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落锁前, 商铺的人把消息递进了宫——都说找了一日也没找到画之人。
流芳姑姑领着人赶去了隆宜公主的封地, 不过来回最快都要三日, 再加上搜寻长公主府要花的功夫,只怕没有四五日是回不来的。
万妼本来盼着在入夜之前能见到姚喜,结果到了深夜,冷清的暖阁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早上被明成帝喂了些粥, 午膳和晚膳又没用。倒也不觉得饿,感觉空着的不是肚子而是心。万妼知道姚喜无事后心里的焦虑少了许多,只是思念随着时光流逝越来越浓, 细细一算, 其实姚喜离开才不过一日。
可她已经快疯了。
万妼自认为是足够坚强扛得住事儿的。连她都难受成这样,以姚喜那丫头的脆性子,离开她的日子肯定过得煎熬无比。
***
姚喜白天在马车里睡了一路,夜里沐浴完躺在客房的床上就清醒得睡不着。不困还在其次,关键是肚子撑得难受, 坐着卧着躺着都不是滋味儿。
刚才那顿饭, 是她穿越过来后吃得最好最饱最舒坦的一顿。在孙家吃得差, 在司苑局吃得急,在娘娘身边吃得担惊受怕。她如果不是心里有了太后娘娘急着回宫, 长公主府上简直是天堂。
没有半点睡意的姚喜趴在床上,捧着芫茜姑姑给她的册子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
芫茜姑姑记得很细, 娘娘的哪些喜恶何时变过都写在了上面。姚喜看着手的册子, 有种作弊的心情。了解一个人需要长时间的相处和努力, 可是她轻轻松松就了解了娘娘这么多事。
想到这里姚喜忽然有些惊恐地合上了册子。她想通过自己慢慢去了解娘娘的一切, 而不是通过他人之口。
老实说娘娘不喜欢的东西还真是多啊!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娘娘喜欢她就够了。姚喜翻了个身,将册子抱进怀里,看着窗外越来越深的夜发了会儿呆。她在想——如果能让娘娘明早醒来就见到她该多好!
这么一想姚喜腾地坐起了身。
要不趁着夜深人静偷辆马车跑了?先赶着马车随便去哪个犄角旮旯躲着,等天亮了再往有人烟的地方去问问回宫的方向。长公主府邸地处偏僻,周围没什么人家,她来的时候在车厢里睡了一路,若非有人指路根本认不得回宫的方向。最要命的还是她身无分,回宫怎么也得一两日,她总不能一直不吃不喝?
所以还得偷点儿干粮带在路上吃。
姚喜环顾了一眼客房,桌子上有碟子点心,还有一竹盘新鲜果子。
这些就够了!她从柜子里拿出块干净布匹当作包袱布,把吃的都装了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额……”姚喜推开门的一瞬间,和在客房外坐着绣花的宫女姐姐四目相对。
“公公抱着东西是要去哪儿啊?”宫女放下手的针线篓子,从地上拾起那条姚喜十分眼熟的铁链笑着道:“不会是想回宫?”
“不是……”姚喜尴尬地迅速合上了房门。门外传来宫女姐姐的声音:“公公别给咱们添麻烦了,安心在府上住着。”
走又走不掉,姚喜只得胡乱睡下了。她夜里醒了好几次,都是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的。
几睡几醒后姚喜索性走到屋外听雨,天刚微亮,府里的人们还没起。隆宜公主府上和宫里真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节奏,宫里规矩多,宫人们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而这里的一切都懒散闲适,表小姐又是个顶温柔的人。
姚喜看了会儿清晨的细雨,总觉得哪里不对。她仔细一想,眼神飘向门边。
宫女姐姐在躺椅上睡着了,或许是觉得夜雨冷,索性用被子盖着头睡的。
守着她的人睡着了,府里其他人又还没有醒。天赐良机啊!
姚喜轻手轻脚地回房抱上昨夜整理的包袱,冲进雨里,向着马厩狂奔而去。
马厩旁的棚屋下就是马车,有大有小,有华丽的有朴素的。姚喜站在雨地里,右手边是马儿,左手边是马车,车马分离着……她根本不会组装马车啊!
打理马厩的人随时会来,姚喜也顾不得许多了,把装了食物的包袱往肩上一扛,解开缰绳牵了匹最顺眼的马出来。她骑马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那会儿奶奶家附近就有马场,她寒暑假常去马场玩。
把马牵出来准备上马时,姚喜又发现一个严峻的问题——马鞍还没装!
她总不能走回皇宫去?心好累。
马车棚里挂着马鞍,姚喜只能自学成才,她把之前解开的缰绳又系回柱子上,然后抱着马鞍哄着马儿开始了艰难的逃亡准备。
她做到了!虽然马鞍安得歪歪扭扭,但好歹能坐了。
姚喜踩着蓝漆铜底的马蹬子跨上了马背,双手勒住缰绳,两脚轻轻踢了踢马肚子,马儿慢腾腾地踱着步走进雨。
终于可以回到娘娘身边了!姚喜抹掉脸上的雨水,朝着有人烟的地方飞奔而去。
***
孙妍醒来时听隆宜身边的宫女说姚喜不见了。
“应该是逃回宫去了……”宫女愧疚地道。她该用椅子抵着门睡的,那样姚喜想离开一定会惊醒她。“姚喜要真回了宫,公主殿下那里奴婢可怎么交待啊!”
“回宫还是好的。”孙妍站在马厩里神色严肃地道:“最怕雨天路滑,人不小心跌到哪个山谷山沟的就糟了。姚公公骑走的可是最烈最狂的那匹马。”她没有多言,直接牵了匹马潇洒地跨上马背,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表小姐……小心着凉……”宫女再抬头时,表小姐已经不见了。“吩咐下去,多烧点热水备着,再熬点姜汤。”
还好雨下得不大,长公主府附近又没多少人烟,孙妍能清楚地看到姚喜骑的那匹疯马留下的马蹄印。她沿着印迹冒雨狂奔,她不知道姚喜什么时候离开的,不知道还能不能追得上。不过沿路规则的马蹄印让她安心,这说明那匹疯马暂时还没有发狂。
“看不用!”姚喜看着身下这匹马慢悠悠的模样非常着急,这乌龟一样的速度要想回宫只怕得走到明年了。她选这匹马是因为这匹马腿长背阔,棕色的毛发油亮亮的,颜值高,看起来也像跑得特别快的那种。她错了,这马简直是那种能急死人的慢性子。
“快一点好不好?”姚喜没有马鞭,只能用腿踢一踢马肚子。“马大爷,求求您了,跑起来好不好?”
她骑的确实是马不是驴或者骡子?姚喜不禁有些怀疑。
马像听不懂人话似的,还是慢得要死。雨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天光还是暗暗的,像永远不会亮。这么下去她要么被冻死要么被饿死。姚喜狠了狠心,脚用力往马肚子踢了一下。
马嘶叫了一声,甩头看了背上的姚喜一眼,眼闪过一道寒光。
姚喜看到了马的眼神!好渗人!她为什么从一匹马的眼看到了复仇的小火苗?
马如姚喜所愿,跑了起来,跑得比姚喜想象快得多。只是这马跑得姿势十分奇怪,马蹄抬得很高,像在玩跨栏跑似的。马蹄抬得越高,姚喜被颠得越高,她的马鞍装得非常不专业,姚喜感觉自己快要从马背上掉下来了。
马越跑越疯,姚喜趴在马背上,紧紧拽住了缰绳,惊恐地道:“慢一点!慢一点!”
马儿依旧听不懂人话,像得了狂躁症似的,眼里燃着两团火,驮着姚喜往前狂奔。
绑得不太牢靠的马鞍松动起来,姚喜吓出了冷汗,马鞍要是掉了,马背上这么滑她是不可能坐稳的。她紧紧勒住缰绳,求爷爷告奶奶地拜托马大爷停下来,可是没有用。
这样疯狂的速度,她要是被甩出去肯定会死的。姚喜绝望地大哭起来,她死定了!
孙妍很快看到了姚喜在她前方不远飞驰着。
马已经疯了,她隐约听到姚喜无助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驾!!!”孙妍猛地一挥鞭子,想加快速度跟上去。可是姚喜跑得太快了,她只能勉强跟上始终不能缩短距离。“驾!!!”孙妍又是一鞭子,身下的马被打得疼了终于拼尽全力跑起来。
“姚公公!”孙妍好不容易追上姚喜,与她并肩往前跑着道:“松开缰绳,手递给我!”
姚喜脸上已经糊满了雨水和泪水,她用余光看到了追过来的表小姐,可是她不敢放手。她怕一放手就会被甩下马活活摔死!
孙妍看姚喜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地抓着缰绳,只能边跑边大声劝道:“再往前跑就是窄道了,没办法并排跑两匹马,我想救公公也无能为力。公公相信我,松开缰绳,把手递给我!”
屁股下的马鞍摇摇欲坠,姚喜闭着眼松开一只手递给了左侧的表小姐。
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然后整个人腾空而起,再然后稳稳当当地落了下来。姚喜怯怯地眯睁着眼,她看到自己和表小姐同坐在一匹马上,她坐在表小姐身前,表小姐纤柔的手紧紧搂住了她的腰。
那匹狂躁的马儿已经跑远了……
起死回生的姚喜捂着脸大哭起来,刚才真的吓死她了。可是表小姐是什么情况?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姐,怎么救下的她?
姚喜并不知道孙妍打小有个外号叫孙大力,别说接住几十斤重的她,两百斤的巨石也不在话下。
孙妍看姚喜像小姑娘似的捂着脸哭泣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难道做了太监真会磨灭男子气么?
回府后姚喜还呆呆的,显然被吓傻了。
二人沐浴更衣后也近晌午了,孙妍和姚喜一起在烧了炭盆的厅里坐着,一人手里端了一碗姜汤。
“谢表小姐救命之恩。”姚喜机械地把姜汤往嘴里喂,还不忘向救命恩人道谢。
“公公真的那么想回宫么?”孙妍喝着姜汤淡淡地道。为了回到太后身边连命都不要的孩子,是强留不住的。只是表姐隆宜的担心不无道理,姚喜是戴罪之身,太后当真靠得住么?“不是不能让公公回去,只要太后有本事找来这里,我便可以放心地将公公交与她。”
姚喜懒懒地抬起头。表小姐这不是废话么?娘娘要是找来这里表小姐当然只能放人了。
孙妍接着道:“太后找公公说明她在意你,愿意保护你和你的家人。太后能找来这里,说明她有本事,可以保护你和你的家人。”
姚喜震惊地抬起头。她没想到表小姐为她想得这样深远……可是太后娘娘怎么可能知道她在这里呢?
姚喜失落地捧着热气腾腾的姜汤呼气,此时有宫女进厅内向道:“表小姐,太后娘娘身边一个叫流芳的姑姑领着宫女太监来了,问姚公公有没有在这里?”
孙妍和姚喜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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