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宗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又好像全都变了。
苏阮率先拾阶而上,唐言蹊走在她的身边。大家跟在他们的身后,一步一步的,随他们的脚步踏进苍云宗。
有那么一瞬间,苏阮恍惚觉得,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跟千年前的人慢慢重合了。
“唐愿——”
你回家吧,别再跟着我了。
唐愿最喜欢跟着她走进苍云宗了。
当时就连师父也打趣他:既然这么喜欢我们苍云宗,干脆留下来修行,和我们阮阮做个伴算了。
师父当然是说笑的,苏阮知道,唐愿也知道。
当时的唐愿只是笑笑,拒绝了师父。
很久之后,苏阮才知道,唐愿那时未必没有这个想法,但人生短短数十年,况且他压根就不是一块修仙的料,浪费光阴去修仙,还不如快快活活的活几十年。
“唐什么?”
苏阮的声音太小,唐言蹊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苏阮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
世人身死之后入地狱,作恶的入十八层地狱,良善的转世为人。
前世今生,真的是长得一摸一样。就是这脾气收敛了一些,比起唐愿那张扬的性子,算是好的了。
“嗯?”唐言蹊停住脚步,回看向她。
又来了。
她又用这种眼神看他了。
她的眼睛里好像载着许许多多的思念和道不尽的言语。
“你为什么总拿这种眼神看我。”唐言蹊问她。
“没有。”苏阮微微笑道,“走吧。”
苏阮说完,继续朝上面走去。
到底有没有唐言蹊自己当然是能看得出来的。只是苏阮好像根本就不愿意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你有。”唐言蹊锲而不舍的追了上去。
你有,你那种眼神,就好像透过他,在看别的人一样。
苏阮摇摇头,坚定道:“真的没有。”
过去的早已过去。
对于同一张脸的唐言蹊,苏阮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神,以及总是会想起的过往。
唐言蹊抿着唇。
他知道,苏阮是真的不愿意告诉他,任由他怎么问,她都不会说了。
-
九百九十九阶台阶,以唐言蹊他们的脚力,不消半刻钟就能走完。
但今天有苏阮。
他们为了将就苏阮一走一停一看,一步一步跟在她后面,慢慢地,慢慢地走。活生生多走了半刻钟。
“臭小子!”
他们刚在大殿门前站稳,便从里面飞出来一只布鞋,伴随着一声怒吼:“让你接个人怎么那么慢呢!”
鞋子迎面而来,唐言蹊和苏阮飞快往两边闪开。
跟在他们身后的人来不及躲闪,便被一只布鞋打了个正着。
“师父,我回来了。”唐言蹊无奈,踏进大殿里。
近乡情怯,苏阮站在大殿门口,一只脚怎么都跨不过这道门槛。
然后她听见从里面传出一个中气十足地老年声:“请回来了吗?”
“请回来了。”
苏阮听见唐言蹊在里面低低应了一声。
她还没来得及进去,然后就看见里面有一道人影快速走了出来。
一身的仙风道骨,白发白衣。
赤未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急切,但看见苏阮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弟子之后,他僵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
他站在苏阮面前,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端起一宗之长的做派:“你们去忙吧。”
这话是对苏阮身后的人说的。
“是。”
众人依次退去。只剩苏阮和赤未站在那里。
唐言蹊从正殿里走了出来。看见自己的师父一直盯着苏阮细细打量,从上到下,哪怕一根头发丝都也没放过。
“看够了?”苏阮瞥了他一眼。
赤未如梦初醒,一把年纪的脸色竟然出现了一丝不好意思:“抱歉。麻烦您跟我来。”
您。
用词谨慎且卑微。唐言蹊一脸的一言难尽。
赤未带着苏阮唐言蹊走进了旁边的耳房。
那副挂在赤未房中的画,已经被赤未提前一步拿了出来,挂在耳房中,然后禁止宗内所有地址都进入这个耳房。
只有他和唐言蹊每日参拜时会进来。
此时苏阮面对面的站在那副画之下。
然后她清清楚楚的看见赤未和唐言蹊当着她的面,各自点燃了三炷香,虔诚的拜了三拜之后,插在案上的香炉里。
“……”
她明明一个大活人就站在边上,居然还用这种拜死人的法子去拜她的画像,就差给她烧点纸钱了好吗。
“您觉得这画眼熟吗?”赤未看着她说。
“我记得。”苏阮点点头,眼熟得不能再眼熟了。她又不是失忆。
她看着画中的女子。眉目间与她别无二致。
“他替我画的。”
尽管苏阮的声音只能算得上是低喃,但唐言蹊和赤未全都听进了耳朵里,他们对视了一眼,又将目光放到前面这个女人的身上。
苏阮抚着画卷上提在角落里的最后一句词:游近旧时节,大梦三千当归否?
这是唐愿送给她的第一幅画,也是最后一幅。
整幅画卷,只有画中的女子和角落里的题词是出自唐愿之手。而上面出现的判词,看字迹则是出自她师父之手。
师父长老们早早就算到她一定会再回来,所以将她的这幅画留存下来,代代相传,留至如今。
“那您觉得我眼熟吗?”赤未再次问她。
“我知道你。”
苏阮的目光并未从画上移开。
她说的是我知道你,而不是我认得你。
她通过融合之前的苏阮的记忆,必然能知晓他的存在。但现在的她并不认识赤未。是以我知道你,但我不认得你。
但不管她是以什么途径知道他的,赤未都不关心了。
唐言蹊从进来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这时他将自己的佩剑和玉都解了下来,放在苏阮面前的桌案上。用意再明显不过,那是她曾经的所有物,自然是要物归原主的。
赤未还有一瞬间的心疼。
毕竟这两样东西跟着唐言蹊的时间也不短了。
那沧渊剑是他秉着继承人的想法传给他的,至于玉,是他捡到唐言蹊的时候,他身上就带着的。
当时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觉得跟自己房中那副画上的真的一模一样。
也可能是巧合。他当时这样想。
但现在一看,简直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你留着吧。”苏阮看了案上的东西,他们已经完全沾染上唐言蹊的气息了,“我已经用不上它们了。”
剑当她送他的。
至于玉,那也是唐愿送给她的,最后回到唐言蹊的手上,也正好。
唐言蹊没有将东西收回来,他沉默了一会儿,便退了出去。
他说不上来心中奇怪的感觉,总之是不愿苏阮用如此怀念的眼神去看那幅画。她口中怀念的‘他’也让他无端生了些烦躁。
他退出来,在门口透透新鲜的空气,却发现心中的郁气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我之前认识一个人。”苏阮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师父早已不知去了哪里,“他叫唐愿。”
唐言蹊蓦然转头看向她。
“那块玉?”
在那块玉佩上,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刻了一个‘愿’字。
苏阮点点头:“他送给我的。”
“哦。”唐言蹊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我们是不是长得很像?”唐言蹊突然想起来。
“别无二致。”苏阮看着他,就连眼角的痣,位置大小都一样。
唐言蹊低下头。
难怪每次见她,他都好像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
苏阮将玉佩递到他的面前:“你带上吧。”
唐言蹊看着她的手,没有说话。
“你拿着呀。”苏阮又往前递了递。
“它不是我的。”唐言蹊没有动。
“但现在是你的。”苏阮抓起他的手,将带出来的玉佩放进他的掌心里,“它是你的。”
其实他们本身就是同一个人。
唐言蹊没有接过来,反而反手一扣,将玉佩扣进了苏阮的手里。
唐言蹊的温度隔着玉佩,慢慢的传到苏阮那里。他的目光深邃,似乎要将眼前的人沉溺在他眼中才罢休。
苏阮直直望进了他的眼中。
“是送给你的。”唐言蹊固执的看着她。
他终于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她口中那个人会将刻有自己名字的玉佩留给她。
她将玉佩和剑都留了下来,什么都不带走。是不是一点儿念想都没有了。她将这些都留给他,是不是以后就断了所有?
唐言蹊怎么都不肯再收回那块玉佩,最起码,苏阮身上还有东西是和苍云宗有所交集的。
她得有一个牵绊。
唐言蹊说不清道不明自己为何那么固执的想要在苏阮身上留下一个证明。
证明她和苍云宗有所牵连。
大约是为了日后方便联系照顾她吧,如此才不会辜负师父所托。他这样想着。
唐言蹊此刻的眼神几乎与当年唐愿将玉佩送给她时的眼神毫无分别。
眼中执念都让她为之一愣。
这一愣让唐言蹊有机会将玉佩留在她手里,抽了手出来:“我带了它二十多年了,带够了。还是你带着吧。”
“好的。”苏阮愣愣道,“你要是什么时候想拿回去……”
再来找我拿。
这话她没说出口。
“不会。”唐言蹊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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