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日本鬼子看重,陈宝祥并不觉得荣幸,反而有些耻辱。
鲁菜是山东人的骄傲,昔日鲁菜大师进京,献艺于西太后和小皇帝,为山东人争光,最值得称道。
“日本鬼子算个屁啊,说鲁菜好吃……鲁菜再好吃,给日本鬼子吃了还不如喂狗!”
如果不是为了维持一条进出日本军部的通道,陈宝祥才不舍得把米饭把子肉送给鬼子。这件事想起来就憋屈,丢了陈家列祖列宗的脸。
这样的话,他只能在心里说,表面上还得装出受宠若惊的模样。
“田先生,谢谢夸奖。”
“陈老板,单凭你谦逊低调这一点,就比很多馆子的大厨强。将来咱建起大饭店,迎接五湖四海宾朋,绝不看人下碟子,中国人、日本人、美国人、德国人……只要在济南落脚的,九流三教、黑白两道、士农工商学,都敞开门欢迎。有了陈老板这种度量,才真正赚大钱,呵呵呵呵……”
中国人做买卖,铺子里常挂的一副对联,就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不过,在陈宝祥的心目中,得把日本人单独剔出去,因为这些家伙根本就不是人。
田东流办完了这件事,准备告辞,陈宝祥两口子殷勤的送出来。
“陈老板,我办事你放心,有些大事虽然困难重重,但只要往前推进,一定能完成,不用着急。大观园开饭店的事板上钉钉,取得了各方面的支持,只不过还有一些细节没能最后敲定,我会抓紧时间,你不要灰心。”
陈宝祥赶紧笑着接话:“那是当然,田先生,虽然大饭店还没开起来,你也没少给我介绍生意,多谢多谢。”
田东流向西去,两口子站在台阶上,一直目送。
柳月娥低声说:“两个金镯子真是馋人,正好,传文要是定亲,就给刘家闺女准备一个,连那根金条都省了。当家的,我觉得咱家运气渐渐好转,要什么就有什么,看来风水轮流转,咱也要过上好日子了。”
陈宝祥没预料到田东流会来,并且他刚刚帮助朝鲜人破解了那些纸上的秘文,假如再帮助他们打入鲁安公馆,朝鲜人肯定感激他,把他当做救国英雄。
陈宝祥并不想沽名钓誉,可是要什么就有什么,这种感觉,让他如虎添翼。
他甚至觉得,当下的济南城很多事情绕着他转,只要他想干,就没有干不成。
“当家的,看人家田先生多么潇洒,黑白两道哪儿都有朋友,就连那些日本鬼子都求着他,有这样的人在前面牵线领路,咱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两口子回到北屋,柳月娥打开两个盒子,把两只镯子都拿出来戴在手腕上,笑眯眯地乐开了花。
“当家的,田先生给咱介绍这么好的买卖,不能让他丢脸,明天一早,你就带上东西去鲁安公馆,跟人家谈一谈,看有什么要求。
只要人家提出来,咱什么都答应,让田先生在朋友面前也有面子。”
柳月娥并不知道陈宝祥现在图谋的是什么?她还以为这只是普通的生意,想不到朝鲜人为了进入鲁安公馆,已经煞费苦心,只是找不到门路。
现在,陈宝祥不费吹灰之力,就打通了进门的路径,这种能力,就连崔先生他们也望尘莫及。
他想到这些,嘴角不禁露出微笑。
“当家的,你笑什么?是不是我哪里说的不对?”
“秀儿她娘,你说的都对,田先生给咱面子,咱也得接得住,不能让他丢人,我明天一早就去。”
柳月娥补充:“不能空着手去,把咱最得意的把子肉和卤蛋都带上点,先送给人家尝尝,有来无往非礼也,田先生送给咱两个金镯子,咱总得出点血,对不对?”
两口子想到一块去,就连陈宝祥都觉得,田东流下了这么大力气,他们怎么也得以礼相待,有来有往。
陈宝祥翻开盒子底下,看到有“招远黄金”四个字,他心里咯噔一下,八方面军的运金队全是从招远过来,那边的金矿产量丰厚,现在全都落在日本鬼子手里,看起来,田东流在招远的朋友也跟日本鬼子有关。
他心里有隐隐地不安,虽然自己没有跟日本鬼子走得过近,可田东流是做生意的,哪里有商机就往哪里去,难免跟日本鬼子缠在一起,以后出了事就麻烦了。
柳月娥带着两个金镯子,在屋里走来走去,镯子上的金光四处闪烁,映红了她的脸:“当家的,把金镯子当定亲礼,刘先生肯定满意,他们大概想不到,咱小门小户的也能这么大方。这一次传文脸上也有光,免得让街坊邻居说,咱是沾了刘先生的便宜,你说对不对?”
陈宝祥没想这些,他正盘算,找个理由去指挥巷,告诉崔先生,自己能够打入泺源公馆,帮他们解决麻烦。
等到柳月娥说够了,他就借口出去买肉,离开米饭铺,直奔指挥巷。
见到崔先生,他把田东流说的话简洁的复述了一遍,崔先生才思敏捷,立刻明白:“陈老板,真是太好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只要你能进去,也许会见到大国师,我们有他过去的照片,如果没有太大改变,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金顺姬把自己手上的戒指脱下来:“陈老板,大国师认识这个戒指,见到它就相信你的身份。”
那个戒指是黄金镶嵌猫儿眼,侧面刻着朝鲜文字。
崔先生解释:“这是朝鲜王宫里独有的,相当于你们中国的传国玉玺。”
陈宝祥接过来,郑重地放进口袋:“二位,我一定不负重托,找到大国师,让他跟你们会合。只是有一点,他在中国流浪了这么久,如果身体出了状况,或者脸上有伪装,我该怎么试探?”
金顺姬立刻说了一句朝鲜语,然后微笑着解释:“这句话是他当年觐见国王,国王赏赐给他的称号,翻译成中国话,就是金刚山是神佑之地。他当年把这句话刻在自己手臂上,并且当着国王的面发誓,永远效忠朝鲜,绝不背叛。这句话别人很少说,只有宫内少数几个人知道,你告诉他,他就明白你的身份,跟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陈宝祥重复了一遍,崔先生又笑着纠正四五遍之后,陈宝祥就牢牢记住,如果见到跟照片上样子差不多的,他就用这句话试探。
崔先生从箱子里拿出一张照片,让陈宝祥仔细观看,然后记住。
照片里是一个面目清瘦的中年人,双眼炯炯有神,望着前方。
他的喉结很大,仿佛突起的鹰嘴。
“陈老板,大国师身上带着独特的气质,只要见到他,你就能感应得到,他曾经是朝鲜国内最聪明的人,任何全国的学问,只要让他看一遍,就能记得,比谁都清楚。他还擅长讲解佛经,朝鲜国历年以来,从中国带回来很多佛经,他看过七成以上,对于其中的禅宗道理,说的头头是道……”
在崔先生和金顺姬这里,大国师无所不能,他们到济南,就是奔着这个目标来的,仿佛找到大国师,复国就有了希望。
陈宝祥不忍心揭穿他们,因为在金刚山,就算得手炸死日本天皇,也只是解决了一小部分,天皇御赐之后,他的皇帝和太子都能继位,也就是说,基本不会造成任何混乱,他们只要按照规矩,选出新的皇帝,继续投入战争,这就够了。
陈宝祥看得清楚,当然,崔先生也明白,只不过流亡之中的他们,在风雨飘摇之际,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不然的话流亡也就失去了意义,没有目标,即便是自欺欺人,也得把这个谎言一千、遍一万遍重复下去。
他们三人也说起朱俊刺杀了安娜那件事,想不到金顺姬对这件事非常理解。
“陈老板,你们中国古代有一则故事,一个英雄为了刺杀暴君,想尽了一切办法,他知道暴君最害怕的一个人,是一名勇士,日夜提防勇士刺杀,于是他找到那位勇士,借对方人头一用,等他把勇士的人头献给皇帝的时候,皇帝就失去了警惕性,此人一剑就杀死了皇帝。
朱俊做的事跟那个人殊途同归,他杀了安娜,为敌人解除危险,以证明自己忠心耿耿,等到关键时刻亮剑,刺杀终极目标。你们中国人的历史源远流长,很多计策都藏在故事里面,读懂了历史故事,就知道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
陈宝祥非常赞同这句话,但是如果没有经过地狱一样残酷的训练,朱俊就不可能在瞬间作出决定,用这样离奇而残酷的手法刺杀了同伴。
很少有人能够做到,但朱俊做到了,所以说他很了不起。
“陈老板,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借我人头一用,我也可以借给你,但是你要保证公主的安全。我们所有的流亡者,见到公主,就像见到国王本人,只有她才具有无穷无尽的号召力,不管流浪到哪一个国家的朝鲜人,见到公主,就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崔先生这样说的时候,红了眼圈,金顺姬脸上露出微笑,但眼中却充满了泪水。
陈宝祥轻轻拍了拍胸口:“二位放心,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点一点做,我先找到大国师,看有什么办法能把他救出来,实在不行,就把金刚山定海神针的消息情报传递给你们。”
陈宝祥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因为日本人太狡猾了,在任何一场战斗中,永远不要低估他们的实力。
三个人谈了两个小时,终于把所有的话都说清楚。
金顺姬起身向着陈宝祥深深鞠躬:“陈老板,真没想到,在济南会遇到你这样真正的英雄。我知道你们中国的历史,真正的大英雄不在庙堂之内,而是在草莽之间,我希望这一战过后,我们都能好好的活着。”
陈宝祥说了这么多,已经找到了知音,就是崔先生和金顺姬,他们没有权利要求别人为他们做什么,但真诚的坦露内心,别人就会被感动,自愿帮助这些流亡者。
崔先生过去跟陈宝祥之间似乎还有隔阂,如今大家各抒己见,再也没有防备。
“陈老板,我知道你是水泊梁山的后代,真正的英雄家族出身,值得人敬佩。你们中国人讲究的就是光宗耀祖,杀光日本鬼子,每一个家族都会名垂青史,我希望你能成功,一鸣惊人,光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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