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吓出来一身冷汗,紧咬牙关,仍然全身哆嗦。
“传文,还记得咱上次……拿手榴弹,那个箱子上是不是有日本字?这些都是日本人的东西,而且是整箱整箱弄来的,只要被查出来,都完了,就都完了……”
传文点头,他们上次只从箱子里掏出来一个手榴弹,没碰其它东西。
箱子上的确是日文,可两人没多想,反正都是具老板的东西。
“传文,事情有点乱,咱爷俩关上门捋一捋,好好捋一捋啊!”
陈宝祥胸口扑腾扑腾乱跳,好不容易才静下心来,顺着传文列的单子看了一遍。
所有品类都是药材,所有数量都是箱,所有价格都高得离谱。
“传文,这单子上,黑芝麻丸就是手雷,这干佛手就是手枪,这天麻杆就是长枪……他妈的,具老板和刘先生这是想让咱全家都陪葬啊!”
陈宝祥额头冒汗,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传文也慌了:“爹,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咱挖出来送回去?咱换个地方埋起来……”
这些办法都不管用,真正管用的,就是让这批军火消失。
陈宝祥想通了太多事情,但这些事情他解决不了。
即便是告诉修夫人,也已经事成定局,谁能挽回?
作为一家之主,当他发现自己坠入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套,表面镇定,但内心其实已经慌了,如果刘先生背后一刀,把这消息透露给日本人,日本人就地搜查,陈家米饭铺,顿时就灰飞烟灭。
他坐在桌边,望向院子,地下埋着箱子,现在每一个箱子都变成了炸弹,随时都会爆炸。
“爹,赶紧想想办法,不然,刘先生那边等于是掐住咱们的脖子,惹怒了他,咱就完了。”
陈宝祥倒了一大碗凉茶,一口气喝下去,内心告诫自己要冷静,当下,事情还没有那么坏,刘先生只不过是训斥传文,双方还没有撕破脸,东西是具老板的,暂时埋在这里,如果刘先生反水,具老板损失了这么一大批武器,也不会善罢甘休。
再说双方的账目还没有理清,两万五千大洋还没交付,此时刘先生做这种事,损人不利己。
“传文,不要慌,刘先生不会说出去,箱子还很安全,当下最重要的是稳住,不管任何人来问,咱们都照常应付。”
爷俩对坐了半天,直到柳月娥进来,叫他们准备去鲁安公馆送饭,两个人才到了店里。
陈宝祥拎起食盒,今天食盒太重,他走了几步就开始喘,传文赶紧接过食盒,挎在胳膊上,爷俩一起出门往西。
“爹,我现在看清了,刘先生和具老板不是同事关系,而是买卖双方。刘先生给具老板提供很多东西,不只是军火,大概还有各种消息,具老板这边出钱,他的背后金主是南方军,经费无穷无尽,要多少有多少。现在你和具老板直接交易,把大国师送到具老板手上,刘先生没有分一杯羹的机会,所以难受,以后只要不把他甩开,双方利益绑在一起,那就好办了。”
陈宝祥皱眉,在传文胳膊上拍了一巴掌:“混账,咱们不是要把大国师送到那里,大国师身体有病,必须让宏济堂的大夫给他看病,看好了他才是宝贝,看不好他就是个废物,跟街头的傻子没什么区别。无论如何都要让他清醒过来,在济南,除了宏济堂,谁都解决不了这事儿。我不会跟具老板合作,更不会找刘先生,我的原意是要把大国师交给崔先生和金小姐。”
这是陈宝祥第三次告诉传文自己的立场,这绝对不能改变,不然,传文就会以为他也是为了钱,才插手此事。
“爹,现在情况已经变了,你原来怎么想也不重要,咱就是要把箱子赶紧送走。院子填平以后,不管谁想刁难咱,都没事了。”
传文想的很简单,实际上现在不管怎么做,刘先生都会找茬,要想解决问题,陈宝祥暗暗的咬了咬牙,那就要把武器和刘先生一起干掉,必要的时候具老板这边也不能留。
当下,他为了保护家人,也为了让大国师走正确的路,只能采取武力行动。
这种转变对他来说太难得了,从少年时他就性格懦弱,即便后来习武也没完全改变,到现在被形势所逼,不得不如此。
到了鲁安公馆,传文在外面等着,陈宝祥一个人把食盒送进去。
门口的哨兵已经换了,里面扫地的人也看不见了。
陈宝祥松了口气,救走大国师,并没有引起任何麻烦,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往外走的时候,食堂里的人把两盒日本饼干放在食盒里,说这是王乾坤特别交代,以后每次陈宝祥来送饭,都得放上一点礼物,让他回去送给家人。
陈宝祥感叹,王乾坤这种人,虽然跟着日本鬼子干了很久,但还是没有忘记中国的礼仪,而且也不鄙视穷人,知道有来有往。
陈宝祥向外走,忽然心里一动,大国师选择藏在这里,应该是对这个公馆关押的人感兴趣,不然,另外还有七个公馆,到哪里去都一样。
陈宝祥感叹,这些间谍做任何事情都是一石三鸟,而且从不放空,跟他们在一起共事,真的是太难了,如果不能保持警惕,那就会出现很多麻烦。
人家一个人八个心眼,他自己一心一意,两下里相比,他肯定吃大亏。
陈宝祥不停的感叹,走出了公馆传文,赶紧把食盒接过去:“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看你一边走一边叹气。”
陈宝祥摇头:“我只是觉得咱们济南老百姓对付这些外地人,实在是捉襟见肘,力不从心,大国师埋伏在这里,一开始必定有所图谋,只是身体出了状况,才变成这副颓废的样子,等他治好了,肯定有很多新计划。”
传文有些沮丧:“爹,那些事跟咱无关,咱就老老实实过日子,其他事情再也不要管了,没什么意思,反正我知道,这一次遇到刘先生这样的人,算咱们倒霉。”
爷俩并肩往回走,陈宝祥看儿子过于消沉,就慢慢开导:“传文,你自己做的没错,年轻人,如果不懂得抗日,只知道埋头干活,那也是傻子,不推翻日本人,永远过不上好日子。反过来说,不跟南方军和八方面军合作,也永远推不翻日本人,咱想过好日子,努力往前走,根本没错。慢慢来吧,多撞几次南墙,你就长大了。”
两人一路向东,到了普利街,传文抬头往侧面扫了一眼,突然低声叫起来:“爹,我看见一个人,好像是传武。你再看看,左手边那一堆人里面有一个头顶戴帽子的,身上穿着破棉袄。”
陈宝祥一边听一边看,已经发现坐在路边的人的确是传武,他跟很多进城的乡下人坐在一起,浑身都是土,像一群要饭的。
陈宝祥一瞬间有了主意,既然那些箱子是累赘,现在传武就来了,直接让传武带走,大概就是最好的选择。
两个人继续向前,到了草包包子铺,坐在门口要了一笼包子。
“爹,传武,这时候来是不是又有行动,想打鬼子?”
陈宝祥脑子太乱,深吸了一口气,把各种纷乱的情绪压下去。
“传文,这边发生的事不要多跟你弟弟说,先探听他回来干什么,再做决定。”
西面,传武跟上来,到了桌子前,陈宝祥指了指凳子,传武就坐下,拿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爹,我这次来有任务,山上跟日本鬼子交手几次,死了不少兄弟,子弹也快耗尽了,我得找地方弄点军火,最多三天,山上派人接应。现在山上虽然有些钱,但有钱也买不到武器,我得想办法,去抢。”
传文一拍大腿:“老二,你算是来着了,这件事爹就能解决。”
此时此刻,陈宝祥和传文想到一起了,把这些箱子拿走,以后就算刘先生和具老板想追踪,也没有去处,等于是神不知鬼不觉,价值两万五千大洋的一批军火,全都送给了抗日的山贼。
传文一愣:“爹,这是真的,到底怎么回事?”
陈宝祥简单的把别人在院子里埋箱子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郑重其事的叮嘱传武:“这件事非常危险,等你的人到了,直接带着马车到咱家后院,四周戒备好了,然后把箱子挖出来直接带走,其他什么都不管,武器是送给你的。”
传武大喜过望:“这就太好了,有这么一批武器,又能跟鬼子打上几个月!”
抗日武装需要武器,绿林英雄有了枪弹,鬼子的末日就要到了。
传武的出现,一箭双雕,既化解了陈宝祥和传文的担心,又让山寨增加武器,成为日本鬼子的克星。
陈宝祥又叫了两笼包子,让传武吃了个够。
在山寨里,好吃的东西不多,饥一顿饱一顿,传武显得面黄肌瘦,让陈宝祥也觉得心疼。
“传武,多吃点,草包包子铺是咱济南名吃,宝剑赠壮士,名吃暖人心……哈哈哈哈,你们看,爹今天高兴,拽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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