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三人一起笑起来:“崔先生,他一个做把子肉的,懂什么叫九转大肠?那是咱鲁菜里的精华,只有崔家的九转大肠才是正宗鲁菜,其它的都不算。”
崔先生满意地捋着颌下的胡须,点头回应:“没错,只有我崔家九转大肠,才是根正苗红、归本溯源之神作,其它的,味道自然差一些。不过,你们三位的馆子也很不错了,能得鲁菜精华的七七八八。”
三人谦虚,在崔先生面前,他们不敢僭越,一味地谦虚,把陈宝祥晾在一边。
陈宝祥陪着笑脸,脸上的肉都已经僵硬,但这些人还是没有说完的意思。
崔先生指着他,声色俱厉:“老陈,过去你在这里开米饭铺,只会做把子肉,根本算不上鲁菜,你大概也有自知之明,不敢过分张扬。我们在济南谈起鲁菜名家,根本没有你的位置,现在日本人给你撑腰,你就想开鲁菜馆子,有没有问过我们?”
其他三个人一起大笑,指着陈宝祥摇头叹气,就仿佛几位严师,对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处处需要教导。
陈宝祥摇摇头:“我就是在泺源公馆里面开一个小馆子,做几道菜,老百姓也进不去,除了日本人,恐怕没人去吃,所以不算正宗的鲁菜馆子,不敢跟各位相提并论,但人家找上我我也没办法。”
崔先生冷笑:“都是冯爷这家伙给你出的主意,我早就想找他当面痛骂一顿,就算是给日本人做菜,也得是正宗鲁菜,不然,传到全世界,都说咱鲁菜是应付公事,折损了鲁菜的大名,咱们可是八大菜系之首,当年上过满汉全席的。”
陈宝祥恭恭敬敬的听着,这些都是鲁菜馆子里面的魁首,他可惹不起。
现在,他就咬定一条,这个馆子开到泺源公馆里面,谁都见不到,不会跟这些鲁菜馆子争名逐利,自己也绝对不会自称是鲁菜至尊。
又有一个人开口,那是张家的鲁菜掌门人:“老陈,你真是不懂事,我就得说说你,你要想开馆子,不管是在日本人的泺源公馆里面,还是在大观园开鲁菜大饭店,不管是跟冯爷合作,还是跟那个田东流,都得经过我们同意。‘鲁菜’这两个字,除了我们这几大家,谁敢随随便便就写在牌匾上,那就是欺师灭祖,目中无人,会遭天谴的!再说了,济南城里城外,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你想兴风作浪,有那个本事吗?”
另有一位姓王的,鲁菜馆子长的人,直接走到陈宝祥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尖:“‘鲁菜’这两个字,是多少前辈们花了心思挣回来的,天下闻名,四海皆知,你想拿过来用,得想想有没有资格?如果是三教九流,谁都能用,那这个牌子就烂了。我们几个人靠着鲁菜起家赚钱,有责任维护鲁菜的光荣,从现在起,不准许你再说这两个字,你做的菜,爱叫什么叫什么,也不能叫九转大肠。”
陈宝祥无奈,只好点头。
剩下的最后一位姓刘,他没说什么,只是冷笑两声,就摆了摆手。
最终,这几位鲁菜大师提出,陈宝祥这本菜谱直接撕了,重新另写一本,绝对不能叫鲁菜,只能叫饭馆。
陈宝祥点头答应,不管人家说什么,他都同意。
反正,这个饭馆开不了几天就要飞灰烟灭,宋艺已经做好准备,就等着引爆炸弹了。
他有些感叹,日本鬼子进攻中国,华北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如果有办法杀鬼子,任何人都得全力以赴。
但这几位鲁菜的大师却什么都不管,就是想争名逐利,维护权利,如果中国人都这样,那华北就没救了。
四个人告辞,陈宝祥送出来,站在路边,弯着腰,看着他们坐上黄包车离去。
他还得陪着笑脸,高高扬起双手,直到看不见黄包车的影子为止。
他有些憋屈,但又说不出来,毕竟人家点的题目很对,他是米饭把子肉,不是鲁菜。
回到店里坐下,柳月娥端着茶壶给他倒茶。
这些人一口都没喝,这么好的茶叶,真是可惜了。
陈宝祥招呼柳月娥坐下,脸上表情十分严肃:“秀儿她娘,从今往后,人来人往,多个心眼,有这些人登门,实在不行就把他们推出去,说今天的饭已经卖完了,咱们不跟这些人打交道。至于冯爷,已经远离这件事,不足为惧。”
柳月娥听的不太明白,但连连点头,不管陈宝祥说什么,她都愿意。
“秀儿她娘,咱得做些事,才对得起八方面军的信任。告诉传文,以后出去好好看着,不管日本鬼子还是南方军,露出什么破绽,咱都记在心里。”
柳月娥再次点头,但是眼神迷茫。
陈宝祥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对牛弹琴,柳月娥只关心孩子的亲事,至于外面发生了什么,都跟她无关。
午饭之后,有人来访,这一次是柳月娥找的产婆,上一次陈宝祥就说让产婆准备好。
柳月娥跟产婆坐在北屋里,说了一会儿话,出来告诉陈宝祥,已经谈妥了,任何时候需要,派人送信,产婆随即赶到。
这个产婆是济南城里手法最好的,接生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孩子,全都母子平安。
陈宝祥松了口气,这些事金顺姬虽然没说,他都得准备好,不然到时候就完了。
“当家的,产婆问孕妇是哪家的?咱家孩子还小,跟这件事肯定没有关系。”
陈宝祥摇摇头:“给她两个银元,堵住她的嘴,到时候只要干活,不要问东问西。另外,问清楚,到时候需要什么,咱提前准备好。”
柳月娥点头,赶紧去跟产婆一起安排。
陈宝祥真心想帮助金顺姬,让这个身怀龙子的孕妇全身而退,不要像修夫人那样,与敌人同归于尽,那是最悲哀的结局。
忽然间,他想到一件事,正觉寺街处理爆炸残片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修夫人的任何衣物,当时那些仵作还觉得怀疑,就算是爆炸起火,也不可能烧的这么快。
所以,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没死,从大爆炸中全身而退,去了另外的地方。
陈宝祥听着这些风言风语,起初没往心里拾,他知道,火烧得那么猛烈,修夫人处于敌人围困之中,生还的机会很渺茫。
到现在,他心里一动,忽然觉得修夫人神通广大,就像金顺姬那样,处在一个万里挑一的位置,也许真的能逢凶化吉,死里逃生。
他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又充满了遥远的希望,即便明知道这种可能性极小,但至少存着一点念想。
面对金顺姬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把对方当成了修夫人,一定要保证对方平安生下龙子,然后去太行山。
柳月娥送走产婆,过来向陈宝祥报告:“当家的,产婆说了十几件事,我都记下了,到时候我给她打下手,保证母子平安。如果你不放心,就找中医随时候着,反正在济南生孩子不是大事,吉人自有天相,对不对?”
两个人都想到这句话,但柳月娥指的是金顺姬,陈宝祥指的是修夫人。
修夫人离去之后,他从来没有当众嚎啕大哭过,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掉了一些眼泪。
哀叹修夫人的同时,他也哀叹自己。
有了真正喜欢的女人,活着才有意思。
但上天太冷漠,他刚刚开始接触修夫人,这件事就结束了。
按照算命先生的话,这朵桃花开得太早,春寒风来,桃花就落了,不是陈宝祥的菜。
想到这里,陈宝祥苦笑起来,把柳月娥吓了一大跳:“当家的,又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陈宝祥摇头:“秀儿她娘,你做的很好,我只是被刚才来的那些鲁菜掌门人气坏了,他们跟日本鬼子没关系,咱想赚钱也不行,这件事明明是冯爷跟人家洽谈的,他们把罪过都算到我头上。”
柳月娥忽然说:“一定是冯爷在后面动了手脚,他被日本鬼子踢出去,赚不到钱,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咱大赚特赚,犯了红眼病,所以调动这些鲁菜馆子的先生,逼咱们放弃。当家的,那绝对不行,这是咱的生意,传文娶媳妇就指着它了,咱陈家翻身也指着这一笔。”
柳月娥看得清楚,给日本鬼子干活,干的少,赚的多,如果只是开米饭铺,猴年马月也买不起宅子。
陈宝祥越来越觉得,济南老百姓不可理喻,他虽然是老济南人,可这些年来接触的,都是些刁钻刻薄之辈,只许州官放火,不让百姓点灯,不管他做什么,别人都指手画脚,让他穷于应付。
如果有可能,他就想自己说了算,在济南城打出自己的名号。
他在屋里胡思乱想,一会儿是修夫人的脸,一会儿是鲁菜崔先生不可一世的表情,一会儿又是冯爷得意洋洋的嘴脸……
陈宝祥觉得,这些人欺人太甚,如果以后再有人当面挑衅,他就会坚决地把这些人骂出去。
反正他不怕得罪这些人,以后在大观园开饭店也是他们的对手,有田东流撑腰,应该不是问题。
一直到了晚上,传文回来的时候,带来新的消息。
整个济南城的鲁菜馆子已经联合起来,把陈宝祥视为破坏祖宗传承的江湖败类,鲁菜人人会做,但没有传承和家谱,做了也没人吃,这就是现状。
看到这个,陈宝祥笑了:“传文,你要知道,他们当时说的比现在更难听,但跟我们无关。日本人的鲁菜馆子不对外,至于这些菜谱,我就多余拿给崔先生他们看。”
他这样说,传文连连点头,脸上有了笑模样:“爹,如果你早这么聪明,那咱成家就发达了,不可能到现在为止,依然是平民百姓。”
陈宝全感叹,爷俩共同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两颗心就贴得很近,不再有隔阂。
关于冯爷诋毁他们的事,传文没有证据,只是以讹传讹,并没有人指着他的鼻子说,不准陈家做鲁菜。
陈宝祥也说了,今天四个馆子的掌门人登门挑衅的事,传文就笑起来:“他们不敢找日本鬼子理论,只敢找你,挑柿子捡软的捏,对不对?”
陈宝祥苦笑,这句话虽然是开玩笑,但事实就是如此。
崔先生他们不敢去找冯爷,恐怕去了就会被人家赶出来,到时候面子就丢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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