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名高深知,现在城中守军最严重的,就是因为接连大败导致的“畏明”心理。若是不解决这个问题,恐怕不用朱慈烺领兵来攻城,城中迟早会出现叛军。这种从内部开始的瓦解比朱慈烺不怕死更可怕。
范文程闻言,立即就明白了杨名高的意思,立即出言相助道:“确实如此,以八千对十万,十几倍兵马,朱慈烺还提前设下了埋伏,结果就打成了这样。恐怕所谓的明军精锐,除了朱慈烺麾下少数亲卫,其他的数万人马,也战力堪忧啊!”
金砺听着杨名高和范文程的夸大,心中虽有不快,但是也无可反驳。不然,就真的是居心叵测,毫无分寸了。而且,杨名高说的怕死和不怕死,特别是士兵们怕死,他根本就无从反驳。
“没错,若非明军出动了大量骑兵,数倍兵马,本贝勒也不至于冲不破明军防线,杀不得那朱慈烺。”济度也赶紧出言附和,这个时候,也绝不是要区分是非对错的时候了,最重要的是摘清自己身上的责任,以免被秋后算账。
而范文程和济度既然已经发言,其余诸将自然不会甘心落后,纷纷开始出言证明城外的朱慈烺大军就是倚仗着兵力优势才取胜的。而且,朱慈烺大军并不是被夜袭了,而是阴谋设下了一个圈套,他们才是袭击者。
于是乎,屋内清军将领们的情绪肉眼可见好转,似乎是这场守城大战,又重新看到了希望一般。不过,随着诸将一个个将自己身上的责任撇清,军议停止了是非对错,清算责任的扯皮之后,屋内众人的情绪又回到了低落状态。
毕竟,所有人都明白,刚刚那些话,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的罢了。只是大家为了不担责任,都选择了“相信”。而城防的问题,如何对付城外明军的问题,终究是要解决的。
“既然明白了城外明军也不过如此,只不过是朱慈烺有些莽撞之勇,那咱们守城的方略,就得改一改。”范文程顿了顿,抚了抚颔下的胡子,又说道:
“而且,这次夜袭虽然摸清楚了明军的虚实,但我军的损失也十分严重,若是朱慈烺真的不怕死,坚持不移营,明军不惜代价攻城,仅靠城中剩余的兵马,恐怕还是难以支撑到年底的。”
“摄政王那里或许能调些兵马过来助战。”济度想起了之前多尔衮传来的军报,又说道:“城内目前还有数千可以出城野战的兵马。若是朱慈烺要分兵对付援军,咱们也能伺机骚扰,使其首尾不得相顾。”
“而且,援军不一定需要入城,只要驻扎进东面的大片岭关一带,朱慈烺必然要分兵防备,不敢全力攻城。如此一来,其兵马必然不足以攻下城池。”索尼也随即出言道。
“没错,只要有兵马在东面大片岭关一带牵制住一部分明军,就凭城外的这点兵马,半年之内想要攻下盖州,就是痴人说梦,真以为咱们是摆设吗?”原本蔫了气的耿继茂也当即发言。
“摄政王的大军现在应该已经出现在了大片岭关一带,只要摄政王领兵至此,任何危局都不足为虑。”一直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参与军议的另外一个摄政王济尔哈朗忽然出现,掷地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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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朱慈烺率兵包围盖州,锋芒必露的同一天,自沈阳起程的多尔衮大军,也在这一日开进到了距离盖州五十余里的地方。
而当清军进入海州卫域内之后,前锋的博洛大军又在祈木城遭遇了常青山本部的前锋明军,双方在山野之间好好打一场了,清军最终凭借着优势兵力击败了驻守于此的明军一千八百余人。
而在此之前,在塔山铺,多尔衮同样击败了一支明军精锐,进入海州以来,一场像样的大战都还没打,明军便已经丢城失地,溃兵百里,这让多尔衮更加坚信——他所领的满洲大军是可以击败明军的。
“硕赛,本王问你,本王一个月前所说的,对与不对?”通往孙可望主力大军驻地盖州城的路上,满清摄政王的龙旗下方,多尔衮策马向前,一脸得意地看向了身侧的硕赛。
虽然不像多尔衮那般久经沙场,但硕赛作为满州宗室,清廷当前的议政大臣,心中对于汉兵,自然也是不屑一顾的。
“王爷所言极是,以前是他们都不懂打仗,遇上用兵如神王爷,自然是不堪一击了。”硕赛亦是喜形于色,抱拳睥睨道:“关键时候还不是要靠摄政王,等这次灭了明国皇帝,咱们一定还能再次入关!”
说到这里,多尔衮心中又不免生出了一番感慨,昂然道:
“想当初太祖以甲十三副起兵,三十余载,创八旗,建国家。我们满人始终不过数十万,男丁更是不过五六万,却总是能以小博大,以少胜多,打败泱泱千万里,芸芸千万人之大明。靠的,不就是咱们这悍勇无敌的满州兵吗?
如今,在这关外,我大清也算是优势尽占,朱慈烺仅凭辽东的西南一隅,山高水远,那区区数万疲弱南兵,又如何可与我大清为敌?”
多尔衮其实也不是很相信自己所说的这话,但他又不得不信,不然又如何让下面的人相信,他们以前屠杀了数百万辽民,朱慈烺自然一个都不会放过。
“绝对不能!”硕赛毫不犹豫,当即出言,眼神更是无比笃定:“我满州兵作战向来勇武,一日之内,来回十数次,可攻可守,可进可退,而阵型仍旧整齐,将士仍旧听令。纵使一时受挫,损失惨重,只要勉力再战,胜利便依旧属于我们满人!”
硕赛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不过也怪在朱慈烺的领导下,明军崛起得太快,以至于这些在关内经历的战事还不算多的满洲宗室还对曾经的战绩抱有一线希望。
“所以啊,汉兵如何能胜?”多尔衮闻言,心中更是大喜,一想到这几日来的战绩,一番豪言壮志不由得脱口而出:“一个月之内,本王要灭了那朱慈烺,生擒了这个可恶的汉人皇帝!”
说完,多尔衮只觉心头热血上涌,随即奋力扬鞭,放声大笑,策马疾驰而去。而硕赛见状也毫不犹豫也当即领着那三千精锐骑兵,立即加速跟上。
当天夜里,硕赛奉多尔衮的命领,率领满清的三千前锋抵达了汤池堡,大军日夜兼程,继续前进,次日天色未明便进抵大片岭关以被,明军还控制的区域,堪称神速。
其实,硕赛原本不应该那么快的,但是他十分轻视明军,又想着立功表现,超过博洛,所以才如此轻敌冒进。
然后,硕赛大军再次因为进军神速,前方塘马未能及时回报战场信息,又一次和明军撞上了。只不过,这一次和以往不同,撞上的赫然就是常青山的主力大军。
清军前锋刚刚抵达,大军根本还未来得及布阵,明军上万人马便骤然出现在了眼前,而且对于清军的行动,毫不知情。
这使得硕赛更加坚信,所谓的明军真的是徒有虚名,就算料不到自己用兵如神,进军神速,也不该如此大意啊!
而且,这已经不是大意了,而是缺乏基本的军事素养了:上万大军布置于此,居然没有将塘马散布到十里以外,简直就是不知者无畏!
于是乎,自以为自身具有极高军事素养的满清贝勒硕赛等不及后面的主力大军抵达,便立即指挥前军和亲卫部队开始进攻。
“举旗!”
骑在马上的硕赛全身披甲,高声呼嚎,手中的长枪更是往前奋力一挥。
话音未落,身边的亲卫随即就举起了一面代表硕赛的认旗来,而见到此旗突然高高举起,然后疾速往前冲去,原本还不明情况的清军大队骑兵也顾不得那么多,便立即策马奔腾,跟了上去。
然后,硕赛身先士卒,率领少数前军和自己的三千亲卫,同时也是整支满清大军中十分精锐的一支骑兵,伴随着如雷的轰鸣声,忽然自北面,不顾一切地突入了明军阵营之中。
而在此短暂休整的上万明军军闻声一时不知所措,慌忙之间,还未明白情况,便在地动山摇的轰隆声中,瞬间被这支钢铁洪流给凿穿了。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数千精锐骑兵突然袭击,便是反应再迅速,军纪再严明,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至少,硕赛一马当先,率部冲入明军时的所见便是这样的:上万士兵毫无准备,闻得大军的马蹄声,只顾慌忙逃窜,丢下来无数的物资......若不是此处山高林密,道路狭窄,不利于骑兵行动,恐怕就不只是杀伤这几人了!
清军骑兵刚刚启动的时候,在这里诱敌的万余明军便已经开始撤退了。
只是,纵然是山野之地,不利于骑兵行动,但以步对骑,明军在撤退之时,仓皇之间,仍旧免不了损失成百上千的将士。
正所谓“慈不掌兵”,到了这种真的需要用血肉做诱饵的时候,身为主帅,最终需要计算决策的,其实只是把士兵放在哪里消耗罢了!
从塔山铺开始,到祈木城,再到这里,常青山连续部署了三次溃退,损失了数百将士。而现在,更是把自己的主力部队当作诱饵,就是为了最后的“伏击反攻战”。
这便是常青山最擅长的“诱敌深入,两面夹击”之策了。
而作为朱慈烺部署在西面山区战斗力最强的野战部队之一,又有身经百战的各级将官竭力约束控制,即使是面对清军最精锐铁骑的猛然一凿,大军伤亡不小,可明军的所谓“溃退”仍旧能在慌乱的外表下,按着计划,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这也是常青山敢于采取这种危险策略的底气所在了——这可是他麾下的精锐之师。纵使是面对满州精锐骑兵的突袭,在表面的纷乱溃败之下,各部将士仍旧能够维持着最基本的阵型,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要知道,“诱敌深入,两面夹击”的策略要是成功了,效果必然是惊人的。但也恰恰是因为这一点,只有真正勇战敢战,一日之内可来回往复十数次的精锐之师,才能胜任。
换言之,策略的关键在于诱敌之后的反击,这也就要求诱敌方必须具有超强的战斗力和纪律性,能在“溃败”之时,完成包围敌军的部署,然后随时准备反击。
试想一下,若是普通的明军来执行这样的任务,恐怕在诱敌之时,面对如此猛烈的进攻,便已经是挡也挡不住的真正溃败了!
可纵使如此,常青山本部万余诱敌的明军,在背对清军骑兵撤退的时候,仍旧免不了发生意外和混乱。
且说此次诱敌的四个营,万余大军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全都是由常青山手下的得力干将率领,更是承担着散到两翼,扎紧口袋的重任。
可清军冲得着实是太快了,硕赛现在根本就是丝毫不把常青山放在眼里了,几千骑兵压根不布阵就直冲而来,使得明军前方的部分兵马,根本来不及撤退。
左烽营的将士在仓皇撤退之时,一部数百人马在混乱之中直接偏离了原本计划中的撤退路线,撞上了负责掩护引敌的右冲营的尾巴。
然后,在清军骑兵猛然一凿所造成的巨大伤亡下,这支数百人规模的步兵,根本就是死伤惨重,血流成河,溃不成军了,连带着右冲营,也出现了不小的混乱。
而这样的意外,并不是孤例,在金火营也同样发生了。
这便是真实的战场了,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便是再英勇的士兵,也是禁不住全身披甲的战马猛然一冲的。
不过,负责掩护的可是常青山手下的悍将,这些精锐士兵又素来悍勇善战,各营大体能够维持着基本阵型和秩序,在损失了数百人马之后,略显颓势的,继续奔走南撤。
要知道,撤退可比进攻困难得多,明军也不是天兵天将,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精锐中的精锐了!
而此时一击得手的硕赛大军,看着眼前早已经溃不成军,背对着自己仓皇逃窜的敌军士兵,哪里会轻易放过?
这可是以骑对步,清军的速度和冲击力具有天然的优势,而来不及逃跑的明军士兵,完完全全就成了清军肆意射杀的猎物,在清军骑兵的怪叫嬉笑之中,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一个接着一个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在此战中一举击溃了所谓的明军主力,杀敌数百,俘获了战马三百多匹的硕赛,到了此时,免不得已经得意忘形起来了。
在留下前军接应主力之后,以为明军不堪一击的清廷贝勒硕赛当即下令继续“乘胜”追击。
很快,脱离了主力三十余里的硕赛便亲率三千精锐护军追到了大片岭关外围,也正是在这里,硕赛终于见到了常青山的帅旗,双方即刻展开了激战。
不过,出乎硕赛预料的是,当他的五百护军前锋奋勇冲击常青山座营所在的时候,却遭到了当头一棒!
且说常青山亲自领骑兵一千作为前锋,凭借着优势兵力和个人勇武,三进三出,连杀五人,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便率部将这支骄横无比,敢以五百击四千的清军骑兵给击退了。
但这毕竟是清军精锐中的精锐,战斗技巧非常娴熟,这支不过五百人的骑兵在明军军的打击下虽然颓势尽显,却依旧能够且战且退,勉力维持阵型。
而随着更多清军加入战斗,两部骑兵也渐渐势均力敌起来,相互射箭冲锋,又相互对峙纠缠,嚎呼乱叫,但谁也无法取得突破!
常青山率座营兵马在此处迎敌,原本想要挫一挫清军锐气的,却没想到这支清军骑兵战斗力如此强悍,一时之间双方杀得难解难分。
一路追击而来,打了好几场仗,硕赛终于遇到像样的对手了,敌人终于不再是一触而溃了,这彻底激发了他的斗志。
不过,他也丝毫没有起疑,反而因为常青山护军的强悍战斗力而彻底放下了心来。
而随着双方将手中的兵力悉数投入战场,两支兵马更是旗鼓相当,始终处于纠缠对峙的状态。
接着,双方又一路转战到大片岭关以北的多个山间平野,交锋数次,但也还是没能分出胜负。
而这个时候,任宣率领左营,右冲营、还有徐志彪率领的天威营,西镇营、以及金武营都已经进入了两翼的指定阵地,完成了最后的部署。
火器营,火炮营,以及马宝也领兵埋伏于此,朱慈烺的哨骑早就侦查到了清军的行动,如今各部均已准备妥当,万事俱备。
常青山见硕赛已经杀红了眼,知道时机已到,随即下令手下将士主动后撤,装出难以抵挡的样子,继续诱敌。
一路追击至此,终于打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血战,硕赛这时又见常青山的亲卫大军溃败,追击了数里之后,却忽然勒马停了下来,扬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贝勒何故发笑?”飞扬的清军大旗之下,一个梅勒章京闻声,一脸不解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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