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溪进去勤政殿中的时候还是一副愣头愣脑的样子,自从那日皇帝派人传话给他,告诉他孙妃会死全是因为前往上饶这一路他与孙妃的书信往来却都被皇帝截获,在那之后不管是他求见还是怎样,皇帝都没有再见过他一面。
孙妃的尸身马上就要过头七,可是皇帝却没有踏足衍庆宫半步,这一点让他感到十分的不悦。而这点不悦又在今日突然被传召时,化成了疑虑和不安,然后被无限的放大。
宝座上的皇帝黑着一张脸,根本不等沈凌溪跪地请安,手边五六封奏表已经朝着沈凌溪身上摔了过去:“你干的好事,自己看看!”
沈凌溪被呵斥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上一次被皇帝拿奏表甩,还是他命人上奏弹劾沈凌泽卖官鬻爵的事情。今天又是如何?他一边想着一边已经跪了下去,嘴里说着“父皇息怒”,后面那句儿臣不知做错了什么还没说完,已经被脚边摊开的奏表上所写内容震的说不出话来。
什么叫定王心怀鬼胎贼心不死?什么叫罔顾兄弟情分暗施巫蛊?他颤抖着双手拿起来那封让他看了心惊不已的奏表,上面所书所写,竟是他在王府之中对已经身为太子的沈凌泽施巫蛊之术,妄图以此谋害沈凌泽,好将太子之位收入囊中。
这简直是可笑!沈凌泽今天早朝才被当众册封为太子,他又不是诸葛在世,从那里得知沈凌泽就会是太子?况且这两天他一直都在宫里为孙妃戴孝,难不成会分身吗?
想到诬陷的事情他不由的怒从中来,跪在殿下厉着一把嗓子同皇帝分辨道:“奏表中所书所写全属诬陷之词,请父皇明察。儿臣一不知老三将为太子,二来近几日都在宫中戴孝,府中诸事儿臣如何管得到?况且巫蛊之事乃是父皇三令五申严令禁止的,儿臣怎敢违背。”
他本以为自己说的这番话在情在理,皇帝一定会相信他,却没想到皇帝只是冷笑了一声并不让他起身,跟着反问他:“你不知道老三将为太子?当日朕许你一世周全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即便你在宫里守孝,巫蛊之事也绝不会是空穴来风,当日你在宫外时施下巫蛊也未可知,可恨你心肠歹毒!”
沈凌溪完全被皇帝这样的反应打懵了,那种感觉就像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人生生砍断,他亲眼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把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地,还不容许他有任何的分辨。
皇帝其实也是算准了沈凌溪的脾性,孙家再没能力支持他,孙妃也不可能再守护着他,现在的沈凌溪就像是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他飘浮在茫茫大海上,却没人提点他一二句。这种时候他会觉得自己身陷绝境之中,一旦被逼的急了,必定会殊死反抗,想要让他接受任何莫须有的罪名都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一层,皇帝撇开头不再去看他,令自己狠下心来质问道:“朕既然说过只要你安分,就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缘何你如此冥顽不灵?这件事可见是在前往上饶前就已经谋算好了的,怪不得上饶途中你妄图以短刀害太子性命。老大,你如今被弹劾,指的都是你谋害储君的罪名,到这时候你还不认错?难道非要父皇下旨搜查王府,闹的没有退路你才甘心吗?”
皇帝他所料不错,沈凌溪根本就没有服软的打算,他被孙妃养的太过娇惯了,一丁点儿委屈都受不得,如今被人生生扣上这么大的罪名,他怎么可能会认?况且他把孙妃的死全都归罪在沈凌泽的身上,这时候自己服了软,将来还拿什么和他抗衡?
他是深信自己没做过这件事,即便皇帝要搜查王府也绝对查不出什么东西来,所以把腰杆子一挺,直直的对上皇帝的目光,开口说道:“儿臣问心无愧,父皇如果要搜查王府,儿臣也无所畏惧。只是如果搜不出任何东西,儿臣请父皇还以清白。”
沈凌溪确信自己在皇帝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无奈还有遗憾,可是他当时并不知道皇帝为何会做这样的神情。
直到这件事闹到了朝堂上,当奉命搜查的刑部官员拿着带有沈凌泽生辰八字的布偶当堂质问他的时候,他有些傻了,而后想起来皇帝脸上的那抹神情,好像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东西。
他听见皇帝带着无奈的口吻当堂下了旨意:“定王罔顾兄弟情分,以大逆巫蛊之术妄图谋害储君,着废为庶人,压入铜雀园终身圈禁。”
他几乎要当堂哭出声来,这就是他一心敬仰爱戴的父皇吗?为了另一个儿子,要这样煞费苦心的算计他。所以当皇帝问他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的时候,他只求同皇帝私下里说几句话。
皇帝让散了朝,刑部奉旨看押沈凌溪的人随着他们一道往勤政殿,而后就立在殿外等候。
两个人进了殿中,皇帝才要问他有什么话要说,一回身便瞧见沈凌溪跪在殿中,嘴角噙着笑看着他,而后就听他说道:“父皇为了太子煞费苦心,儿臣在此拜别。”
皇帝一愣,总算不那么糊涂,临了的时候能够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却只是摆了摆手让他起身,打量了他一回才说道:“你也不要怪父皇心狠,你的保命符父皇早就命人拟好了旨意收在勤政殿里,答应过你的父皇从来没想过反悔,可当初答应你的前提,是你安分守己,日后尽心辅佐太子。可你又做了什么?”
沈凌溪显然已经不太想再跟皇帝纠缠这个问题,皇帝让他起身,他却仍旧跪在殿下不动,甚至还对皇帝磕了个头,才继续说道:“当日母妃一死,儿臣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您虽然是儿臣的父亲,儿臣每每唤您‘父皇’,可心里却是无比清楚,皇家永远先论君臣才论父子。”他说着一顿,刻意的忽略掉皇帝眸中一闪而过的不忍,心中冷笑一回,既然都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忍的呢?跟着他清了清嗓子问了句:“儿臣只想问问您,所谓唇亡齿寒,处置了孙家和儿臣之后,朝堂之上的王家,您又是作何打算呢?父皇下手前可要想清楚,那可是太子的外祖家。”
他最后的这番话无疑激怒了皇帝,再没给他回话便让人领了他往铜雀园而去。
当夜宫中鸩酒赏赐下来的时候,沈凌溪已经没有了震惊,这杯酒在他意料之中,这世上,从此后就再没有沈凌溪这个人了吧。临死的时候托付小太监带了封书信给沈凌泽,自己含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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