资料,一旦得以实施,能够统治全世界,不能让中国人看到,泄露了天机。”
陈宝祥点头,心情渐渐沉重。
“那个老秀才德高望重,在黄河岸边做了无数善事,除了救济灾民,还把自己家里的牛羊杀了,灾荒年景,全都煮熟了给老百姓吃,家里的十五亩地,每年收成的一半,都得拿出来分给老百姓,这样的好人哪里去找?但就偏偏被日本鬼子杀光,如今连块墓碑都没有——”
陈宝祥攥紧了双拳,低声说:“不要说了,这件事我知道,知道的比你还清楚。”
崔老板摇头:“你不清楚,因为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山贼土匪,而为不是日本鬼子下的手,就算有些知情者以为,日本不过是烧杀惯了,经过黄河扫荡一空,却不知道,他们曾经能够拯救中国人的命运,如果不把两个大箱子捞起来,藤野一郎失去了全部的实验资料,以他的年龄,再也不可能从头开始,那么,整个中国就会免于细菌战的重创,你说说看,他们做的这件事,是不是不辨忠奸,完全做错了?”
陈宝祥没有话说,老百姓打捞箱子没有过错,错的是日本鬼子,他们不但不感激别人帮忙,反而兽性发作,杀人灭口。
“崔老板,你这样说就错了,那些老百姓怎么知道以后的发展?他们只是在黄河岸边住了那么久,世世代代,每年、每月,都会在河上捞人、捞东西,这是他们多少年来的信仰,只不过这次帮错了人,才惹上大祸。”
崔老板继续摇头,似乎在跟陈宝祥讨论一个很遥远的话题:“陈老板,有个故事,讲的是东郭先生与狼,狼被猎人追赶,重剑带伤,已经无法支撑,狼跪下来哀求,东郭先生就把它藏在口袋里,躲过了猎人的追击,狼脱困之后,要吃掉东郭先生,根本没有报恩之心。想想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以后全体中国人,根本不要相信日本鬼子,就算他们奄奄一息,只差一口气就死,也不能帮他们。相,反应该补上一脚,让他们去见阎罗王!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应该有日本鬼子生存的地盘,你说对不对?”
陈宝祥感叹,如果一个人能有先知先觉的本事,一定不会让日本这个弹丸小国活在世界上,大唐长安的时候,也不会让他们的遣唐使把长安的先进技术学过去,戚继光大将军抵抗倭寇的时候,也应该驾船出海,扫荡倭寇,顺便把小日本赶尽杀绝,让日本岛变成一座荒岛。
“崔老板,谁都没有前后眼,不知道这件事最终结局是什么?老百姓老实善良,只知道无偿帮忙,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救的是羊,还是狼?你说的那位老秀才,就是我爹。”
崔老板吃了一惊,抱拳拱手:“实在是唐突,我不知道这件事跟你家有关,还以为跟你聊到这个,至少咱们都明白,日本鬼子是全中国的祸害,只要有机会,就得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刚才真是失礼了。”
陈宝祥心知肚明,对方提到这个话题,绝对不是无意中偶然为之,而是要点醒他,日本鬼子在黄河那边犯下的,一笔笔血债,让他明白抗日的重要性。
这位崔老板说话不动声色,但每一段话都有独特的含义,让陈宝祥应接不暇。
“崔老板,你还有什么话,就直接竹筒倒豆子,全都说出来吧,我想听听你的高见,如果在济南还有其他差遣,一并说出来,咱们就不用玩心眼了。”
崔老板皱着眉摇头:“我的确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刚刚看到陈家米饭铺的招牌,想到那位老秀才也姓陈,内心有些感触,才提到这件陈年往事。我听说藤野一郎就住在济南日本军部,你每天到那里去送饭,难免会遇到,这是你的杀父仇人,千万不要忘记了父仇不共戴天这句话,中国古人把父仇看作第一等的血债,如果不能报仇,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陈宝祥脸红,他也知道这一点,但就是做不到。
最初,他以为所有的日本鬼子都是自己的仇人,杀光他们,全家在天之灵才能安心,如今,崔老板直接把目标指向了藤野一郎,他忽然觉得十分轻松,既然所有人的大刀都举起来,瞄准了藤野一郎,那这一次,这个日本鬼子肯定逃不了。
他们到了指挥巷,传文早就站在门口,领着他们进去,东厢房已经打扫干净,可以让那位孕妇居住。
同时,东厢房共三间,还可以住下两个人,负责照顾孕妇。
崔老板很满意:“陈老板,多谢了,这环境我们非常满意,令郎真是有本事,安排的井井有条。我们在这里住不多久,只要日本鬼子的天罗地网撤了,我们立刻就走,离开这个地方,到太行山去。”
陈宝祥搓了搓手,他发现崔老板刚才说话的时候,没有一句话提到修夫人,就证明,他们的目标虽然是太行山,但这些人并不属于八方面军,而是金顺姬的跟班,全都是朝鲜人。
这一点非常重要,朝鲜人并不完全等同于八方面军,他们到太行山,只不过是走投无路,要在那里休养生息,等到条件合适,还是要回到朝鲜继续抗日。
这一点修夫人最早就说过,不同国家的人有各自的信仰,就算表面上其乐融融,共同进退,但内心还是守着自己的信仰,不会改变。
不大一会儿,有两辆黄包车停在门口,一个头上蒙着黑纱的女人走进来,旁边跟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佣,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表面看,这就是一个家庭,一个女仆,跟随着女主人行动。
他们三人进了东厢房,没有向陈宝祥打招呼。
崔老板抱了抱拳,陈宝祥识趣的告辞。
这群人行动诡秘,才能够避开日本鬼子的追捕,假如像其他八方面军的人一样,无所顾忌,在外抛头露面,那很快就会被日本鬼子追杀。
陈宝祥带着传文出来,走出指挥巷,上了按察司街。
“爹,这些人什么来头?怎么这么急?我刚把东厢房打扫干净,他们就进来了。”
陈宝祥吩咐:“没有重要事,不要来麻烦他们,这些是朝鲜人,他们身上背着很重要的身份价值,如果日本鬼子知道,指挥巷就要夷为平地。”
传文吓了一跳:“那怎么可能?日本鬼子抓人就抓人,也不能牵连一大片。”
陈宝祥想到崔老板刚才说的那件事,恨的咬牙切齿:“传文,你给我记住,日本鬼子毫无人性,你不能用自己的想法去衡量他们,这些人到了中国,就好像狗熊到了玉米地,掰了棒子没用,也要拼命祸害,他们不是人,要想跟他们说话,最好的办法不是用嘴,而是用刀!”
两个人沿着按察司街向南,路上也有一些日本暗探,但都没有注意他们,因为两个人是陈家米饭铺的人,但他们都知道,盘查起来也没有用。
“爹,刘家的人问我,这些都是什么人?我说是江湖朋友,他们没有害怕,反而觉得很高兴。刘小姐的爹,从前在京城做过官,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四海之内皆朋友,朋友广泛就能吃得开’,他们家只有一个女儿,没有男丁,所以才离开京城,回老地方来。”
陈宝祥很清醒,突然问:“他们是不是想招上门女婿?”
爷俩同时沉默,都不说话了。
陈宝祥猜的很对,按照传文的说法,刘家对传文非常满意,如果招了当上门女婿,以后生了孩子,跟随刘家姓刘。
陈宝祥皱了皱眉,没有立刻发作,因为他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如果惹恼了刘家的人,这件事就很难收拾,让传文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传文,婚姻大事就要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急不得,现在刘家小姐帮了你,咱们感恩戴德,但一码归一码,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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