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宽敞又明亮的医生办公室当中,默克尔坐在椅子前,看着对面埋头写病历的席勒,他皱着眉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我在你的梦里?”
“没错,现在,你可以具体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默克尔皱着眉,这位看起来总是成熟稳重的年轻管家,此时的气质却大不一样了。
在庄园里为席勒服务时,他看起来沉稳、憨厚,逢人就谈天气,带着特有的英式幽默气质,总之,只要你一看到他,就能够联想到最典型的英式管家。
可是现在,当他皱起眉眯起眼睛的时候,一种锋利的气质从他身上蔓延开来,让人很难不联想到某些和特工或军人有关的职业。
“如果我不说,我就不能离开这里吗?”
席勒摇了摇头说:“不,你不能在这里呆太长时间,如果人入梦太长时间,身体的机能会受到影响,就像是一个沉睡多年的植物人,肌肉会萎缩一样。”
“我指的是你,会让我离开这里吗?”
席勒却又点了点头,他看向默克尔的眼睛,然后说:“我希望你能搞清一件事,我花了钱和时间,希望找来一位能够替我打理庄园的管家。”
“但是在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却乱翻我的东西,导致你来到了这里,所以请你不要说的像我囚禁了你一样,这完全是你自己的失误,而我才是受害者。”
默克尔看起来想说什么,但是席勒在他开口之前就接着说:
“我不管你到底有怎样的政治立场,或者是带着什么别的目的来做这份工作的,但是,我花钱聘请了你,是希望你能把你的本职工作做好。”
“希望不用我来帮你回忆,你在这段时间里,到底搞砸了多少事。”
默克尔始终皱着眉,席勒看他一副完全不开窍的样子,于是只能说:
“默克尔,你来这里的时间不长,但你却在这段时间里,忘记给报童送食物、熨坏了两份报纸、把一件定制西装的扣子弄掉了、差点碰坏了我桌子上的装饰品,还用手推车把檀木书架的角划了一道深深的伤痕,这些损失是你的佣金的三倍还要多。”
“我希望你想一想,在我明知道你是一个苏联间谍,而且还笨手笨脚的情况下,我为什么仍没有开除你?”
默克尔睁大了眼睛,其实他也很想问为什么。
如果按照席勒所说的,在他下火车的时候,席勒就已经发现了不对,那他为什么还要雇佣他?甚至在他工作并不顺利的情况下,还没有开除他。
现在是1988年的冬天,熟悉历史的人可能知道,冷战时期的局势非常严峻,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一个正常的美国人,愿意和苏联扯上关系。
“你是在向我表态吗?”默克尔问。
席勒有些无奈的捂住额头,他说:“我猜,你接受训练的时间应该不是很长,或者说,干脆就是野路子出身。”
“我先不提,你当着一个烟童的面,用间谍惯用的手法处理烟头。”
“也可以不在意,你来到我庄园之后,因为不敢冒险,而长时间无所作为。”
“甚至可以不提,你选择不加判断就拆开我的私人信件,以至于没有得到任何重要信息。”
“当你在这种情况下,仍然采用一种激进的态度,要求我把所有的话说的明明白白,这不会增添我的压力,只会暴露你的心虚。”
席勒叹了口气说:“我猜,你应该是个纯正的英国人,只不过因为接受到了某种思想的教育,而参与到一些事业里。”
“现在,在你脑子里占了大部分比重的,仍然是理想和奋斗,我不能说这是错的,但是显然,你好像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默克尔皱着眉,他盯着席勒说:“不论你怎么污蔑,我都不会动摇我的态度的。”
“好吧,我们换个话题,你来这里是想执行什么任务?”
默克尔沉默不语。
席勒用手指撑着脸,他略微仰头,盯着默克尔的眼睛,然后说:
“之前,在庄园里的时候,你不是很喜欢直视我的眼睛,其实,你自己也应该知道,这并不是出于礼貌,而是你眼神中的某些东西无法隐藏。”
“这其实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我所认识的所有马克思主义者,眼神都和别人不同。”
“你还认识别的马克思主义者?”默克尔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席勒突然间又换了一个话题,他说:
“既然,你在这个时间段来到了我的梦里,那就说明,你应该是从庄园的三楼开始查起,一路向下,最终触碰到放在书架上的酒瓶的,除此之外,你还发现什么了吗?”
“你有什么可被发现的吗?”
席勒露出了一个颇为无奈的表情,他说:“你的思路完全沉浸在特工的工作当中了,以至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些话术的运用有多生硬。”
“你要弄明白一件事,默克尔,现在你的疑惑一定比我更多,你想知道的事一定比我多,你想问的问题也必定比我多。”
“你想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桉,就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觉得,你想知道的那些答桉,不值得你透露一些信息来换吗?”
默克尔沉默的盯着席勒的眼睛,似乎是在确认这是否是又一个陷阱,但最后,他还是开口道:“我不保证会回答每一个问题。”
“好吧,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如果你答不出来,我就换下一个。”
席勒在手里摆弄着写字的笔,他问:“你在我的庄园里发现什么了吗?”
默克尔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精彩,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他说:
“我能理解,出于安全的需要,你把庄园的每一扇门都锁上了,好吧,如果是为了安全,那你给每一扇门配一把不同的锁,也能理解,不同的锁对应不同的钥匙也说得通……”
“可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每一个钥匙,藏在不同的地点,然后为每一把钥匙设计一个谜题,再为这个谜题安排好几个线索,然后为了得到这个线索,要破译好几段密码,为了获取这些密码,要去图书馆翻完好几本书……”
默克尔伸出手指挡住自己的眼睛,他的语气中透露着深深的无奈:“正因如此,我才会在这个时间点才来到你的梦里,我花了大半个晚上解这些该死的谜题。”
“他……我是不是有病?”席勒疑惑的低声念叨着。
“什么?”
“不,没什么,你解出来了吗?
默克尔用一种极其怨念的眼神看向席勒说:
“我花了几个小时终于打开了门,然后就在碰到那个酒瓶的一瞬间,来到了这里。”
“别难过,我最近刚刚更新了二楼房间的谜题库,因为最近有人送了我一套相当不错的精装版《福尔摩斯探桉集》。
“如果你是按照从南到北的顺序来开门的话,那你起码应该看完了前两个桉件,我认为那是最惊艳的一部分,你呢?”
“这算是第二个问题吗?
“拜托,别这么无趣,这只是很平常的聊天而已。”席勒挥动了一下手里的笔,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病历说:
“你总是在每个关键的节点,想要利用强势的态度来取得主动权,这可能是因为你现在处于弱势地位而没有安全感。”
“你看,你的每一个举止和表情都会透露出很多信息,并不是一味的强势摆出冷脸,就能对付得了我的。”
默克尔的眼睛一直盯着席勒,其实他感觉到有些奇怪,因为面前的这个席勒有点太有耐心了。
其实,默克尔知道,自己现在的态度不能说是没有安全感,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恐惧,在他在席勒庄园工作的这段时间里,他和席勒朝夕相处,因此很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默克尔没有学习过心理学,因此他不知道某些疾病的专业名词,他只是能感觉到,席勒是个有点神经质的人,有很多固执且刻板的习惯,脾气也有点琢磨不透。
在某些古怪又无用的事情上,他会投入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就比如给每一扇门安一把不同的锁,然后再布置成千上百个谜题保护钥匙,又或者花大量时间擦拭那些稀奇古怪的收藏品,比如雨伞、地球仪、望远镜和眼镜等等。
但同时,在很多的正事上,他又显得非常没有耐心,比如,每天雷打不动的在早餐的时候读报纸,如果早餐和报纸哪一个送来的晚了,他就不会开始。
对于打破作息规律这件事感到非常抗拒,可是又经常会半夜出门。
说话的时候总是一针见血,基本不会考虑倾听者的感受,还会把某些非常普通的交流小题大做,故意让人知道已经被他看透了内心的本质。
这种和常人相差很大的脾气,让默克尔觉得他有点疯。
而现在他面前的这个席勒,看起来十分的正常,有点正常过头了。
在默克尔决定拿出一副强硬姿态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没有打算活着离开这里了,根据他的了解,他这位神秘的雇主不会有那么大的耐心,去听他那些特工审问当中常用的话术。
默克尔也不知道,自己在这种交流当中到底能坚持多长时间。
原本,他的预期就是,不管能否活着离开这里,只要不把心中的秘密暴露出去,就算是成功了,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竟然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席勒的这种转变完全没有逻辑依据,所以,默克尔只觉得可能是现在席勒心情好,所以他也稍微放松了一点,想要趁着这个时间,给自己争取更多活命的机会,最好再弄到一点情报。
“好吧,看起来你现在没有什么兴趣聊天,那么,你可以问你的第一个问题了。”
默克尔咽了一下口水,他逐渐放松了自己的身体,把注意力集中到思维上,他看着席勒的眼睛问: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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