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杠
刘振生身材魁梧又壮实,手劲也大,和他握手的时候,谢文东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掌心硬邦邦的,带着厚厚的一层老茧,那是长年用枪磨出来的。
“刘老过奖了。”
“年轻人坐吧。”刘振生先是向谢文东摆摆手,而后又转头说道:“小李。”
“老首长。”
“沏茶。”
“是!”
刘振生上下打量谢文东。说实话,刘振生对谢文东没什么好印象,他是兵,谢文东是匪,兵匪不两立,从来都是死敌。
老头子对他倒是真一点没客气,说道:“我十五岁参军,从军六十年,打过蒋匪,也剿过土匪,像谢先生这样的人,若是放在几十年前,走不到我的近前,就被我一枪崩了。”
端来茶杯的警卫员身子一晃,差点没摔地上,他看着刘振生暗暗咧嘴,这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脾气还是这么暴,说话还是这么直来直去。
谢文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这么说来,我真是该感谢自己生在和平年代。”
见他乐呵呵的,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老头子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暗道一声不知羞耻,他沉着老脸讽刺道:“现在的世道变了,连匪都能披上官皮。”
谢文东面色一正,把手中的茶杯放到茶几上,说道:“刘老实在不该妄自菲薄。”
“什么?”刘振生被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说愣了,自己正说他呢,怎么变成自己在妄自菲薄了?
“共匪,那是敌人的叫法,是国民党反动派的叫法,我们自己怎么能叫自己为共匪呢?”
老头子闻言不干了,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怒声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共匪了?”
谢文东清了清自己的喉咙,抚住胸口,一本正经地欠了欠身,说道:“我是党员。”
刘振生眨眨眼睛,过了片刻,他才算反应过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很大程度是被他气笑的,原来你小子在这等我呢!
谢文东是什么时候变成党员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问过东方易,后者的答复是,在政治部里,就没有不是党员的。所以,谢文东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入党的。
入不入党,于他而言也无所谓,现在倒是可以用来封刘振生的口了。
刘振生瞪了谢文东好一会,方气呼呼地说道:“黄口小儿,牙尖嘴利!”说着话,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谢文东觉得这话还真没错,刘振生这脾气秉性,真和小孩子差不多。
这时,楼梯间那边传出噗的一声笑音,谢文东转头看过去,只见一名身穿军装,英姿飒爽的年轻姑娘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她的目光在谢文东身上停顿了几秒钟,而后来到刘振生的身边坐了下来,搂住他的胳膊,笑道:“爷爷,原来你也有说不过人家的时候。”说着话,她又忍不住多看了谢文东几眼。
她的出现,显然让刘振生十分高兴,他宠溺地拍下她的小手,对谢文东说道:“小谢,她是我的孙女,刘玉婷。”
“亭亭玉立,刘小姐人如其名。”谢文东含笑欠了欠身。
“谢先生也比我想象中要斯文得多。”刘玉婷笑呵呵地说道。
出身于名门世家,刘玉婷身上即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和典雅,也有身为军人的英气和豪爽,反差强烈,如同一个矛盾体。
漂亮的女人有很多,有的人让人觉得惊艳,但过后即忘,而有的女人却能深深烙印在人们的脑海里,即便过去很久,偶然间仍会想起,刘玉婷便属后者。
似乎不愿看到谢文东和刘振生针锋相对的场面,刘玉婷故意转开话题,目光向警卫员小李扫了一眼,含笑问道:“谢先生今天送来了什么礼物?”
小李并未拆开谢文东带来的礼物,低头瞅瞅,是一只长条的盒子,分量不重,感觉像是字画之类的东西。
谢文东说道:“听说刘老在家,时常专研字画,我便投其所好,带来一副画卷。”
刘玉婷眨眨明媚的眼睛,暗道一声聪明,不管谢文东的为人如何,至少在送礼这方面,他是用了心思的,懂得投其所好。
果然,刘振生顿时来了兴趣,好奇地问道:“是谁的画作?”
谢文东轻描淡写地说道:“作画的人,叫邹一桂,不太出名,这幅画卷也只是晚辈的一份见面礼,不成敬意。”
刘振生闻言,扬了扬眉毛,向小李看去,说道:“打开看看。”
小李把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画轴,铺在茶几上,慢慢展开。
画卷里画是梅花,枝头上站着鸟儿,不同于寻常的水墨画,这幅画,彩色斑斓,画彩艳丽,打眼一看,像欧洲的油画,实则是彩墨画。
刘振生不由得站起身形,躬着身子,在画卷上来回看了好几遍。
他是不是喜欢字画,谢文东并不知道,不过到了他这般年岁的老人,似乎大多都会喜欢这类的东西。
见刘振生欣赏得认真,眼睛都快贴到画卷上了,谢文东的嘴角微微勾起。
过了好一会,刘振生才慢慢坐回到沙发上,示意小李把画卷收起,好特意叮嘱道:“小心点!”
眼巴巴看着小李把画卷卷起,收入盒中,刘振生方向谢文东问道:“你知道邹一桂是谁吗?”
谢文东对字画作家这方面没什么研究,很诚实地摇摇头,说道:“未曾有过耳闻。”
刘振生笑了笑,说道:“小谢,你能记得我这个老头子,我就很高兴了,至于这份礼物嘛,你还是拿回去吧。”
谢文东不解地问道:“老刘不喜欢这幅画作?”
“很喜欢。”
“那刘老为何不收?”
“太贵重了。”他和谢文东没什么交情,这回才是第一次见面,突然送来如此贵重的礼物,他承担不起。
谢文东笑了,说道:“只是一幅画而已,刘老言重了。”
看他说话时的表情,好像送自己的只是一根萝卜、一颗白菜似的,老头子禁不住问道:“这幅画,是谢先生买来的?”
谢文东也不隐瞒,实话实说道:“是旁人送我的,我也只是拿来借花献佛罢了。”
刘振生仰面而笑,暗道一声难怪。他讲解道:“在你口中这位不太有名气的邹先生,他的画作,一尺要卖到四百到五百万。”
刘玉婷闻言眼眸闪了闪,下意识地看向小李手中的礼盒,后者身子也是一震,想不到自己手中的这幅画竟然这么名贵,一尺要四百万到五百万,刚才展开画卷的时候,看起来可是有好几尺呢。
“一尺四百到五百万,那还是品相不好的,这幅花鸟画,是邹先生的登峰之作,在市面上,它的价值不会低于五千万,小谢,现在你认为我说它贵重,还过分吗?”
五千万!小李感觉自己手中的画卷好像一下子沉了好几倍,原本由单手拿着,也变成了双手捧着。
谢文东倒是没有太大的意外,或者说,即便他心里意外,旁人也看不出来。
他的确不知道这幅画的具体价值,但他明白一点,旁人送给他的礼物,不可能是杂七杂八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只是没有想到价值这么高罢了。
等刘振生说完,他心思转了转,笑问道:“刘老认为这幅画值这么多钱吗?”
“当然。这是国宝,它的价值和意义,又岂能是金钱所能衡量的。”
“但在我眼里,它就只是一幅画而已,还是一副陈旧不起眼的老画。看来,国宝放在我手里,只会让它蒙尘,而放在刘老这里,却能大放异彩了。”言下之意,谢文东并无收回去的意思。
如果说谢文东一开始不知道这幅画的价值,那么在自己点明之后,他应该很清楚了,但他还是要坚持送给自己,这让刘振生不得不生出几分警惕。
他慢悠悠地说道:“我退休多年,早已不再过问军政上事务……”
不等他说完,谢文东接话道:“老刘误会了,我这次过来,没有别的意思,只单纯为了拜访。”
说着话,他看了看腕表,又道:“我中午的飞机,要赶回g市,刘老大可安心,不要觉得为难。”
送来这么贵重的厚礼,不是为求人办事,只是专程拜访,这可真是稀奇了。
刘振生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说道:“你有这份心,我很高兴,至于礼物,你还是带回去吧。”
谢文东满不在乎地笑道:“送出去的礼物,我从没有收回去的,如果刘老不喜欢,就扔了吧。”
“你……”
见他二人又要开始顶牛,刘玉婷急忙打圆场,说道:“爷爷,快中午了,不如留谢先生在家里吃顿饭吧!”
老头子看看立在墙角的摆钟,果然,已经过了十一点,他站起身形,说道:“老头子的粗茶淡饭,还不知小谢能不能习惯呢。”
谢文东笑了,跟着站起,说道:“我不挑食,也吃惯了粗茶淡饭,那么,就叨扰刘老了。”
刘振生哼了一声,背着手,向饭厅走去。看起来谢文东留下来吃饭,刘振生不是很高兴,不过当刘玉婷走过谢文东身边的时候,却对他小声说道:“爷爷的心情挺好的,快过来。”
谢文东向她致谢地点点头,跟着走进饭厅里。
旁人不了解刘振生,身为他的孙女,刘玉婷又哪能不了解他?
老爷子从军区司令员那么高的职位退下来,日子过的清闲是不假,但时间一久,难免觉得孤单寂寞,有人能来拜访,让老爷子知道还有人惦记着他,心里总是很高兴的,至于带来的礼物是否贵重,那都无关紧要,刘家也从来不缺这些东西。
刘振生说粗茶淡饭,那真的就是粗茶淡饭,只三盘菜,而且没有荤的,全是青菜,其中一盘还是小咸菜。
好在谢文东对吃的东西也真没什么挑剔,山珍海味他能吃得,稀粥青菜他也能吃得。
时间不长,一碗饭已经下肚。见状,刘玉婷热情地招呼道:“我帮谢先生盛饭。”
谢文东笑道:“麻烦刘小姐了。”
刘玉婷一笑,拿着空碗,转身去盛饭。
刘振生横了谢文东一眼,嘟嘟囔囔地说道:“个子不高,身体不壮,饭量倒是不小,初次来人家,也不知道装装假,还真不客气,没把自己当外人。”
盛完饭回来的刘玉婷无奈地翻了翻白眼,说道:“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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