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倒吸了一口凉气，内心掠过一阵茫然。
他阻止不了这一切，可是，他实在不愿意就这样跟修夫人失之交臂。
天下之大，修夫人是他真正的知音。
“或许你们的计划里面，有全身而退的办法？总不能与敌人同归于尽吧？总要留下这条命打鬼子吧？”
修夫人摇头：“特科的人，时刻准备着，为国家献身。我们从不惜命，此前在沪上刺杀日寇高官，在南京刺杀汪伪大汉奸左云图，在港岛刺杀日德政府联络官大岛千修，场场都是恶战，我特科损失了七名干将。如果能将日本击沉，我又何必惜命？”
陈宝祥无话可说，他是小老百姓，而修夫人是八方面军特科高手，双方考虑问题，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不可同日而语。
他想好好活着，等到日本灭国，济南的日本鬼子都死绝了，然后过上欣欣向荣的好日子。
惜命与献身，本来就是两难之举。
陈宝祥欲哭无泪，喉头哽咽：“我只是觉得……还是有人可以代替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留在济南，也许更有用，是不是？如果可以的话，不如……不如换个计划，我也可以替你去……”
修夫人笑起来：“那怎么可能呢？最后一击，日本陆沉，将是何等壮观之事？吾辈以抗击日寇为己任，此举能够将他们一网打尽，不可错过，不可错过。”
事到如今，陈宝祥再也没有话说，修夫人去意已决，要为抗日献身殉国，陈宝祥能够做的就是祝福她，希望她能完成任务之后全身而退，不至于跟日本鬼子同归于尽。
他当然很希望替修夫人去死，也有这种决心，人生得一知己难上加难，能为修夫人做最重要的事，才是他的梦想。
可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也阻止不了这场行动。
“陈老板，你留在济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抗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就算干掉了他们的老巢，剩下的事情还要一步一步慢慢向前，需要无数像你一样的聪明人，同仇敌忾，团结一致，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
陈宝祥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这是茶，不是酒，但喝进喉咙里，他还是有了心如刀绞的感觉。
修夫人慢慢向他说起，白将军说的那些事，南方军知道遮天计划，但并不支持，就是因为他们当中，没有人愿意用自己这条命抗击日寇，两大间谍组织精挑细选，组建了一个特别行动小组，准备潜入东京。
但那些人在中途四散逃亡，再也联系不到，只有八方面军这边，真正的勇士，才会一往无前。
为此，白将军亲自来到济南，面见修夫人，就是想探寻，为什么只有特科的高手能够做到这些？
“陈老板，我们加入特科，都是对日本鬼子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只要我们活着，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消灭日寇，假如有一天我们有一个机会，跟世界上的日本鬼子同归于尽，每个人都毫不犹豫去做，这种想法让白将军感到震惊，他甚至不相信，我们每一个人都超越了生死。实际上，特科有太多人愿意这样做，就连周军师也亲口说过，他不爱高官厚禄，也不爱金钱美女，活着的每一天，就是要把进入中国的侵略者赶出去，让中华民族永远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中华数千年历史，巍然屹立在世界东方，绝对不能让日寇这种弹丸小国如此欺负，从这一点，周军师的境界就远远高于南方军的领袖。”
陈宝祥点头，过去韩长官在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听说，韩长官对于那位领袖很不满意，领袖只想着自己的宝座，东北三省沦陷在日寇手中时，仍然坚持友好外交，从国际上邀请了很多说客，去跟日本鬼子求和。
这种情形，让很多有识之士想到了北宋和金国，当时北宋也是求和，用白银和绸缎养活了巾帼的虎狼之师，最后遭到灭亡，如果中国在南方军领袖的引导之下，采取求和政策，最终就会落得眼前这种结果，日本鬼子的铁蹄越过长城南下，一路杀到广州和港岛。
陈宝祥由衷的感叹：“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如果换了一个领袖，恐怕就不是这种结局了。”
修夫人淡然一笑：“世界上没有人卖后悔药，既然造成这种结局，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太行山那边的周军师，还有最高领袖，将会拿出超人的智慧，指挥这场战争，把日本鬼子全部消灭。他们从来不想自己当皇帝、当总统，就是要为中华民族保留一颗火种，干掉日本鬼子，这颗火种就能星火燎原。”
陈宝祥情不自禁地挺起胸膛，用力鼓掌。
他虽然没有见过周军师，更没有福气见到那位超级领袖，可现在从修夫人这里他就明白，周军师一定是超级智者，对全世界的抗日形势看得一清二楚。
那位白将军虽然德高望重，但实际上没有传下多少弟子，他的手下也都是贪生怕死之徒，无法担当重任。
陈宝祥想起定海神针的事，冒昧地问：“既然你们能够击沉日本，那么定海神针就不重要了，是不是？不管金顺姬在谁手里，金刚山的战场已经无足轻重？”
修夫人笑了：“我刚刚就说过，就算击沉日本，全世界的抗日还要有一段艰苦的路要走，如果能在金刚山消灭日本天皇，那当然好。陈老板，你应该看明白了，我们和朝鲜联手，对日本鬼子围追堵截，前后夹击，这才是抗日的关键，苏联人抗击德军取得连续胜利，他们就有力量从东北帮助我们，切断日本鬼子的后路，天下大事，指日可待，日寇亡命，中华崛起。”
陈宝祥忽然脱口而出：“那位周军师曾经说过，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这样的旷古奇人，从小就展露出非凡的志向，你跟着他，一定非同凡响，将来青史留名。”
修夫人深深地点头：“没错，周军师自小就有远大志向，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当今天下，有几个人能够做到这一点？白将军之所以来见我，是想通过我的关系，邀约周军师见面，不管是在哪个城市都可以，他的年龄超过周军师，但在天下见识上，还是对周军师钦佩地五体投地。”
陈宝祥听得热血沸腾，那位白将军是间谍界的传奇，对周军师仍然如此敬重，由此可见，修夫人能够留在周军师身边，是多大的荣耀。
只可惜，修夫人已经决定了，要跟日本鬼子同归于尽，无可挽回，跟这些人相比，不管是冯爷，还是具老板，都太渺小了，犹如巨人脚下的蚂蚁，根本不值一提。
冯爷把铭新池经营成华北第一池，不过是一个澡堂而已，对天下大势没有任何影响。
陈宝祥忘记了时间，一直到了深夜，他才突然猛醒：“我该回去了，不能耽误你休息，那位白将军带着不少人过来，我在楼下偷听，他的人把我抓住，扔在小胡同里，这些人会不会对你不利？”
修夫人摇头：“那倒不会，他们想见周军师，还要通过我的关系，所以我和白将军之间，一定会成为朋友。更何况，特科这边还有十几个同事，都是出自白将军门下，受过他的亲自指导，他是一个好人，你不用担心。”
陈宝祥离开正觉寺街，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开了天眼，能够看到无穷远处，既了解历史，又明白未来。
日本鬼子一定会完蛋，只是时间问题，如果朝鲜人有难，他还会千方百计营救他们，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才是真正有胸怀的人，能说出的话。
走在路上，他感到背后有人盯梢，回头看看，却什么都没发现。
当然，现在他也不在乎，涌入济南的江湖势力太多，不一定什么人就会盯上他。
当他回到米饭铺，柳月娥和传文都在等他。
昨天骂人的两个街坊上门道歉，都说自己是喝醉了酒，想起日本鬼子在济南的种种暴行，实在忍不住，又不敢跑到泺源公馆去闹事，就在街上撒酒疯，请他原谅，而且送来了点心匣子。
“当家的，咱们还是原谅他们，都是街坊邻居，被日本鬼子每天践踏着，没有一点点盼头，他们骂街撒气没办法。”
陈宝祥点头，他今天晚上知道的事，要比这两个老头子带来的屈辱重要一万倍，与此相比，就算是所有街坊邻居都过来骂街，他也觉得不值一提。
小人物为了自己的面子，一怒拔刀，真是太愚蠢了，他为自己做的事感到好笑。
柳月娥有些奇怪：“当家的，我感觉你今天晚上有些不对劲，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如果肚子里有气，就别憋着，一定要说出来。”
陈宝祥摇头，他不会生气，此刻的感觉，就像是突然站在了千佛山顶，能够看清整个济南，心胸开阔，一目了然，居高临下，气吞山河。
传文也发现了陈宝祥的异样：“爹，你怎么了？自从进门，脸上就带着笑。这些街坊邻居撒酒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用理会。如果你生气，就骂几句，千万别闷在心里，把自己憋坏了。”
陈宝祥摇头：“我不生气，今天晚上，我只是看到了……看到了救苦救难的神仙。”
“什么？”
传文和柳月娥愣住，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等到陈宝祥冷静下来，他才解释，“遇仙”只是开玩笑。
当然，在他心里，修夫人、周军师、白将军都是“仙”，是抗击日寇、解放中国的主力干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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