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野一郎冷笑一声，挥了挥手，门口站着的彪形大汉退下。
“陈老板，我知道你在济南的地位，陈家的把子肉无人不知。昨天，我品尝过草包包子铺，呵呵呵呵，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就算是津门的狗不理包子，又能怎样？只有米饭，才是后厨食材中当之无愧的王者！”
陈宝祥收敛心神，嘴角带笑。
中国人千年以来的习俗是南甜北咸，南米北面，这是由当地的物产特色决定的。
日本岛国出产大米，他们以大米为尊，并不稀奇。不过，以绝对的高低、贵贱来谈论人间五谷，那就太愚蠢了。
陈宝祥的表现让藤野一郎感到吃惊，他们认为，普通的中国百姓，全都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日本鬼子一来，跪地求饶，什么都不敢干，他想不到的是，陈宝祥的应对不卑不亢，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过去，这些日本鬼子到每一个城市，看到的都是低眉顺眼的奴隶，在济南，他们已经杀了很多人，但却没有真正让济南人卑躬屈膝，变成奴隶，这一点让日本军部很不满意。
“陈老板，告诉你吧，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同意就杀头，直到你们老老实实听话为止。”
陈宝祥摇摇头：“光天化日之下，我们都讲道理，中国人讲究仁义礼智信，相信你们远道而来，也认同我们的文化，济南人就是这样，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不管我们的米饭做成什么样，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我们都能吃这些米饭长大，相信日本来的朋友也是一样。”
藤野一郎皱着眉头，死死盯着陈宝祥，他不知道怎么说才能挽回面子，尤其是在田东流面前。
田东流笑着打圆场：“咱们今天讨论的是厨艺，不是外面的两国关系，在厨艺的领域能分高下，其他的咱们管不了。藤野先生，我一向都尊重陈老板，他在济南城内，为平民老百姓提供了物美价廉的一日三餐，这本身就值得钦佩。”
他挑起大拇指，看着陈宝祥，眼神之中充满哀求。
陈宝祥明白，田东流不能让日本鬼子丢了面子，那就会给陈家米饭铺带来麻烦。
“田先生说的对，我们只谈厨艺，不谈外面的事。”
陈宝祥顺着田东流的话说下去，给对方面子，给藤野一郎面子，也给所有人台阶。
藤野一郎哈哈大笑：“没错，没错，我们讨论的是厨艺，跟这个米饭铺外面的世界毫不相干。”
藤野一郎讲述北海道的人，对于米饭的应用，同时也讲了对稻谷的培育。
那里的人过去也是辛苦劳作，播种耕耘，总之，全世界各地的农民都是一样，为了粮食而忙碌，如果没有这群人，一个国家的人都会饿肚子。
陈宝祥从来没有想的那么远，过去他们把米饭铺当做生意，赚钱养家，如今从藤野一郎的话里，陈宝祥也感到，不管是厨师还是农民，意义重大，如果没有他们，所有人都饿肚子，没有人种田收获，没有人后厨做饭，天下百姓到底吃什么？
说到最后，两个人同时笑起来，他们都知道，厨子的使命就是做饭，农民的使命就是耕种，既然不谈军人和政治，他们就没有矛盾。
田东流感叹：“”看到二位这样，讨论实际的问题，我实在感动，也许远离战争，才能让人觉得劳动的意义无比重大。中国有很多农民，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贡献太大了，中国有肥沃的土地，盛产粮食，这也是中国人最伟大的地方。藤野先生，你说的大东亚共荣圈，如果能够实现，中日两国就再也没有任何矛盾，济南的老百姓也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从日本来的侨民也是一样，安居乐业，生产经商，济南的面貌一定会大为改观，对不对？
藤野一郎点头：“没错，所有的日本人来到中国，是为了改善落后的面貌，推翻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和地主，让所有老百姓都能吃上饭，你们的政府金碧辉煌，锦衣玉石，他们根本不管老百姓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我去过北平和沪上的很多豪华场所，正像你们古代诗人杜甫说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陈宝祥明知道这些话说的不对，但他不愿田东流丢人，笑了笑没有反驳。
反正，在嘴上争长短，不如干点实事，留下力气，到时候杀鬼子。
他现在终于明白，藤野一郎虽然没有亲手参与杀戮事件，但他对于细菌的研究，帮助日本鬼子确立了在全国范围内的细菌领先地位，这一点足够让他上审判台，砍头示众。
他不是刽子手，但为刽子手提供了高效的杀人武器，实际比刽子的手更可恶。
“陈老板，我真是佩服你，在一件事上能够延续这么多年，这是真正的匠人精神，跟我们日本人追求的工匠精神一模一样，所以说，我愿意和你成为朋友，将来邀请你到东京去，向那边的老百姓传授制作米饭的技巧，我们日本人一向尊重有本事的人，这一点田先生可以作证。”
田东流赶紧点头：“藤野先生说的对，日本人对于真正的高手，永远都是彬彬有礼，虚怀若谷，希望能从对方身上学到东西。陈老板，给日本军部送饭这件事，非你莫属，整个济南，只有你的米饭，让日本朋友赞不绝口。”
陈宝祥终于气顺了一些，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让田东流没有面子。
“二位，谬赞了，陈家米饭铺只不过是开个小买卖，赚口饭吃，如果日本来的朋友喜欢，我们也很荣幸，以后多多切磋厨艺，也是我的心愿。”
陈宝祥代表了济南人，永远都对朋友两肋插刀，万死不辞，朋友之间是真正的互捧，而不是互相贬低。
济南人讲义气，对待朋友义气为先，面对黄金，朋友为重。
他不会跟藤野一郎这样的日本鬼子少成为朋友，只不过是给田东流最大的面子，忍着拍案而起的愤怒，跟藤野一郎面对面说话。
“陈老板，我再问你一件事，如果你在大观园开饭店，我们能不能经常过去观摩，从你身上学习美食的秘诀？田先生说，你会请北平来的厨子，我也很欣赏中国的厨艺，那时一定过去，到后厨拜访，请勿见怪。”
大观园开饭店仍然遥遥无期，陈宝祥不能答应任何事，更重要的是，济南所有的厨子做菜秘诀，根本就是传男不传女，不可能外泄，到时候日本人别说是到后厨去学习，就算想进去看看，都被厨师拿着刀撵出来。
但现在他不能这样说，他看了看田东流，田东流立刻开口：“绝对没问题，藤野先生，到时候大饭店开业，我和陈老板随时欢迎你来指导。”
这些话当然是违心的，中国厨艺源远流长，很多方法外人都看不懂，更别说是让日本鬼子进去指导，日本鬼子只知道吃生饭，中国厨艺之中的伟大，他们想都不敢，想学都没法学。
藤野一郎对这种回答很满意：“太好了，陈老板，那我们就一言为定，等你的大饭店开业，我让所有的日本侨民过去给你捧场。”
陈宝祥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他不想让日本鬼子看出来自己有多么厌恶。
柳月娥过来倒茶，藤野一郎的态度也变了，笑眯眯的点头：“陈老板，你有一位贤内助，我早就听说，陈家米饭铺的招牌是你们两个人扛起来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陈宝祥客气了几句，再次望向田东流，田东流会意，起身带着藤野一郎告辞。
他们两个之间的赌局并没有开始，或许一开始藤野一郎的想法就是错的，他想用北海道的米饭技术跟陈宝祥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从两个人的谈吐就明白，藤野一郎知道的煮米饭方式，平平无奇，怎么煮也煮不出味道，只有陈宝祥，整个家族以此为生，如果连米饭都做不好，那这个小管子早就倒闭了，根本不用等到别人来骂。
他把两个人送出去，看着藤野一郎和田东流向西走。
日本鬼子想学中国的厨艺，这又是偷师的一种，陈宝祥管不了别人，但绝对不能在自己手上，让日本鬼子得逞。
他回到店里，柳月娥说：“这个日本鬼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两只眼鬼鬼祟祟，像是蛇眼，咱们不能跟他来往，他不管让咱干什么，咱都不能做。”
陈宝祥把刚刚藤野一郎的话，简单重复了一遍，柳月娥立刻摇头：“那不行，咱们请师傅来做菜，后厨由人家掌管，咱根本说不上话，别说是让他们继续学习，鲁菜里的老师傅连窗户都挡上，看都看不到。”
陈宝祥感叹，这件事恐怕又是麻烦，日本人想学，汉奸狗腿子就会千方百计促成这件事。
陈宝祥脸色难看，柳月娥也看得出来：“当家的，我知道你也很为难，但我们不能出卖祖宗留给我们的东西，这些手艺交给日本人，那就完了。”
陈宝祥点点头，今天田东流带着藤野一郎过来，最起码给他一个定心丸，陈家大饭店一定要建，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当家的，刚才我看到后门外面，有人扒着门缝向里看，不像是好人，我也不敢说话，就怕是让人家听到，日本人走了，他们也就走了。”
陈宝祥明白，像藤野一郎这种人，离开日本军部到普通人家里，一定会受到军法处置，这个藤野一郎做的很多事已经违规，如果能够策反对方，那真的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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