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千大军沿着河谷的平坦地带,朝着程乡的方向继续行军,临近傍晚的时候,徐志彪最终选择在阴那山西北山麓一块平坦开阔的高埠上宿营,冯双礼自然没有意见。
随着运送辎重的船只将扎营所需的标枪,树木,帐篷等器械利用装备了滑轮组的新型小吊机吊下小船,运抵了岸边,庄立冬和狄三品随即带着各自的亲兵,按照徐志彪定下的扎营区位,在那块高埠的平地处插上了一面面小方旗。
这个时候,原本汇聚在两个主将身边的各部军官也随即回到本部,等到中军的喇叭声响起之后,便立即开始按照行军队列的顺序,以旗帜的位置为准带领本部兵马进入营地。原本安静的行军队列当即喧闹起来,一个个标枪和树干搭成的简单拒马迅速成型,作为营墙隔离内外。
附近没有强大的敌人,周围的地形又不适合夜袭,再加上只是宿营一晚,徐志彪并不打算扎下坚营,在简单的营墙外围都只是挖了一些陷阱,里面插上尖木,陷阱的间隔区域再布上铁蒺藜,便算完成了。
等到各部基本完成了扎营之后,斥候再次回报周围没有敌情之后,徐志彪才派出亲兵,检查各部的集合,点数情况,然后下令各部伙兵集合营门前,集体出营砍柴挑水,其余士兵卸甲,然后才是架锅生火造饭的事情。
这些事情并不复杂,但是上千兵马汇聚一地,要迅速且条理清楚地完成这些工作,不出现任何一点问题,对于十七世纪的军队来说,还是要求不低的,从中更能看出一支军队的战力强弱。
冯双礼看到徐志彪麾下大军的扎营,又想起了这几日的行军,再看看自己这边,别人都已经生火做饭了,他这边才开始点数,甚至一片乱糟糟的,心中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抱着侥幸心理负隅顽抗。
三年前,明军和他的兵马只是互有胜负,可三年过后,自己还是原地踏步,而明军已然今非昔比。他很清楚,如今他是绝对打不过对方的了。
冯双礼知道,明军中的精锐很强,但问题是朱慈烺有好几万这样的精锐,甚至在传言中真正精悍无敌的“近卫军”面前,这已经算不上最精锐了。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明军能有如此巨大的改变,最根本的还是在粮食充足和战端未起的情况下,四五个月时间的训练比之前一年半还要多。
要不怎么说没有稳定的产粮地,或者是稳定而充足的粮食供应是养不起强军的,除非大军的粮食都能靠抢劫而来,而且敌人十分疲弱,每一次都能抢成功!
等到冯双礼所部也完成了扎营,开始生火做饭之后,徐志彪才下令中军吹响军号,将各部将领召集到他的中军大帐中,接下来就是分配宿营警戒,派出伏路军和哨骑,同时确认“夜令”,下达各部在宿营过夜期间如何安排警戒,应对意外情况,并确定第二日做饭和拔营时间的常规事务了。
这些都是军律上有明确要求的,在场的也都是老将了,自然了然于胸,只是在听徐志彪有无特别的指令。
徐志彪安排完这一切之后,象征性地问了一下冯双礼的意见,但冯双礼哪里有什么意见,可又不想显得自己无能,便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然后煞有其事的勉励了诸将一番,自我感觉良好之后,才最终结束了这次军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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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乡城和阴那山中间的一段河谷南面,绿意盎然的山林里,埋伏着数千大西军,张胜将麾下的兵马分成了两批,负责伏击的那批两千人左右,其中一千多个是他麾下的精锐战兵,还有一千五百多人被部署到了山坡侧后方,他们将会在伏击兵马与明军交战后立即迂回到后方,两面夹击明军。
张胜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清楚的,他知道就算是伏击,自己也很难取得完全的胜利,那一千五百多人既是他迂回夹击的兵马,也是情况不对,立马撤退,转进惠州的老本。
为了这次伏击能够成功,他早早就已经派人来侦察地形,并带着兵马提前一日进入了伏击阵地之中,还在冯双礼大军距离伏击圈十多里的时候,命人在山林后方好几处都洒下了吸引飞鸟归林的稻谷,以确保伏兵不被发现。
张胜虽然练兵打仗不行,但脑子可谓是十分灵活,而且心狠手辣,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便是那些临时招募来的地方武装,一番整治之后,如今也早就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了。
陆保带人去放完吸引飞鸟的稻谷之后,带着几个手下回到了梅溪南面河谷的山坡侧后方,他所在的营伍被部署在了这里,负责迂回夹击充当前锋的冯双礼所部明军。
不过,他和另外一个军情司的内应何凡一样,如今都已经被升为旗总,每人管着三十多号人。他们加入军情司之前,一个是海盗出身,一个曾经是私盐贩子,凭着刀头舔血练就的一身好武艺和道上的黑话,迅速取得了同样盗匪出身的张胜麾下军官的信任。
看到陆保回来,何凡当即起身,猫着腰到了所在山坡的一棵老树边上,他手下的那些地方民兵看到这个目露凶光的旗总起身,全都立即战战兢兢地让开了,而他还跟在身边的四个军情司下属也当即跟上,不动声色地将两人和其他人隔开。
“鸟儿已经回巢了,没有被发现。”陆保假装派人去约束麾下的士兵,扫了一圈周围,确定都是自己人之后,才低声道:
“这里的军情现在应该已经传回驸马爷那里了,张胜手下的这点杂兵绝对成不了事,一会等他被徐志彪击溃之后,咱们得想办法跟着他撤。”
“他娘的,咱们一会也得小心点,既不能在后面也不能冲前面,近卫军那群狗崽子的打起仗来太凶了,要是死在了他们的手下,老子死也不瞑目。”何凡愤愤不平地骂道,他原本就是近卫军选到军情司的,知道这支皇帝亲军的强悍。
“一会我负责盯张胜,只要情况一不对,咱们就带人冲过去,跟在他后面逃。必要的时候还得救他一命,然后护他安全进入惠州。”陆保面色冷酷,目露寒光,他向来只管完成任务,根本没有一句废话。
“没有张胜,咱们靠不近白文选的大军,那潜伏那么久就白费了,他的命现在比什么都重要。”
周世显费那么多心思,把手下的两大得力干将都派了出去,自然不是为了张胜,他还不配。
“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张胜跑不了,也死不了,徐志彪那边有驸马爷的人在,也是有分寸的,咱们到时候见机行事就好。”何凡对此次行动充满信心。
陆保倒也并不否认,只见他点了点头:“必要的时候,咱们也得豁出去,此去惠州,张胜带的必定都是些残兵败将,后又有追兵,一路必然也不安宁,这正是咱们接近张胜,取得他信任的好时机,一定得把握住,不然咱们还是会像如今这般,出发了才知道伏击的地方。”
“嗯,你说的没错。”何凡也点了点头,“到时候张胜不是军中的决策之人,咱们如果不是心腹,恐怕更难知道具体的军情,说不定还会被打发到哪里去守城,那就真是白跑一趟了。”
两人根据自己所知的最新局势,很快商议完了一会战场之上的行动策略,正要挪身,便看到了伏击兵马所在的山坡背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带着亲兵的张胜。
张胜此时正站在山坡上半人高的灌木丛中,观察着前锋已经进入了伏击圈的冯双礼大军。刚刚对方的哨骑已经沿着河谷呼啸而去,只有六骑,而且跑的很快,除了在显眼的高处摆旗以外,根本没有细查周边。
不过,就凭这几个哨骑,想要细查也只是妄想罢了,估计还没查完,后方的大军便已经抵达了。
张胜原本还担心这是冯双礼的将计就计,多留了个心眼,但他派出了麾下的全部哨骑,很快就确定冯双礼自从今日加快行军速度以来就一直如此,便也就把悬着的心放下来了。
“之前打明军的时候你个狗娘养的就瞧不起老子,现在还是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今天就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张胜只要一想起冯双礼对他那鄙夷眼神,气就不打一处来,明明自己就是个叛降无常的逆贼,还敢瞧不起自己。
河谷内,冯军的前锋数十骑兵,百余战兵已经展开,很快就占据了河谷中的有利位置,后面的大队人马正源源不断进入,各色旗帜迎风招展,冯双礼的认旗也很快出现。
这段河谷距离程乡已经不到三十里,处于东西两块比较大的河间谷地连接地段,两边的出口其实并不小,但河边的平坦地带只有五六十步,最关键的时候南侧的低矮山坡特别适合伏击。
只能说,梅江两岸的山峦大多陡峭,而为数不多的河间谷地相对于千余兵马来说又太过于宽大,这里几乎是最合适,但其实又算不得好的伏击地点,张胜若不是抱着自己打得过就多打一会,打不过就趁着冯双礼施展不开兵力,立刻跑的心思,根本不可能出来设伏。
毕竟,虽然说是设伏,可为了避免被冯军哨骑发现,他的兵马躲在了距离河谷百余步的地方,伏击的优势也就是趁着冯双礼的兵马列阵未齐,难以迎战罢了。
等到冯军大部进入河谷之后,张胜当即挥手,他身边的旗手得到命令,猛然摇旗,随即便是一声轰隆的炮响,山坡之上顿时旌旗摇动,喊杀声四起。
冯双礼的兵马自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阻击的兵马早已经披了甲,这里的地形使得大军的军阵拉得很长,阵型十分单薄,若是真的被袭击,恐怕很难抵挡。
与此同时,这样的地形,冯双礼若是想要反击,也是十分困难的,他的兵马就算是抵挡住了冲杀下来的张胜大军,也很难迅速组织起兵力反攻回去。这也是张胜选择这里的原因,他考虑得最多的还是败了之后如何才能顺利撤退。
不过,若是胜了,他的那支迂回包抄的部队就能在东面旷阔的那块河谷地将冯双礼大军的残兵败将顺利拦截,然后一举歼灭之。
冯双礼的兵是比他的强,但这样的战局下,根本发挥不出来,更别说他还有拉来的几千人肉盾牌可以消耗。
山坡上喊杀声震天,成百上千的大西军自上而下冲杀而来,两军都为数不多的骑兵往来呼啸,很快缠斗在了一起,冯双礼并没有打算就地抵挡,但他还需要为正在赶来助战的徐志彪大军拖延时间,对方虽然已经在逼走张胜的哨骑之后加快了行军速度,但距离他还有一定的距离。
列阵在侧的前锋迎敌而上之后,冯双礼随即又命令部将狄三品领百余兵马上前助战,见张胜所部如此势大,又将护卫在身边的三十几个家丁骑兵派出,袭扰大西军两翼,拖延其进攻的速度,然后便立即领着主力一面保持阵型,一面慢慢往东撤去,引诱张胜派出截击的兵马。
张胜要在那里截击冯双礼,得到了情报的徐志彪同样要在那里截击张胜的迂回兵马,若是这两人在这段狭窄的河谷中混战,徐志彪的兵马不仅难以进入,便是进入了也施展不开,那局势便真的不妙了。
冯双礼的精锐家丁战力十分强悍,又早有准备,和前锋的百余战兵仅靠两轮箭矢齐射就打断了缺少甲胄护卫的张胜所部伏兵原本气势如虹的进攻。
那些地方民兵刚开始冲击的时候还有模有样,但一被反击,死伤了几十人之后,便立即原形毕露了。如果不是还有张胜的老本兵压阵,缺乏作战经验的这千余士兵恐怕已经出现了溃败之势。
无数事实都已经证明——这种临时拉来的,叫花子式的军队只能在顺风仗的时候发挥点作用,否则将会引发极其严重的后果。
不过,这些人肉盾牌可以有效减少军中精锐的消耗,保存大军实力,而兵甲颇为精良的张胜老本兵还是能战的,随着他们从后方杀了上来,两军阵战十几个回合之后,范军的阻击兵马就因为伤亡和兵力劣势渐渐不支起来,只能且战且退。
两刻钟之后,冯双礼的主力一面应对着不断袭扰的张胜军,一面撤到了这个狭窄河谷的出口,张胜见状以为伏击得手,冯双礼已成溃败之势,随即下令一直隐而未动的另外一支伏击兵马出动,打算在徐志彪的大军赶来之前,彻底击溃冯双礼的主力。
只是,冯双礼的反应也十分迅速,这让他白白耗费了不少时间,刚刚两军在河谷里的一番混战使得他难以判断局势,一直到冯双礼率大部人马撤出之后,张胜才最终下令。
随着冯双礼的主力撤到了东面宽阔的河谷平地之上,冯军的阻击兵马也随之撤退,他当即下令大军放缓速度,整理已经十分混乱的阵型,准备随时迎敌。
张胜军的两千余伏击兵马以为得势,很快就呼嚎大叫着掩杀了过来,死死咬住了且战且退的冯军阻击兵马,双方主力很快就爆发了混战,在兵力上处于劣势的冯军看起来就像是马上就要被数倍之敌倾覆了一般。
从山谷侧后方迂回而来的一千五百余名张胜军士兵在混战不久之后,也从河谷南面的缓坡之上冲杀而下,举目望去,可谓“漫山遍野,密密麻麻”。
原本和冯军打得难解难分的张胜军看到冯军侧后方出来了自己这一方的旗帜,登时士气大振,但他们的兵力优势只是纸面上的,掺杂了上千流民兵的张胜军平野阵战根本无法击败相对而言训练有素的冯双礼大军。
同样的,冯双礼的兵马虽然要强一些,但想要轻易击溃这些大西军,没有合适的时机也很难做到,双方依旧在不停进攻和防御,不断地交换着死亡,尸体在两军阵前开始堆积。
迂回夹击的张胜所部兵马源源不断从山坡上冲下来,很快展开了一个密集的阵型,而冲锋过程中这些缺乏训练的士兵显得十分混乱,甚至还在山脚下发生了踩踏。
不过,这样的小插曲并不影响这些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大西军,他们如今士气十分高昂,一切都在按着计划中的方向发展。
陆保,何凡两人趁着大军冲锋,阵型已经变得混乱的时候,带着麾下的几十人绕到了进攻军阵的侧面,以免一会直接受到“近卫军”的冲击。而且,这个位置撤退去找张胜也相对方便一些,他们现在就能看到张胜的认旗转移到了河谷平地之上,其本人和十几个亲兵骑在马上,好不威风。
脚步声,马蹄声,金戈碰撞声,枪炮声,叫骂呼嚎声一时交杂在了一起,在河谷中不断回荡,冲撞着混战之中士兵的耳膜。
而就在张胜军的迂回兵马已经全都冲到了河谷平地之上,冲势根本就是完全止不住的时候,一支阵型严整,气势如虹的军队已经从另一边杀来,数十哨骑前冲开道,大批步队手持盾牌长枪,如墙而进,一眼望去只见满目的黑盔红缨。
徐志彪策马在军中,“近卫军”两司兵马在鼓号声中迅速推进,六个局的士兵依次铺开,形成了一个宽阔的正面,几乎挡住了半个河谷平地,他的身边只留下了十几个亲兵和一个正领的百人预备队。
明军军阵前方是两列的刀盾手,两个刀盾手的后方则是四个长枪兵,他们一开始就摆出了冲锋的阵型,同时急速前进,打算直接拦腰截断张胜这支所谓的迂回包抄奇兵,所以火枪兵被放到了军阵后方,充当预备和防御。
当然,虽然张胜军军中充斥着大量只能打顺风仗,一遇挫就立即溃不成军的流民,但徐志彪还是将军中仅有的哨骑骑兵派往了两翼,想要通过袭击扰乱这些大西军的军心。
他并不担心对方的反击,但行军打仗最怕的便是疏忽大意,轻敌冒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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