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现在,这一刻,也许是最幸福的时刻。
清秋麻衣在心里如此想着,但她能明白这份幸福不会持续太久,肯定会在不久的几秒后结束。
看着柏源仙树夺门而出的片刻,她清醒过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然而,身体仍旧像被温热的湿毛巾包裹,就连脚指都暖烘烘的,嘴唇也因为喜悦荡漾着笑容。
她轻轻抚摸着手指,甜蜜又无助的触感从指间涌上心头——
他想为这里送上一生的礼物。
在柏源仙树的视线即将消失在眼中时,清秋麻衣追赶了上去,嬉皮笑脸的孩子们就像坠落的彩虹,笑的如此耀眼。
她来到室外,才发现天空留着厚重积云,在逐渐变得模糊的景致里,只有福利院内忙碌的工作人员,和柏源仙树的身影格外清晰。
其余陌生人的过往碎片就像风吹雪,不停地掠过眼前,柏源仙树跑动的动作,仿佛一连串底片画格般高速飞逝。
此时的空气、气味、和声音突然都变了。
四周充满水气和新绿的味道,是宛如绒毛般的细雨,尽管如此,各式各样的野鸟依然在愉快地鸣啼。
“仙树!”
清秋麻衣喊出声,她的声音穿过雨露和朦胧的雾气。
那一刻,似乎有数不清的雨滴和数不清的涟漪一同发出声音,如同神秘的呢喃从水中涌现,让人产生一种下雪的错觉。
柏源仙树听到她在身后的呼喊,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在细雨帘幕的那头,清秋麻衣那纤柔的身影站在朦胧细雨里,数亿颗雨滴和数亿圈涟漪全部交缠在一起,
“我很快回来,你等我。”
即便如此,柏源仙树心中的那份情感却比之前更加雄伟,他想买很多花——
各色玫瑰、郁金香、百合花、满天星、蝴蝶兰......
让它们在手中像是静谧的火焰,闪闪发亮。
清秋麻衣的黑长发染上细细的水珠,它们比真正的雪还要静谧和温柔。
她走了过来,脚上的鞋子粘黏着沙石和水,声音显得又湿又重。
“不用去了仙树,就算有花束我也......”
这句话宛如掉进深不见底的石头,柏源仙树隔了许久才听见,沉重的石头「咚」地一声落在底部发出声音,让他动弹不得。
“......麻衣?你这句话?”柏源仙树的声音无比干涩。
清秋麻衣望着他的视线感到些许畏惧,稍稍撇开眼眸说:“所以......过去真的很谢谢你,仙树。”
“......”
“我不想再让仙树因为各种原因,继续照顾我的想法了。”
“不想让我照顾?”
“当然,这不是说我讨厌你了。”
“......”
言尽于此,清秋麻衣并没有多说什么。
柏源仙树怅然若失地半张着嘴,头痛欲裂,不清晰的脑袋角落,听到断断续续的呼喊声——
「麻衣!两个人别站雨里站着!」
「那个大哥哥在求婚。」
「求婚也不能在雨里站着!」
接着听见大步走路和小踱步的声响,也听见「pong~」地打开雨伞的声音。
平卓院长的伞是灰色的,来到柏源仙树身边说:“年轻人别以为年轻就能糟蹋身体。”
听了这句话,柏源仙树才发觉自己的脸上湿湿的,叶片摇曳的声响,比雨滴落在水面的声音还要清晰。
“麻衣姐。”水堇琉璃的伞是蓝色的,上面还有蕾丝花纹。
“谢谢你琉璃,我们走吧。”
清秋麻衣伴着敲打屋顶的雨声,转身往福利院里走去。
清一色的灰蒙天空,仿佛像是某人拿着灰色大网,密实地盖住了这座小城市。
“柏源?”平卓院长忽然开口问,让柏源仙树因此愣了一下。
“咦?”
“不进去吗?”
柏源仙树愕然地望着清秋麻衣的背影,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继续走,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深切告别的话语。
“......没事。”
他困窘地低下头,原本灿灿烂烂的心情,再度沉默在灰暗中。
年仅九岁的孩子都能解读气氛,欢闹声倏然消失,在一片突如其来的静默中,柏源仙树什么都做不到。
柏源仙树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因为清秋麻衣的理性细腻到了极点,无论多么美好的想象力和话语,都无法突破出她的桎梏。
——「一点也没有发现,一点也没有质疑,系在眼睛上的布条,难道不是自己选的吗?自己扎上去的,还扎出了忠心耿耿的紧」
“我回去了。”柏源仙树低声说。
“......行吧。”平卓院长并没有谈论捐款的事情,他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暗流涌动的漆黑云天下,无比平整的水泥地留下鞋底吸水的痕迹,每走一步都会扬起细小的水渍,将裤脚的颜色染深。
饱含春天气息的风依旧冰冷,放眼所及,飘舞着无数的雨滴。
这一瞬间,柏源仙树突然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遥远的海面宛如呼吸般起伏,黑天与大海同谋,恶作剧般得要淹没一切。
他打从心底恐惧,慌不择路地来到车站,逃离了一关市。
◇
藤泽市公寓的白色外墙格调非凡,楼梯间的绿色扶手显得很符合青年人所追求的「时尚」。
回到藤泽的当天晚上,柏源仙树就像预知即将要下雨的蚂蚁,快速搬离了清秋麻衣的公寓。
新租的公寓内部宽敞的不像话,是3LDK,里面甚至还有能放一个大三脚架钢琴的房间。
整理好公寓,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难以忍受那窒息般的沉默,他拿出手机和黑泽摇爱等人发去了最新的居住地。
离的最近的千岁彻等人没有来,他就试着和隔壁阳台上的猫说了几次话,可它始终都无精打采地敷衍着他。
凌晨一点,把黑长发束成漂亮马尾的黑泽摇爱来了。
柏源仙树半分惊讶地望着她,就像当初见她第一次在自家厨房忙上忙下时的惊讶。
“早上好,仙树。”
黑泽摇爱露出了看不懂含义的笑容,但他已经没有了心思去解读其中的内容了。
“看电影吗?”她笑着问,“路上我买了一部。”
“现在?”
“电影不就是要这个时间看?”
“好。”
在凌晨一点,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看了《阿甘正传》。
主人公阿甘在珍妮的墓地前怀念过去,当他说出「我好想你,珍妮」时,面对这一绝美镜头,柏源仙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看个电影还能哭,真没用。”
黑泽摇爱纤柔的手臂揽住柏源仙树的肩膀,比他的手掌还小一圈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电影结束,片尾字幕开始滚动播放。
字幕的苍白光束照亮两人,在那光亮中,两人四目相接。
“要是和心情不好的人接吻,惹的我心情也不好了怎么办?”
“......我也没说想要接吻。”
听着他的话,黑泽摇爱的左边眉毛跳了一下。
“我累了,先去睡觉,晚安。”
“我就铺了一张床。”
“和我有什么关系,不准爬上来。”
话毕,黑泽摇爱迅速站起身来,回到柏源仙树的房间上床睡觉。
◇
第二天黑泽摇爱并没有走,两人忽然陷入了奇妙的同居生活。
柏源仙树也没有去上课,和学校请假说发了高烧,需要请假好几天,学校想派老师来探病,但被他拒绝了。
因为他一直和黑泽摇爱在客厅里打游戏、看电影,有时还会被她逼着一起练瑜伽。
“我现在开始练瑜伽了。”
“我记得你以前就说练瑜伽了吧?雾岛她们当时还在做体操。”
“当时骗你的。”
“骗我做什么?”
“那时电视上的说练瑜伽的女人很有魅力。”
“当时的摇爱一直很有魅力。”
“......”
嘟嘴皱眉瞪着自己的黑泽摇爱看起来真的很可爱,不过柏源仙树由始至终都没有说过其他话。
只是如拼图般拉着她的手,笨拙地练起瑜伽。
两人在公寓里度过了将近一周的时间,她有时候会回东京拿换洗的衣物,当天去当天就回来了。
下厨做饭的重担都落在柏源仙树的肩膀上,他不想给黑泽摇爱吃他平日中吃的速食食品,于是总煞费苦心地做讲究的饭菜。
她吃的津津有味。
两人同居期间没有发生过任何的情侣X行为,就连柏源仙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自己能遏制住欲望就不错了,黑泽摇爱能遏制住这份心情,已经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你为什么不来吻我?”他忍不住在黑泽摇爱的身上坐下,触碰到她温热的肌肤。
黑泽摇爱的体温比他想象的还要高,他注视着少女优美的身形,少女正在埋头在一堆全集里选择影片。
“你主动来求我恩爱,我才最有魅力不是?”
“......”
柏源仙树错愕地望向黑泽摇爱,她露着妖媚的微笑,靠在他的身上。
柔顺的长发蹭到了下巴,轻柔的香气将柏源仙树包围。
他轻轻地抱住了黑泽摇爱的小巧肩膀,她没有任何抗拒,反而还像在寻找最温暖区域的猫一样,蹭着他的胸膛。
“我还以为你看不起我。”柏源仙树苦笑道。
黑泽摇爱忽然从全集里抽出一张影片,在室内光线下反光的碟片,「啪」地一下打在他的脸上。
“我的喜欢和热情,在冬天的车站全给了你。”
她的话语纯朴、静谧、又美丽,宛如海底一般深邃。
看着她嘴角挑起的微笑,柏源仙树也以笑容回应她。
他取下了贴在脸颊上的碟片,紧紧地搂抱住黑泽摇爱柔软又香甜的身体,去蹭她的脸颊。
“想要了?”
她的话语化作挑逗的荆棘,不断地挑刺着柏源仙树的心脏。
他的鼻尖抚过她红润的耳根。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要泄火,你能帮帮我?”
黑泽摇爱白皙的手轻轻拉住他的衣领,媚眼多情。
“那接下来,你想要对我怎么做?”
“我会很粗鲁,你小心点。”
柏源仙树说完,直接将黑泽摇爱公主抱起来,然后把她抱在玄关的鞋柜上。
“你想在这里?这就是你的粗鲁方式?”她戏谑地抬起脚揉蹭着他的大腿。
“安分点。”
柏源仙树立马蹲下身给她穿上鞋。
接着——
他背上她去附近的室内体育馆,打了一小时的乒乓球,打的汗流浃背。
回来的路上,没少被黑泽摇爱骂呆子和各种侮辱性词汇。
◇
一周后的清晨,柏源仙树从沙发上起来,一路哈欠打到卫生间。
镜子中的自己已经没有了从一关市回来时的黑眼圈,他看向放在架子上的奢侈化妆品,由衷地感谢黑泽摇爱。
来到阳台,空气新鲜地宛如刚过滤,令人舒畅不已,天空的云朵遥远无比。
柏源仙树双臂倚靠在栏杆上,想着今天必须要去上课了,骗老师是小事,总不能让摇爱陪他一直待在这里。
忽然,手机响了。
拿起一看是一串陌生的号码,柏源仙树没想太多,直接接了起来。
“喂?你好?”
“你好,是柏源仙树吗?”
话筒的一头是稍显熟悉的大叔音,柏源仙树立刻联想到了一关市的平卓院长。
话说回来,自己这一周都没有联系捐款的事情,这么一想羞愧的应该是自己。
“是我,是平卓院长吗?抱歉,关于捐......”柏源仙树的语气尽显尴尬。
“不是,我打电话来不是想说这个。”
平卓院长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与此同时,听见了有人捂嘴哭泣的声音,还有各种人的呼喊声,乱七八糟的像过节时的鞭炮。
“怎么了?”
“是小麻衣,麻衣她.......这个.......就是......”
平卓院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语言,听上去有些语无伦次,让柏源仙树的呼吸都慢了半拍。
“平卓,你说清楚。”因为对方过于墨迹,让他甚至忘记敬语。
“福利院安排孩子们去鞍卦山露营,结果有孩子跑到湖里玩,没上来小麻衣就去救......”
平卓院长的话根本没说完,就被很多孩子们的哭泣声都掩盖,后面到底说了什么,柏源仙树根本没听见。
而他连眨眼都全然忘却,只是茫然地,虚脱一般地呆坐在冰冷的瓷砖上。
在那一瞬间,他看见了藤泽的雪夜。
他实在是太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清秋麻衣,又从自己的世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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