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摊子铺大了,等到扩军之后,单单是兵马,就得有二三十万,各地的官员胥吏也一样数不胜数,无论是朕,还是你们,都不能再和以前不一样了,把家事和国事混在一起了。朕的私库得和大明的国库分开,郑家的海贸也得和大明的海贸分开,否则之后许多事情,便不好公事公办了。朱慈烺面色严肃,一字一句道,话中的意思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郑成功听到这里,便知道朱慈烺这是要开始对遍布朝中军中的各个大家氏族进行限制了,这也就意味着郑家以前那种轻易就能靠着官身捞好处的日子算是彻底结束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同时,郑成功心中也十分庆幸,他之前被朱慈烺警告之后,就收敛了起来,对方如今又对他委以重任,看起来应该是既往不咎了。
但朱慈烺之所以要推进这次改革,可不仅仅是郑成功所想的,为了从地方实力派手中收回权力,借改革的由头,重新完成中央的集权,而是打算借着改革,由此将大明推向近代化。
只有如此,大明才不是朱家独有的,朱慈烺才能在政权中腾出足够的位置,捆绑住更多的部下和地方势力,换取更多力量的支持。否则,那点朱家子孙叔伯吃剩下的残羹剩饭,可不够其他人分的。
郑成功跟着朱慈烺刚开始的时候,脚步还十分轻盈,虽然内心有些忐忑,但他对这份自己花了大半年时间制定出来的改革方案,还是很有信心的,心中甚至颇为自得。
但两个时辰过后,等他再从皇宫走出来的时候,却是垂头丧气,愁容满面,好像整个人都已经筋疲力竭了一般。
朱慈烺审阅改革方案的时候,在许多地方都提出了修改意见,虽然整体的框架和规划不变,但这些细枝末节上的东西,足够他再忙活好几日的了。若是后面还需要继续改,恐怕就不是十几日能解决的了。
但这里面的每一个细节又都至关重要,关乎到了之后“工商司”,“山海钱庄”,“市舶司”三大机构的筹建准备。要知道,郑成功便是这些部门的主管官员,他就算是为了自己考虑,也必须加班加点完成改革方案的修改,而且还得尽量做到没有缺漏,否则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
而并不知道在他面前强装从容的郑成功实际上已经被掏空,朱慈烺在又解决了心中的一大牵挂之后,心中当然大快。自从登基以来,便一直连轴转的工作也暂时放了下来,他让侍奉的太监送走了郑成功之后,没有继续处理其他公务,直接回了后宫休息。
此时,整个大明的文武大小官员们,也同样都在高强度的工作,这个再次复兴的政治军事集团刚刚完成灭清和剿灭乱贼的战争,谁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个时候,大明和西北,蒙古等地的敌人正在河西走廊,长城北面的野地中相互试探了数月,发生了数次小规模交锋。
而随着局势的缓和,除了依旧不时爆发的哨骑战之外,西北,长城以北各地的交战实际上都已经停止,大明和各方都十分默契的开始了休整大军,积蓄力量。
镇守西北的李过所领的主力虽然已经撤回了西安休整,但依旧在宁夏,兰州等地驻扎重兵;秦凯的主力撤回了北京,除了在宣大,永平留下了数千兵马之外,正在准备出关追击满清残余,彻底控制东北。
对于新明而言,西北的蒙古,辽东的满清残余依旧是心腹大患,北地的两支主力大军集中在了陕甘和北京,同时压制西面的河西和东面的辽东。
这一日,巡视完南京附近各州县和驻守在地方的各部军队,亲切问候了各军各营的将士们,进一步加深了自己的威信之后,朱慈烺随即召集各军各营将领进行作战总结,这一次不仅仅是各军将领和营将们,便是副将守备一级的军官,都被要求在半个月内提交一份“作战总结”。
只不过,这个时候“作战总结”对于明军的将领们而言,难度还颇大,他们绝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被分派到这样文绉绉的任务,不少人甚至连字都不识几个,就是徐志彪这个军中猛将,也是因为当的官太大了,才不得不去认了几百个字,让他们写总结,就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但这又是必须要迈出的一步,明军要比这个时代的其他更强,不仅仅是要强在士兵上,更要强在军官的主观能动性上。军令如山没错,但战场之上意外不断,各级军官的积极进取也同样相当重要。如果这些军官不能够充分理解上级的作战意图,便难以随机应变,那在战场上发生全军大溃败的几率也会相当高。
当然了,朱慈烺不会不切实际到要求自己麾下的兵马全都能在战场上三五人一组执行作战任务。在这个时代,不要说三五人了,甚至是一队旗总的士兵,也难以单独执行作战任务。
只能说,并不是每一支军队都能如同那些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一样,可以在战场上如此自如。甚至也不是每一个老兵都有如此本事,除非是强军中十里挑一的精悍了。
朱慈烺也并不会,也没有足够的资源大幅投入扩充一支这样的军队,这并不能取得效益上的最大化,也不符合这个时代的战场形势。
回到眼前,军事会议上,对于那些只是叫苦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但颇为积极的部将,朱慈烺大多以鼓励的态度,让他们多和手下的军官士兵交谈。
而那些一开口就是除了简单的旗号和军令,就不认识几个字,各种找理由推脱的,朱慈烺也没有客气,罚了这些军官一个月的饷银之后,随即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否则直接降职。
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更不可能面面俱到,朱慈烺只有充分发挥军官和士兵的主动性,那他的军队才是不可战胜。小到各类武器的改进,大到军事战略的群策群力,都将会受益于此,而这些同样也是将来大明大军能够胜过同时代的其他军队更多的关键。
朱慈烺随之而来的军制改革不仅仅涉及到了军队的基层编制,还有高层的参谋部,他也打算借此机会搭好架子,而这次的作战总结,其中的一个目的,便是要寻找进入参谋部的苗子。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方面,军队的扫盲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而那是军队能够迅速更进一步的基础,朱慈烺需要将识字纳入军队晋升的考核之中,迫使军官和士兵都得抓紧学习认字。
军事会议结束之后,“忠臣祠”的准备工作也已经完成,阵亡将士们牌位的入祠时间定在了第二日。届时,朱慈烺将会领着麾下的大臣大将们,亲自主持这一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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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驻扎在南京城内外各个大营的明军,除了各军的主要将领之外,每一营伍都按要求派了士兵代表前来参加“英烈入祠仪式”,张季等人也在其中,此时正站在武卫营士兵代表所在队列的第一排。
而他面前的站台上,面色威严的张煌言笔直站立,正在大声宣读祭文——对甲申之变以来,在淮河大战,徐州保卫战,中原战役等诸多战斗中,为抗清而牺牲的英雄典范都在其中得到了表彰。
张季就站在张煌言面前不远,占着地利,听得很清楚,那些被特别表扬的典范里面,就有几个是他也听说过的老兵,这让他心中颇为感触,甚至是有些感同身受。
等到张煌言宣读完祭文之后,军中一个军官随即大喊一声,队列一侧的数百名火枪手得令,当即朝天鸣枪,对这些为国牺牲的英雄以示告慰。
隆重庄严的“鸣枪礼”结束之后,朱慈烺和一众大将亲自动手,将一块高达一丈,雕刻精美的纪念碑埋进了事先挖好的坑洞之中。
看着眼前的一切,纪念碑前方严整肃静的士兵代表队列中,忽然传出了接连不断的低声哽咽,纪念碑所纪念的阵亡将士中,就有他们的战友和兄弟。
等到纪念碑埋好之后,朱慈烺作为皇帝,又亲自为第一批入祠的阵亡将士上了第一柱香。
“忠臣祠”位于南京东北,风水极好的位置,以巨木为柱梁,大堂修得非常宏大气派,里面的空间也得到了充分的利用,一面面墙上灵牌竖立,层层往上,可以容纳数万灵位。
张季从来没有想过他们这些出身贫苦的士兵会受到这样的礼遇——不仅有祠堂,有灵牌,永远接受香火供奉,居然还有石碑刻字,通达上天,保佑子孙后代的福泽。
他虽然对皇帝陛下无比信服,知道“忠臣祠”就是用来供奉阵亡将士的,但却没想到会如此隆重,皇帝陛下万金之躯,居然还亲自动手了。前所未有的尊重,荣誉和强烈的归属感瞬间充满了这个已经是老兵的家伙的内心,让他的眼眶也不由得红润了起来。
朱慈烺上完香之后,借着入祠仪式,宣布了“忠臣祠”的一系列管理措施,包括每年定期的集中祭祀,阵亡将士家属的抚恤管理,养子香火继承制度的落实情况,以及烈士家属,养子今后在大明工坊,商社,海贸,军队的选拔中拥有的优先权限等等……
当然,和奖励措施一同宣布的,还有对大战期间,那些临阵脱逃的负面典范的惩罚,这也是张煌言之后要重点提及的。那些逃兵将会受到十分残酷的处罚,家属也会跟着受到拖累,而且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
而主持完“忠臣祠”的入祠仪式之后,朱慈烺又带着一众官员,专门去到了收养战争孤儿的院子中进行探望。这里面的孩子大多都是在战乱中失去了父母,甚至是所有亲属的,又或者是其他亲属无力抚养,不愿抚养,将人送来孤儿院的。
这些孩子相当大的一部分都已经记事,也知道自己的姓,所以在分配的时候,记事的孩子基本上都是找到同姓的烈士,认作养父,供奉香火,也算是两边都不为难了。而那些年纪还很小的,则是补上了另外的差额。
他们根据年龄的不同,会有不同的安排,而到了一定的年龄之后,都将会得到读书认字的机会,这将是他们超越同时代的其他人十分关键的一步,就算是只认识几百个字,在这个时代也已经算是人才了。
再然后,他们面临的则是军队,工坊,商社,科考等不同的去路。至于科考,自然也会在原本的基础上,慢慢加入新的科目。但这是一个颇为漫长的过程,这个时候,朱慈烺还需要做出必要的妥协。
培养这些孩子,如实付出抚恤金,大明朝廷虽然短时间内会因此付出不小的成本,但无论是对于军心士气的激励,还是对于朱慈烺宏大计划中的未来而言,这都将是一笔收益无可限量的投资。
在适当的思想教育下,这些单纯的孩子短则五六年,长则十几年之后,便会成为最忠于大明体系,或者最忠心于朱慈烺的人。而朱慈烺要完成政权的转型,就得培养出新的,自己的知识分子,自己的干部体系。
否则,他努力改革的成果极有可能人亡政息,或者面目全非,甚至,根本就无法实施。任何政策,都是要靠人实施,理论空想的作用十分有限。
朱慈烺专门找到了一个老兵的养子,这个孩子今年已经十三岁,长得颇为高大,就是有些干瘦。
朱慈烺和他亲切交谈,在得知他已经立志要加入军队,成为一个大名鼎鼎“武卫营战士”之后,对此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并鼓励他积极参与各种学习活动,不断增强自身本领。同时,他也不忘嘱咐曹胜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在努力奋斗谋发展的时候,要注意合理安排工作和休息,对自己的健康负责。
一旁的孤儿院负责人当即表示一定会牢记万岁爷的教诲,在紧抓这些孩子技能培训的同时,也一定会持续关注他们的身体健康,确保全面发展,孤儿院全体工作人员都将为实现大明中兴而努力奋斗。
视察始终在这样亲切友好的氛围中进行,朱慈烺很快就圆满结束了此次的孤儿院视察活动,在众人恋恋不舍的挽留中,重新回到了自己光荣的工作岗位之上。
而朱慈烺回到皇宫之后,刚刚坐下,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刚忘记挥挥手了,这下子威严中就少了一丝亲切感,在形象上是要扣分的。
不过,不等朱慈烺拍腿,卢九德便急匆匆地带着汇总来的各地军情找来了。其中大部分都是关于黑龙江和台湾的,这里是大明下一步的战略重点,也是大明巩固边境成果的关键。
军情司早就已经开始在台湾方面布局,朱慈烺看了这些情报之后,结合荷兰人的兵力,对荷兰人在台湾的最新部署也大抵清楚了,至少不是两眼一抹黑。
“万岁爷,张名振也来了,正在外面等候,您看?”卢九德看着朱慈烺在思考,颇为小心道,他刚刚在外面碰到了张名振,热情地打了招呼,心中其实也大抵有了猜测,不过还不能确定。
朱慈烺闻言,当即从关于原本郑成功收复台湾的战略失误的回忆中反应了过来,笑了笑道:“是朕请侯服来的。”
“侯服,可算是把你请来了啊!”朱慈烺笑盈盈地把张名振迎进了内院,卢九德跟在两人的身后。“朝中有些事情,牵扯实在太多,不请侯服出马,朕还真的不好办。”
张煌名振听了好话,笑眯眯地谦虚起来。
“微臣是陛下的臣子,只要陛下需要,微臣无论如何都是要上的。”张名振拱了拱手道。
两人坐下之后,卢九德站到了朱慈烺的身旁,宫中的太监很快便进来上了茶。朱慈烺抿了一口茶水之后,关心地问道:“朕听说候服自从上次之后,就一直住在西街的宅子里,也不出门走动走动,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微臣谢过陛下的关心。”张名振神态自若,但语气上又颇为小心道:“烦心的事情倒是没有,不过一直在家中闲住,整日无所事事,却是让微臣觉得有些闷。陛下也知道,微臣不是那种闲得下来的人,所以便在宅中学起了木工,倒也是有趣得很。”
朱慈烺听罢笑了笑,然后又态度随和地说了几句客套的话,而张名振也是亲切回应,等到两人看起来已经没了一开始的距离感之后,朱慈烺才正式步入正题:
“侯服,不瞒你说,大明现在的海贸越做越大,郑家的力量也是越来越强,朕马上就要把郑成功调到市舶司任职了,如今正发愁今后该让谁来管这地方海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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