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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昳感觉他耳朵冰凉,  蹭在她脸颊上。她用力拍了拍他后背,道:“此地不宜久留,我没事,  你现在应该先回营中,  发号施令反击鞑靼!”
  
  山光远紧紧拥了她一下,  直起身子来,  面上恢复了几分沉静:“我知道。”
  
  言昳:“我跟你一起走。”
  
  他立刻道:“不行,  军中危险,  流弹无眼。”
  
  言昳:“我在城中就不危险了?咱俩能瞧见彼此,  我也觉得安心,好歹你不会让我被铁蹄乱马踩死。而且,  我不觉得鞑靼是有备而来的。”
  
  山光远说想到一块了:“我刚刚快到了城墙,  听见炮声折返回来的,  城墙上有些混乱,  炮口还在城墙上倒转对向城内——”
  
  二人正说着,言昳看到悬浮在灰云中的碎雪被风吹开,一枚炮弹呼啸着斜斜朝她们这儿飞来!
  
  言昳还没来得及喊他,  山光远早就注意到,将言昳猛地抱起来,往身上一扛,对其他私兵挥手,就往门前的空地奔去。
  
  轰隆隆一声,  早有预知却也让人心惊肉跳。言昳还没来得及住进去的主屋被炮弹击中,  烟尘雪雾四起,倒塌的不像样子。
  
  她在众多手下的众目睽睽之下,  就跟码头工人肩膀上的麻袋似的被山光远扛起,言昳自觉丢脸,  气得直拧他肩膀:“放我下来!话说回来,为什么总是要炸我这儿,他们难道是故意的?!”
  
  山光远:“不,是因为西侧几个炮台向身后旋转的最大角度就是这个方向。最大射程也就到这里。鞑靼兵登上还没有修缮好的城墙后,就朝城内盲开炮制造恐慌。你这里连中的两枚炮弹,估计是同一个炮台发射的。”
  
  言昳一边点头,一边挣扎着让他将她放下来,山光远一直挥手叫她随从私兵撤向门口,等到了门前空地,才将她放下。
  
  可他的手在披风下紧紧攥住言昳的手指,言昳觉得有些不合适,想要挣扎着拽出自己的手指,他却就像薅住泥鳅似的,锲而不舍的紧紧扣着她的手。
  
  言昳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指。
  
  不像是牵她,而是跟她五指缠在一起不放。他明明有一双粗糙有力又强大的手,此刻缠她的方式,却像是千分挽留,万分担忧,生怕她离开他指间。
  
  言昳不知道自己对他俩的两只手,怎么会有种看痴了的感觉。
  
  山光远道;“他们来人不多,只是想让军营阵脚大乱,不必担心,几位三军副将也能够迎击他们。你若是要与我走,便在军营中等我。”
  
  言昳:“我认为鞑靼兵不止是要你们阵脚大乱。你觉不觉得,他们本来不过是一个打探前哨的小队,但因为发现我运送来的大批武器炮台,而着急起来了。”
  
  山光远立刻懂了:“你是说,这帮前哨兵本来只是打探消息,却发现你送来的大批物资,可能会让正在往平凉府行军的鞑靼大军无法抵挡咱们的炮击。所以几个人回去禀告,一部分人来骚扰袭击——”
  
  鞑靼兵一个多月前从平凉府被击退撤兵,对于平凉府了如指掌,再加上城墙破碎还未修复,他们很快找到办法溜上城墙,利用城墙上原有的炮台向城内射击,引发平凉府的恐慌。
  
  山光远大营的将士也会以为鞑靼要进攻平凉府,所以大军进入或襄护平凉府。
  
  平凉府是战略重地,控江扼山,城墙上又有多个破洞,山光远手下的大军要想护城,必然会分散出众多人马护城。
  
  而这时,可能只有三五百人的前哨队,会去烧毁、炸毁刚刚运输到大营的物资。
  
  言昳估计有些棘手的大型炮台还在从泾水到军营的运输过程中,都很有可能被鞑靼前哨围堵。
  
  二人双目对视,想到一起去了。
  
  言昳笑:“所以我说我要与你同行,你保护你的平凉府,我保护我的公司财产。”
  
  山光远看她身边的不少私兵,其中一半人看端枪的姿势,手上的薄茧,都知道是好手。他心里稍稍宽慰:也是,她怎么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山光远道:“咱们一起同行。”
  
  她看他:“你不松手,我要怎么骑马。”
  
  轻竹在一旁看的笑弯了眼睛,山光远讷讷的有些不好意思:“我一着急,忘了松手。”
  
  言昳把手指缩回袖中,攥起又伸展,只觉得指尖被他捏麻了,面上依旧一副利索模样:“都走,把各自的马牵过来!”
  
  府院中马匹被牵出来,言昳生怕山光远又非要跟她同骑似的,连忙找了匹温顺娇小的母马跨上去。
  
  正这时,忽然听到院门处传来几声啜泣,言昳回头,就瞧见韶星津有些狼狈的被白瑶瑶扶着,从倒塌的院墙那边走过来。
  
  韶星津胳膊上一片血红,显然受了外伤,衣裳沾满灰尘,脸色黯淡的靠着白瑶瑶。白瑶瑶哭着紧抱住韶星津……
  
  啧。
  
  言昳咋舌声有点响,引起山光远的侧目。
  
  言昳心里知道,这苦肉戏搞下去,白瑶瑶要被套牢了。这要是以言昳的性格,被韶星津控制如此之久,看见他受伤,估计会从废墟里找几块趁手的砖头往他脑袋上砸。
  
  但她也没说什么,韶星津手中的情报她很感兴趣,此刻给韶星津施小恩小惠也有利于日后合作。
  
  言昳低头对轻竹道:“派几个人护送韶星津到他的住处。”
  
  轻竹可太明白二小姐想什么,说是护送,也是要查一下韶星津身边带了多少人,到底都是个什么情况。
  
  有轻竹安排,言昳也放心,她转头挥手带私兵,随山光远往军中而去。
  
  往城外走的路上,就碰到了一位领兵襄护城中的左军副将,山光远勒住马缰,高声道:“军中如何分兵?”
  
  副将忙行礼,到山光远马前道:“中军兵分两路,先去把控了平凉府西侧、北侧的两处垭口要道,防止鞑靼兵后续援军到达。右军在城市南侧城墙内外。我们发现北侧并未有太多鞑靼兵!”
  
  这些副将分工与反应显然都相当及时,把鞑靼大军来袭却没做好应对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
  
  昏暗的日头似乎渐渐落下去,天色灰蓝,山光远隐隐怒道:“因为压根就没多少人!咱们每天派出去多少巡逻队伍,刚刚发现几个时辰前四十里外扎营的痕迹,怎么可能会有大军溜到平凉府附近还没人发现!方副将,立刻整兵同我归营,你派遣两队骑兵,直接赶到军营东门往泾水方向!”
  
  言昳紧紧跟在山光远马后,山光远自己率领了副将手头兵力的一半,赶回军营中。
  
  军营是与平凉府距离不远,但因为天色越来越暗,言昳他们奔出去一段,才看到空中飘起的烟柱与隐隐的爆炸声,从军营侧边而起。
  
  副将大惊,山光远只皱了皱眉:“军营对火药管制的极为严格,他们应该是偷走了平凉府城墙上下备战的火药。”
  
  言昳轻踢马腹,前倾着身子,正要开口,山光远道:“你进营中后,直接去主帐,不必出来。”
  
  言昳:“可这是——”
  
  山光远扯了一下嘴角:“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财产。至于那些枪炮粮草,我为了不让你账目上讹我,也会都救回来的。”
  
  言昳想了想,专业的事还是要专业的人做,她没傻到非要跟人拼枪玩刀冒险去。言昳道:“行吧,反正我帐都记好了,货都交给你了,你救回来多少用多少。”
  
  浩浩荡荡的马队路过军营一侧门口并未进入,而往着火燃烟处去了,言昳带了几个私兵离开马队,往军营中奔去。
  
  山光远看她进了营中,也暗中松了口气,将腰间横刀拔出,对副将略一点头,眸中寒光沉沉:“速战速决,莫要乱了军心。”
  
  言昳进了军营,终于明白山光远为何不慌。明明军营侧面爆炸与燃火极其显眼,但军中绝大部分将士仍然驻扎在自己的岗位上,神色不变,甚至连交头接耳的讨论都没有。
  
  他的领兵风格就跟他这个人一样,很稳。
  
  言昳没想到一天兜兜绕绕又回了军营,想来山光远今日又是给她买油膏,又是折返回来找她,更是在城中绕了几圈。
  
  这种兜兜转转,让言昳忍不住觉得像她俩过去很多年似的。
  
  主帐前头有六名卫兵襄护,看到言昳,想着出事之前军中快爆炸般传遍的言论,山光远亲自护送她进城等等,心里也有数,言昳开口说明来因,他们便请言昳进主帐去了。
  
  至于私兵不能进帐,留在了外头。
  
  冬日北方入夜极早,明明刚刚还有日光,如今已经天色全黑,言昳坐在帐下,把灯烛都点起来,看主帐亮的像个灯笼,又坐了回去。
  
  虽然情况仍旧不明,可她安心的让自己都觉得不适应。
  
  不一会儿,听说城中的鞑靼兵已经抓到了八十余人,还不知道有多少在流窜,但一部分士兵正在城中巡逻抓捕。平凉城目前已经被封锁,轻竹她们也回到了大营中。
  
  言昳对着回来的轻竹犯愁:“希望鞑靼兵别顺着运炮台的路线,把我的船给点了。那艘船虽然不大,但也不便宜呢。而且我还想今儿夜里坐船就走。”
  
  轻竹惊讶:“风雪这么大,今夜就要走?”
  
  言昳眨眼:“平凉府刚定下来的住处就被轰碎了,我还能怎样?”
  
  轻竹抿嘴笑起来:“在军中先凑活一夜就是了。再说,咱们送来的物资兵武被人袭击,还不知道是不是要运一批新的来呢。”
  
  言昳头疼的撑了一下额头:“我觉得军营里怪不干净的,而且还不如船上住得舒服。算了,等他回来问问情况再说。你说怎么这么久也没回来?”
  
  言昳装上货连夜从凤翔府出发来这儿,可以说是一夜几乎没睡,此刻坐在山光远圈椅上等他,等的几乎是头打摆子。
  
  主帐屏风后头挂着块麻布帘子,轻竹绕到后头看了看,道:“您要不睡会儿,后头有个窄床,还有个折叠的小榻。咱们的人估计在军营里,也只能睡地铺盖,条件不能比这儿好了。”
  
  言昳总觉得那床是山光远睡的,她不肯,嘴上直说:“他在军中,肯定不可能天天洗澡,太脏了,我不睡。”
  
  轻竹看她眼睛都睁不开,说话都像是上下嘴唇黏在一起,劝道:“小榻上也行,我给您铺上披风垫着,您就眯一会儿,等山将军回来,我肯定叫你。”
  
  言昳看了一眼黑乎乎的帐顶,被轻竹扶着,人已经困迷糊了:“莫不是船被烧了,家当也被人炸了,他没脸回来见我,这都什么时候了——”
  
  她说着,人刚碰到小榻上垫起来的软枕,就睡着过去。
  
  轻竹知道二小姐心里装的事儿太多,有些心疼。来了西北总是如临大敌的,除了在宝世子前头能笑一笑,言昳也就在这军营之中落得几分敢酣睡的安心。
  
  轻竹伸手,将言昳脚上靴子脱了下来,放到火盆前烤着,瞧见旁边架子上有几件山光远洗净的皮袄与披风,也随手扯了一件,给言昳盖上。
  
  那小榻确实硌的不太舒服,言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就感觉到一点点冷风,以及窃窃私语的说话声。
  
  她稍稍睁开眼,迷糊中就瞧见山光远立在门口,似乎轻竹与她交代什么。
  
  山光远转头看向她,轻竹闪身掀开帐帘离开,又是一阵微弱的冷风,直到山光远轻手轻脚的走过来。他身上有一股浓重的硝烟与血腥味。
  
  他高大的身子挡住了冷风,言昳很想张嘴埋怨他一句,但实在太困,她说不出口,只瞧见山光远摘了满手的灰玉与黄铜扳指。这年头因为火枪填装速度很慢,他有时候还会在中距离拉弓射箭。
  
  扳指被他轻轻放在了榻边小桌上,小榻上还有他买给她的包装艳俗的油膏盒子。他拿着盒子看了看,似乎发出了一声呵气般的轻笑。
  
  言昳的视野里看不到他的脸,只瞧他动了动被冻得青紫的手指,想要伸手碰碰她的脸,伸到一半却作罢。
  
  言昳几次迷糊中醒来片刻,目光搜寻着他才安心睡去:
  
  一会儿他半侧着身子站立,拆了掌心的绷带,露出满是细深血沟的手背。
  
  一会儿他似乎脱了披风,只穿着圆领黑色素袍,端着盆温水静静走过去,在远处拿巾子洗净手脸,又伸进胸膛里擦了擦。衣服上沾满了血迹,但没有破口,应该是别人的血。
  
  言昳再次睁眼,觉得身边很暖和,似乎是他把几个火盆暖炉都移到她榻边,又给她盖了件厚重的大氅。
  
  他简直像是要给她捂汗治病似的,言昳热的有点睡不着,忍不住将胳膊伸出来。她脑袋不清醒,但也觉得都该半夜了,他怎么还不睡,探头看他。
  
  山光远在屏风后窸窸窣窣,有点巾子搅动水的声音,言昳略一探头,就瞧见半个健实的肩膀,从屏风后露出,他伸手拿了块麻布巾子,沾着水正在擦后背。
  
  言昳屏息,脑子里陡然惊醒,定睛去看。
  
  他确实很结实,但不算肌肉健硕的夸张,只是他天生宽肩窄腰,骨架坚重。在刀光剑影中精炼到极致的肌肉,因略深的肤色、横纵的伤疤、和擦洗时流淌下来的水痕,更显得像是他峥嵘战功的铠甲。
  
  山光远竟然是比较容易留下伤疤的肌肤,多年在金陵爆炸时留下的伤,还有着略显可怖的痕迹。也是,她五年前的时候,虽然自己受伤被他小心处理了,可她都没看一眼他的伤疤,真算是没良心了。
  
  山光远估计是为防止信令兵突然冲撞,平日都在这屏风后擦洗,也都习惯了,并没有注意到言昳躺的位置,其实是能看见一小部分的……
  
  言昳发誓自己真的只是微微挪了一点脑袋,而山光远正弯腰去洗巾子,她就瞧见了他后背一路向下的蔓延到腰臀的线条,以及他大腿上的肌肉,膝盖后的腿窝。
  
  他、他真是擦全身啊?!
  
  ……她贼眼死盯着,眼见着山光远弓腰去擦膝盖,他半边身子都快在言昳眼下看全了,她实在有令她大开眼界的身姿,言昳忍不住在厚重的被褥中倒抽一口冷气。
  
  山光远听见声音,猛地一惊,站直身子,亚麻巾子一挡,往屏风后退了半步,惊疑不定。
  
  言昳心里大叫一声完蛋,急中生智,顺着那吸了一口气的声儿,发出了造作的“啊嚏!”
  
  简直像是故意装嗲的喷嚏声,回荡在寂静的主帐下,言昳在被子里死死掐着两只手,哀叫了一万声要死。
  
  山光远半晌,轻声道:“……言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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