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板,你错了,金小姐说过,就算她死了,也有其他人指挥抗日,并不是说金家的人全部牺牲,朝鲜抗日就停止了。你这人目光短浅,我不想跟你说了,再会吧。”
前面已经到了二郎庙街,宋艺加快脚步,甩下陈宝祥,走进暗巷当中。
陈宝祥站在那里,目送宋艺离去,忍不住苦笑。
他以为自己是成年人,已经对济南的抗日形势看得清清楚楚,但被宋艺这个年轻女孩子当面训斥,一而再、再而三的教训他,真是觉得不可思议。
宋艺的年龄比秀儿大不了多少,但已经是抗日中坚力量。
他想到自己的女儿,顿时变得忧心忡忡。
如果日本鬼子继续肆虐下去,济南城里面,恐怕每一个女孩子都无法保全自己。
只有抗日,消灭日本鬼子,解放济南,才能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陈宝祥一个人回米饭铺,在路上想起冯爷说过的那些暧昧的话,顿时恨的牙根痒痒。
冯爷不是个好人,也觉得别人都不像好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如果下一次冯爷还敢这样说,陈宝祥就拍案而起,当场绝交。
回到米饭铺,陈宝祥觉得腿脚酸软,毕竟躺了这么久,身体没有恢复,又走了这么多路。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如从前,如果像宋艺那样,刺杀日本鬼子,恐怕不容易得手。
当下,他的最重要任务就是牵线搭桥,把宋艺领进泺源公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对方。
柳月娥还没有睡,一直等着他。
“当家的,田先生派人来过,送来了两封大洋,我知道他是向咱们表示感谢,但这些钱到底应该不应该收,会不会惹来麻烦?”
陈宝祥点头:“收下,田先生是个好人,不会给咱惹麻烦,只会帮咱赚钱。”
陈宝祥想到田东流受的刀伤,觉得十分惦记,可是他转念又想,田东流人脉广泛,不管受多重的伤,肯定能够治好,他无需过分担心。
“当家的,今天媒婆到家里来,先是给传文提亲,又说咱家秀儿已经到了该找女婿的年龄,顺便问了问。我想的是,在私塾里上完了学,总得想想下一步怎么办?”
陈宝祥皱起了眉头,柳月娥这句话,正好刺中了他的痛处,又想到冯爷喝醉酒之后说的那些话,忍不住一拍桌子:“这些事以后再说,事情还早,两个哥哥都没有娶亲,她急什么?”
柳月娥吓了一跳,这只是普通小事,她不知道为何陈宝祥要这么生气?
“那好吧,当家的,不管怎么样,媒婆都是一片好心,她觉得咱家三个孩子都到了适合的年龄。”
陈宝祥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躺下睡觉。
今天晚上看到宋艺刺杀日本鬼子,他内心的热情又被点燃,假如来到济南的江湖好汉,不管为何而来,都顺手除掉一两个日本鬼子汉奸,那济南城就会逐渐变得风清气正
只可惜,所有的江湖人都顾自己的前程,根本没有人想到,济南抗日应该怎么走?
他盼望着,修夫人离开后,还有八方面军的人过来主持大局,不然,济南城就变成了日本鬼子和南方军的天下。
对于宋艺和金顺姬,他心里没底,埋伏在济南的朝鲜人,身手也不够好,用他们来对付八大公馆,恐怕难以如愿。
陈宝祥苦思冥想,白将军死了之后,留在济南的线人也没有下一步行动,让日本鬼子活得越来越舒坦。
一想到城头飘扬的那些膏药旗,他就觉得来气,忍不住吼了一声。
“当家的,你是不是哪里不舒坦?”
陈宝祥摇头:“赶紧睡吧,看好秀儿,不要让她出事,咱家就这一个闺女,好好护着点。”
陈宝祥越来越觉得,跟外面的人接触久了,眼界就会开阔。
而柳月娥整天在米饭铺里忙来忙去,想不了那么多。
迷迷糊糊之中,他听到邻居家的鸡叫了,猛地睁开眼,外面有了动静,但天还没亮。
陈宝祥浑身一激灵,一翻身,拔出了枕头下的小刀。
很明显,有人进了院子,正站在门口,听着屋里的动静。
陈宝祥屏住呼吸,悄然下床。
到了门边,外面的人从门缝里塞进一封信,随即翻墙越屋而去。
陈宝祥打开那封信,借着微弱的天光,迅速读完。
心头大喜,信是八方面军的人写的,有人接替修夫人进入济南,希望陈宝祥还能一如既往跟八方面军合作,很快就会有人联系他。
陈宝祥松了口气,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刚想到八方面军,人家就来人了。
天亮之后,陈宝祥把那封信仔细读了几遍,然后烧成灰。
济南城如此重要,八方面军不会坐实不管,任由南方军一家独大,让整个江湖都变成了南方军的天下。
中午之前,冯爷派人送信,说是泺源公馆那边已经完全谈妥,一楼的两间房子也倒出来,当做馆子的门脸。
陈宝祥感叹,冯爷这种人只要是能赚钱,就像猫闻见了鱼腥味儿,立刻顺杆爬。
假如济南城的人都这么精明,济南也不会落入日本鬼子手里。
他坐在柜台后面,满脑子都是炸掉八大公馆的想法,看着账本,一个字都看不清。
吃饭的老街坊议论纷纷,说起昨天发生在土地街的事,两个日本商人被人刺杀,墙上写着两行字——“杀人者,南方军。”
看起来,南方军的人又杀回来,日本鬼子长不了了。
陈宝祥听这些话,忍不住皱眉,写字的一定是宋艺,她把这件事嫁祸给南方军,是好事,也是坏事。
反而让济南人觉得南方军了不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杀人之后还留下自己的名号,震慑日本鬼子。
他忍不住摇头,宋艺做事欠缺考虑,留下这些话,也让日本鬼子对南方军恨之入骨,又要在济南城内展开搜索,杀人就杀人,根本没有必要在墙上留名。
老街坊们聊的话题越来越多,有人提到南方军派了很多人到济南,准备刺杀日本鬼子高官。
“济南解放近在咫尺,那些汉奸狗腿子没有好下场,哈哈哈哈……”
“听说四川那边的大领袖已经下了命令,美国飞虎队也大力帮忙,这一次是真的,日本鬼子南北战线拉得太长,已经无能为力。”
过去陈宝祥刺杀日本鬼子的时候,恨不得这些事情越隐秘越好,根本没有人知道。
如今,宋艺做事,却有哗众取宠之嫌,大概这就是朝鲜人和中国人不同的见解。
陈宝祥听着老街坊们谈天说地,内心有些焦急,一旦日本鬼子找到了线索,宋艺和金顺姬都很危险。
这是一个巨大的麻烦,宋艺还是年轻,考虑不到这些。
只有陈宝祥看到了太多杀戮和追捕,也知道日本鬼子的残暴手段,才会尽量避免,做事干净利索,不留后患。
如果他是宋艺,那一定是千方百计保护金顺姬,绝不节外生枝。
“陈老板,你有没有听说南方军要杀回来的消息?咱们是济南人,以前受到韩长官的照顾,这一次一定要为南方军做内应,你说是不是?”
有人大声提问,陈宝祥苦笑着摇头,一言不发。
他不希望自己说出的任何话,成为别人的把柄,掐在手里威胁他,到时候就麻烦了。
言多必失,这就是古人留下的金句,只有遵循这些真理,才能好好活下去。
“陈老板,你给日本鬼子送饭,摸清日本鬼子的门路,到时候帮助南方军刺杀日本鬼子高官,这才是咱济南人应该做的,大家说对不对?”
这些人说话毫无顾忌,陈宝祥越来越觉得,这些人真不懂事,目前是在日本鬼子的统治之下,如果说话不知不觉被外边人听到,或者是遭到别有用心的人举报,这些人就完了。
他摇了摇头,一个字都不说。
有一个老街坊喝了酒,醉醺醺地走到柜台前,用力拍打柜台,发出啪啪之声:“陈老板,都知道你跟日本鬼子交往密切,如果现在还不知道将功折罪,多探听点日本鬼子的情报,交给南方军,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老街坊们的眼里可不揉沙子,不要觉得这个时候赚了便宜,到时候当缩头乌龟就行了,陈老板,好自为之。”
陈宝祥内心憋屈,他没有为日本人做任何事,也没有坑害任何济南人,但现在大家都觉得他是日本鬼子的狗腿子,这份委屈没有地方可以诉说。
他也不想跟对方争辩,只是苦笑着摇头,继续低头看着账本。
有人大叫:“没错没错,将功折罪,还能有条活路,不然的话,南方军回来秋后算账,陈老板,你全家都麻烦了。”
陈宝祥内心一股怒火突然燃烧起来,这些人威胁他也就算了,威胁他的家人,简直是逼人太甚!
他抬起头,刚要开口,看到柳月娥站在墙角向他摆手。
他立刻明白,此刻跟这些老街坊争辩毫无意义。
这些人,既不是日本人,也不是南方军,无法决定他的生死,如果只是口舌之辩,就算说赢了他们又有什么用?
他立刻低下头,眼睛盯着账本上的一个个名字,再也不想跟任何人斗嘴。
老街坊们哈哈大笑,尤其是那个喝醉的人,高举双手:“兄弟们,日本鬼子长不了了,南方军就要回来,咱济南还是中国人的,可惜就是韩长官死了,不然,等他衣锦还乡,咱都到城门口去迎接,对不对?”
对于这些话,陈宝祥一耳听一耳冒,根本不管。
毕竟韩长官在的时候,对这些穷苦百姓也没有多少关照,他们认为韩长官是个好人,只是对比日本鬼子的残暴行径而已。
陈宝祥远远望去,看着这群鼓掌欢呼的人,就觉得他们无比可怜,如果能够认识到,只有八方面军才能救济南,这些人大概就不这样说了。
南方军回来,依然是骑在老百姓头顶上作威作福,不可一世,老百姓缴纳苛捐杂税,照样过着温饱不安的日子。
反正陈宝祥已经够了,白将军他们来到济南之后,敲诈勒索,无所不用其极,最后逼的修夫人跟他同归于尽,这件事始终都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有人从外面进来,是两个五官丑陋的黑衣人,一看就知道是日本人的暗叹。
所有人突然闭嘴,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端着酒杯和饭碗,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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