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距离肇庆和惠州都不远,李定国也无法将肇庆层层围住,之前几日攻城都没有得手,确定咱们入潮之后,自然生了别的心思。但无论是肇庆,还是惠州,孙可望要是想增援,不需一日即可。”孙可望没有行动,又或者是军情刺探不到位,这些都让张煌言的心中不由得产生了危机感。
“既然李定国也在等咱们,咱们就继续进军,逼孙可望尽快决断,让李定国可以成功拖住其中一部。”
和手下诸将确定了第二日的行军计划之后,张煌言随即给几个将领各下达了不同的任务,只留下了周世显一人。
“冯双礼在潮北要到多少银子了?”张煌言一面看着桌上的地图,一面问道。
“他目前在潮北四县已经筹集了十七万两白银,把这几个地方的商贾大户都借了一遍,不过这些人大部分都选择了忍气吞声,只有几个脾气硬的来告状求公道了。”周世显看着从袖子里拿出了文书说道。
“另外,派往各县的官员传回了消息,潮北目前清算的脏田有两千顷以上,具体的数目还在核实。而县库方面,除了程乡,平远两地,其余两县的县库都已经被乱兵劫空。”
“冯双礼办事还是得力的,让他在惠州继续保持,尾巴本将军到时候再给他处理。”张煌言闻言,点头笑了笑。
“张将军放心。”周世显笑着道:“那冯双礼确实是老油子一个,他直接打着‘陛下’的旗号,说是要为剿逆大军筹集军饷,而且可能是怕将军对付他,基本上都让狄三品出马,他自己反而是干干净净的,到时候就算追究,也只能是御下不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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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二日清晨,惠州府城以北大约十五里的平野之上,数座崭新的大营伫立其中,张煌言的大纛在薄薄的晨雾中若隐若现。
早在两日前,他便已经率领近卫军主力进抵惠州府城,随军的还有沿途征发的数千青壮民夫,数百骡马,有了这些支援,再加上故意放缓的行军速度,明军将士的体力得到了极好的保存。
而在此之前,张煌言便通过潜伏在城中的军情司行动队得知了刘国镇已经领着近万大军进城的消息。虽然来的不是孙可望,但他还是十分小心,一到惠州,便直接下令大军在城北十五里处扎下了一个坚固的营盘。
有了沿途征发的数千民夫,明军很轻松就在营盘外围挖了两道深深的壕沟,里面布满了尖木,外围则是成串的铁蒺藜。而壕沟挖出的土则堆成了一道土墙,土墙之上每隔百步便设置一门四磅炮。
大营之内,各镇的营房既相互沟通,又各自隔离,无数拒马将他们分割成了相互独立的部分,大西军若是夜间来袭,便是侥幸得手,一时半会也将难以理清其中的通路,进而被局限于一隅。
除此之外,营房的五座大门都各自搭建了一座望楼和一座箭塔,大门前设有重重拒马,外围的壕沟则铺有木板,在夜间的时候会撤去,以避免被大西军偷袭。
而惠州府城城下不远,白文选大军的营房也同样拔地而起,两军的哨骑在中间的平野上驰骋往来,相互缠斗,两日下来已经各自死伤了十几人。
但双方都防守甚严,也都有着数千精悍的骑兵作为反侦察的战力支撑,谁也没有通过哨骑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张煌言在得到消息之前,便大抵猜到了他面对的敌人是白文选,孙可望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对付李定国,更不可能把岌岌可危的肇庆交给部下。只是白文选寻求决战的意愿之强烈超过了张煌言的预估。
而随着刘国镇进抵惠州府城,白文选这个孙可望的心腹大将总兵也随即变得强硬起来。
城中的军情司最后一通情报是在刘国镇大军抵达之后送来的,张煌言便是由此才知道了对方的兵马在两万八千以上。而刘国镇进城之后不久,惠州府城便被彻底封闭了起来,周世显只来得及往里传递便宜行事,扰乱敌军的命令。
如此局势之下,军情司最后还能在这场大战中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张煌言已经不抱太大希望,那几个潜伏城中的行动队员能够及时把清军的兵力详情传递出来,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摸清楚敌军的兵马详情,而不是仅仅倚靠哨马和前锋试探,得出一个误差极大的模糊数据,对于战局的影响非常之大。
张煌言登上军营大门的望楼,身边跟着徐志彪,任宣两员大将,手中拿着一副远镜,这个时候清晨的雾气已经基本消散,数里之外正在相互试探的两队骑兵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白文选昨日刚刚在城外扎下大营,出城的兵马除了他本部的主力之外,还有刘国镇所部的一万人马,反而是张胜的数百残兵被留在了城中。
张煌言猜测是因为张胜在程乡表现太差,被白文选嫌弃了,又或者是他担心出城大战有危险,干脆收买了白文选。
不过,无论什么原因,出城决战的大西军总数超过了两万,不仅仅白文选所部的精锐,刘国镇这支援军同样不算弱,至少是可以一战的。
“白文选今日加强了哨骑的试探,各营也都开始了密集的活动,看来他很迫切的要和咱们决战啊!”张煌言看了一会,忽然开口道。
“打得早一些也好,省的和这些逆臣贼子做那些无聊的周旋。”徐志彪信心十足,似乎也十分迫切地想要干一仗:“咱们出来也有半个多月了,也该灭了这些乱军了。”
任宣等到徐志彪说完,也随即道:“徐将军说的没错,那白文选昨日才出城扎营,今日便加强了侦察,急匆匆摆出一副要决战的姿态,应当是以为咱们还和五六年前的朝廷大军一样,连冯双礼都打不过。若是能利用好他的轻视,此战便胜了一半。”
惠州府城地处东江以北的冲积平原之上,平坦开阔而又三面临水,一面依山的地势使得对峙的两军,只要有其中一方开始了行动,另一方也不得不立即应战,否则极有可能陷入被动,在这样的地势之中,临阵撤退更是几乎不可能。
“到时候老......我亲自砍了这厮的狗头,看他还敢不敢如此嚣张!”徐志彪这个时候性子还很冲,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对他的轻视,说完又朝着张煌言拱手抱拳道:“将军,咱们让骑兵去助战,把那些乱军的哨骑赶回去,灭一灭他们的威风。”
张煌言听罢,放下了远镜:“本将军正有此意,既然白文选如此轻视咱们,这么着急就想要决战,咱们就狠狠地和他打一场,看看到底谁更强!”
战场上的阴谋诡计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张煌言并不把希望寄于这些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之上,真正决定战争胜负的,还得是军队的实力。他相信同等装备,甚至兵甲更强的情况下,近卫军的勇士不逊色于那些乱军。
徐志彪和任宣得了张煌言的命令,随即走下了望楼,然后各自领着亲兵回到自己的营地下达最新的命令。
而此时,白文选也站在耿军大营的望楼之上,身边是刘国镇和张胜,他手中拿着澳门葡萄牙人为了重启贸易,特意献上的远镜,看着明军营门忽然奔出了几十骑兵,心中大喜。
且说,自从孙可望占据广东以来,便仗着手中的强大武力,垄断了走私贸易的巨大利润,每年的利润高达上百万两白银。
“张煌言也派出了骑兵,看来他已经坐不住了。”白文选颇为得意,就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计谋得逞了一般。
张胜闻言,心中骂了一句,但脸上依旧挂着谄媚的笑容:“都督所言极是,那张煌言也就能和末将耀武扬威,他一知道都督在城中,吓得退了十几里才敢扎营,若不是后面就是山林,恐怕得退三十里不止。”
“不过,从这两日的斥候交锋来看,这些明军的骑兵还是很强的,而且攻击欲望极其旺盛,一有机会就要上来咬一口,骑兵如此,步军恐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刘国镇出言提醒道。
“强于不强,打过一仗就知道了,这支明军能打败鞑子,兵马自然不算弱的,但是遇上了本将军,便算他倒霉了。”白文选这两日虽然也感觉到了明军哨骑的强势,但他依旧嘴硬,而且对自己很有信心。
“都督乃是当世豪杰,那张煌言乳臭未干,如何能比,他们也就是能打一下末将罢了。”张胜又当即奉承道,他知道白文选不要他领兵出城作战是什么意思,如今只能是拼命讨好。
“冯双礼如今恐怕还真的打不过明军了,都督,末将昨日领兵抵近过明军军营,虽然最终被对方骑兵赶回来了,但是从他们扎营便看出早已不同以往,还请都督慎重行事,切不可轻敌。”刘国镇再度进言道。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老将在战场之上轻敌冒进,如今独当一面,表现得如此自负,这让刘国镇总是忍不住要多说几句。
“刘总兵,你身先士卒,亲自侦察敌情是好的,但肉眼毕竟有限,本将军有远镜在手,比你看得还要清楚。”白文选好像突然被踩到尾巴,炸毛了一般,直接怼了回去:“明军既然已经行动,咱们也不能示弱,更不应瞻前顾后,打仗要的就是气势,有了气势,军心士气才能高涨。”
白文选说着,忽然放下了远镜,然后扭头看向了刘国镇:“刘将军,莫要说本都督不给你机会,明日列阵迎敌,本都督让你先拿下首胜。”
刘国镇一听,知道自己记恨了,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忍气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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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卫军第一营的宿营地内,战兵们吃过晚饭之后,正在抓紧时间休息,营地外围依旧不时爆发两军哨骑的遭遇战,张煌言和白文选都不约而同地加派了骑兵助战,两人都不想因为哨骑的失利,在大战前就失了气势。
张季还是一如既往地翘着二郎腿,他刚刚在外面蹭了三根烟,此时又背靠着结实的孙俊,整个人都感觉神清气爽,瞥眼看到一旁又在神神叨叨的李胜,忍不住又踹了一脚过去。
“这次是求妈祖,还是求佛主啊?奶奶滴,要不是军中不准带香火,老子都怀疑你要摆个祭坛做法了!”
李胜原本正在专心祈祷,张季这突如其来的一脚他根本就是猝不及防,诶了一声倒在了自己的被子上。
不过,张季踢得不重,加上平时反应就慢,训练的时候早被打得皮糙肉厚了,李胜并没有生气,只是憨憨笑道:“都求,俺娘说多求几个总没错,要是全都一起保佑俺,俺绝对能多砍几个乱军。”
“你小子还算有点出息,老子还以为你是在求妈祖保命呢!”张季哈哈笑道。
“就是,那群乱军没啥好怕的,要是打鞑子的话,老子还有点担心。”周全靠在自己的被子上,一脸轻松道:“我听说那孙可望和艾能奇在广州城内搜刮了好几百万两银子,王府的地窖都装不下了,咱们这次要是打赢了,那可就不得了了啊!”
“咋地,你小子还想偷摸着私藏一些啊,不怕军法兵砍了你的脑袋。”张季身子一抽,整个人都突然严肃了起来,他是真的觉得周全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张哥,你咋那么较真呢,要是缴获多了,最起码陛下也会给咱们多点赏赐嘛,我娶媳妇就指望着这个了,嘿嘿......”李胜一想到抱媳妇,又不禁笑了起来。
近卫军第一营作为明军中最精锐的野战部队,对大西军几乎没有任何畏惧,他们的勇武也丝毫不逊色于最勇战敢战的八旗兵,李胜丝毫不怀疑张煌言能够击败白文选。
“就是嘛,张哥整日里就把我往歪了想,也不怕哪天我真的生了歪心思。”周全赶紧应和道:“而且陛下不是说了吗?鞑子,乱兵啥的,都是纸老虎,看起来猛,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咱们能比他们更猛。”
“对对对,一戳就破的纸老虎,陛下就是陛下,总是能说出些妙词来。”李全第一次反应得如此快......
一旁的孙俊听着几人的闲聊,并没有插话,他一直以来话都很少,另外三人也都习惯了。
这个时候,听到三人说起了即将开始的战事,他便又想起了自己找王泰写的那封遗书,上面清楚记着他的名字,祖籍,记忆中亲人,祖宗的名字,还有存在“忠臣祠”个人账户里的遗产暗码。
几人闲聊了一阵,便都安静了下来,各自躺进了被窝里,孙俊睁着眼睛,耳边不时传来巡逻士兵甲叶摩擦碰撞的声音,还有张季的呼噜声在躺下不到一刻钟之后准时响起,滔滔不绝,直接掩盖住了其他所有的细微响声。
他原本就有些心烦意乱,这会干脆也不睡了,起身检查自己的装备,以确保第二日吃完早饭后出营前的例行检查不出错。
孙俊是一个刀盾手,主武器是一把总长五尺,刀长三尺八寸的戚刀,采用芜湖产的苏钢打造,锋利无比,全军也只有近卫军的刀盾手装备了这种用料昂贵的武器,然后便是防御用的团牌,另外腰间还有一把钢铁打造的匕首,近身肉搏的时候同样威力巨大,可以轻松破开坚固的甲胄。
和张季这个手持斩马刀,周全这个手持长枪的冲锋主力一样,孙俊也同时装备了发射破甲箭硬弓,实际上包括伙兵在内,近卫军第一营的士兵全都是优秀的弓箭手,同时也都是勇猛的战兵。在近战的时候,伙兵同样可以随时补充进刀盾手和冲锋兵之中。
除了这些进攻性武器之后,孙季的装备还有铁盔,锁子甲,铁鞋,椰瓢,鞓带等常规装备。
等孙俊仔仔细细地检查完一遍所有装备之后,两刻钟已经过去,一股困意顿时袭了上来,他扭头看了看还在打着呼噜的张季,叹了口气,然后便倒头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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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州府城城外的平野之上,漆黑的夜幕下,不时有火光闪现,然后又立即消失,两边的伏路军都异常警惕,但前来突破袭扰的夜不收更是凶悍。
陆保站在惠州城东门城头,看着城外明亮的两个大营,心中正在复盘自己明日的计划有无漏洞。周世显并没有给他明确的指示,只是要他扰乱清军军心,这给了他很大的发挥空间。
张胜因为程乡的那场伏击战表现太差,兵马也只剩下了数百,被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白文选随便打发到了一边,根本没让他上战场。
张胜在梅溪河谷的时候,就已经被徐志彪打怕了。虽然他并不觉得白文选的兵比不上明军,但他知道自己要是带兵出城,绝对是炮灰,就像刘国镇,表面上看是得了都督的看重,前途无限,实际上极有可能老本都要被打光。
陆保,何凡两人得到留守城中的消息之后,立即通知了惠州城内潜伏着的另外五个军情司密探,三个头头一碰面,就发现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起。
军情司的密探将会在两军交战正酣之际,在城内的民宅纵火,同时散播明军已经破城的谣言。而陆保,何凡两人到时候再借着火灾和混乱,找机会将城内的火药仓库炸了,由此瓦解城外白文选大军的军心。
只不过,这一计划最终的效果怎么样,陆保心中也没底,包括惠州城内提前埋下的探子在内,他们总共不到十五个人,如果不利用火灾,爆炸把城里搅得天翻地覆,能发挥的作用并不大。
身处敌营,许多事情由不得他们刘国镇领军入驻惠州城不到两日,在愈来愈严密的封锁之下,便是往城外传递情报,也已经不可能,他们完全就是在孤军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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