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了很久,慢悠悠的,直到月上中天,彭淑才吩咐尤妈妈将碗筷撤去。
“姑娘,笑笑都睡着了。”阿影笑道。
三岁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已在她母亲的怀里睡去,睡容憨甜,时不时嘤咛两声,像是在做吃美食的梦。
“姑娘恕罪。”胡氏忐忑地想要摇醒女儿,在东家面前睡着,实在太失礼了。
“无妨。”彭淑摆了摆手,对阿影道:“送她们去休息吧。”
“是。”
阿影知道她们今夜无眠了,但三岁的小孩懂什么?总不好自己不睡,也不让小孩子睡。
“胡氏,你带着孩子们跟我来吧。”
阿影将人往偏房领,在那里正好有两张床,够他们母女三人对付一晚上了。
其实,胡氏虽不知要发生何事,但她也隐隐猜测到了,根本睡不着,只能看着三个孩子睡下,也算是为丈夫稳定了大后方。
“姑娘。”
胡氏母女三人离开后,尤妈妈从厨房那边过来,忧心忡忡的,“内院听不到,但出了院门,再往前走一段,便能听到刀兵的声音了。也不知那彭金能不能护住咱们。”
“放心吧,他们有名有姓,又不是死士。朝廷规定,二百人以上打群架,等同谋反,他们不会大规模地进攻,衙门的人看着呢。”彭淑这样安慰她,自己却没什么底气。
不过,富贵向来都是险中求。
今夜熬过去了,商队就是彻底是她的了。
若没熬过去……
这个念头闪过,彭淑猛地起身,疾步往外冲去。
不管如何,今晚必须熬过去。
她现在还不能死!
“姑娘!”
见她往外冲,尤妈妈几人,也紧忙跟着。她们都是女子,不会武,但还是捡了把武器拿着。
阿影将彭淑的弓箭取来,背在身后,自己也拿了把菜刀。
“铮!”
“锵!”
兵器交接的声音不绝于耳,伴随着惨叫声,和怒骂声,让这个夜晚,再不能平静。
“彭金,你以为你投靠了个了不得的靠山?”严宝湖在宅子外头喊话,“我劝你识时务,立刻让开,不然我真的连你一起杀。”
“严宝湖,你蒙什么面?不要以为你脸上挂块布我就不认识你了。”彭金外院站着回嘴。
两方的人马,则在拼杀。
彭淑到前院时,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眉头轻蹙。
“姑娘,您来这里做什么?进去等便好了,小的一定能护住您的。”彭金见她出现,吓得脸色煞白。
他之所以咬牙做下这个决定,就是为了他以及家人、族人的命运,而能改变他以及他家人、族人命运的,只有这位大姑娘,她若不小心死了,那他们也跟着玩完。
“把门打开。”
彭淑不理他,走到正对着门的位置,冰冷吩咐。
尤妈妈几人也觉得在后院等着比较好,可她们也知道,她们根本劝不住,只能让彭金派人去开门。
此时,彭金的人都在院内,他们只是防守,而严宝湖和彭城的人在外攻打。
“姑娘,您不相信小的?”彭金没去开门,他极生气地走过来,粗着脖子问。
“金总管,我希望你明白,要跟在我身边,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否则能力再强,我也不会考虑。”彭淑轻扫了他一眼,看出他心里的愤怒和不甘。
他几乎以为,开了门,他就失败了。
“是。”
他咬牙点头,沉默着去开了门。
决定已做,现在若不听命,不但总管的位置得不到,还会白死。
不多会,历经风霜的木门被打开,门外站着的严宝湖、彭城,霎时便看到了站在门内,一身红白相间抹胸襦裙的彭淑。
而,在看到人的刹那,一支利箭破空,直逼两人面门。
“铮!”
严宝湖作为商队领头人物,身手极其了得,但也只是堪堪用刀挡住这一箭,并后退了好几步。
突然而来的利箭,让旁边的彭城惊了一下,立刻他便瞳孔猛缩,侧身躲避。
紧接着,第三箭又射来,直接射到了两人身边的一名管事。
“严宝湖,彭城,我就在这里,来杀。”彭淑扬声道。
说罢,她立刻又小声吩咐,“我在这里吸引火力,你立刻带人消耗他的人,不然我们打不过。尤其看看他们有没有打算用火攻。”
“是。”
彭金还能怎么办?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带上自己人,爬上木梯,趁外面的人短暂愣神的瞬间,连续射倒了十数人。
突然倒下十几人,严宝湖和彭城立刻反应过来,指着彭淑道:“谁杀了她,我赏银白两!”
彭淑也不是傻子,不会真站在那里不动当靶子,立刻跑了几步,让外面的人看不见她。
然后高喊道:“严宝湖,彭城,我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你们效忠于我,我对你们今日的所作所为,既往不咎。”
“那边,射!”
门外的人没接话,听到声音立刻下令射杀。
而彭金这边,胆战心惊的同时,又有彭淑做诱饵,轻松了不少。
这般三两次诱敌后,彭金带人成功射倒三十多人。这三十多人,就算不死,也无一战之力了。
原本,敌众我寡的局面,随着三十多人倒下,彭金瞬间感觉,轻松了不少。
“严宝湖,彭城,我在这里。”
院内,彭淑继续高喊,可外面的人已经不上当了。
“里面食物不多,我看你们能躲几时。”严宝湖恨恨道。
“要我说,一把火烧光,她肯定就死了。”彭城有对严宝湖竟然不跟他商量,便直接做出这样的决定很不满。
“一把火烧了,明日我们就去衙门吃牢饭?”严宝湖一副你个蠢货的模样。
虽然两人都蒙着脸,但剑拔弩张的感觉,还是瞬间便充斥在夜色中。
商队里的三派,从来都没和和气气过,虽然偶尔一致对外,但大部分时候,都是相互牵制不服的。
这也是彭家治理商队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手段。
彭淑在院子里,离得远,两人没高声呼喊,她并未听到,不过也能猜到两人并不和睦。
她望了望天,掐算着时辰。
“姑娘,您进去吧,我顶得住。”彭金过来,用身体挡在前方。
“差不多了。”彭淑呢喃。
“什么?”彭金没听明白。
“我说,留着你的人,以后跟我好好经营商队,我可不希望商队成空壳子。”彭淑拉了把椅子,在影壁之后坐下。
影壁是巨石雕刻而成,在背面,有个凹槽,凹槽里养了祝长寿竹。
她将长寿竹挪出来,自己坐了进去。
做进去后,三面都有遮挡,只要没有暗箭从内院射来,她就是安全的。
彭金见她不肯离开,没办法,只能继续严防死守。
“瞎了你们的狗眼,没看到这是彭家的别苑?”
忽然,门外传来严宝湖的怒喝声。
“老子要杀的就是你。彭家别苑怎么了?”一道颇有少年气的声音,紧跟着入耳。
彭淑闻声嘴角微扬,从凹槽处走出来,“走,出去看看。”
院门没关,门外灯火通明,血染长街。但官府跟耳朵聋了一般,愣是没派一个人来。
地方上的衙门,哪里敢惹彭家?
视线穿过敞开的大门,彭淑看到在严宝湖和彭城的身后,来了一队人马。这队人马也蒙着面,压根看不出他们是谁家的人。
而在人群中,雪薇端坐马背,迎风而立,犹如一株盛开的绿萼梅。
“严宝湖,彭城,现在摘下面罩投诚,我还能饶你们一命。不然,就休要怪我不讲主仆情面了。”彭淑扬声道,语气轻快,带着笑意。
严宝湖和彭城对视一眼,都明白轻敌,中计了!
“哼。”严宝湖没吱声,彭城则冷傲地站在一旁,显然是在思索对策。
“来人,给二位上上课。”彭淑很随意地吩咐。
一直躲着的屠商,跟黎勇,各捧着一本账册走了过来。
“严宝湖,你这些年吃回扣,贪污受贿,以劣充好,排除异己,打压同伴,你以为这些东家不知吗?”屠商扬声道,他高举手里的册子,“东家早已掌握你的所有罪证。”
“还有你彭城,你犯的事,不比严宝湖少。若东家有心要你们的命,你们以为你们还有机会在这里兴风作浪?”
严宝湖和彭城心头一震,目光便紧紧锁着那册子。
“两位是彭家的家臣,姑娘念在你们劳苦功高的份上,打算网开一面,你们还在犹豫什么?是想姑娘将这些罪证送去衙门吗?黄西一家,已经进去了,你以为你们领着商队的人,就可以与朝廷抗衡?”
“商队的伙计们,你们难道忘了商队是何人的?一定要为了这两人,葬送你们的性命?你们进入商队,求的是温饱,要的是钱财,如今,东家愿意给你们机会,现在放下武器,摘下面罩,走到姑娘面前,跪下磕头,宣布效忠,她便既往不咎。”
不得不说,屠商真的很聪明,知道彭淑为什么直接将黄西送进牢狱。
此时,他的喊话很管用。那些之前还在围杀的伙计、护院们,听到严宝湖和彭城的罪证都被掌握了,便有些慌乱。
一慌乱,便容易伸手去抓那救命稻草。
当即,两名护院对视一眼,立刻放下武器,摘了面罩朝彭淑走来。
此二人是严宝湖的人,他见两人竟然叛变,气得扬刀就要砍。
然而,雪薇那边时刻注意着,就在他挥刀的瞬间,一支箭射来,将他手里的刀射偏。
“大家看到了吗?尽管放心大胆地过来,姑娘有能力保住你们的命!她一言九鼎,绝不追究。”屠商又乘热打铁,继续高喊。
严宝湖身边有两人离开,紧接着,又有几人放下武器,摘了面罩过来。
他们跪在门前,高声拜见,“小人,拜见姑娘,多谢姑娘不追究我等。”
“以前商队是什么规矩,我不管。从今日以后,一切重新来过。”彭淑极肃穆的宣布。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所有人都懂这个道理。
很快,彭城那边也有人过来了。
但与他们利益太过于密切的,还是不愿意过来。他们已经得到更多了,过来只有失去。
世人都知,臣子再怎么封赏,也都是有限制的。而他们已到了极限。
看着不愿过来的那些管事,彭淑笑盈盈道:“严宝湖,彭城,我承诺,留你们性命,新的副管事从你们的人里挑。我退一步,你们也要好好珍惜。”
说着,她扬手吩咐彭金,“将火盆拿来。”
“是!”
彭金满是不甘,他还想借彭淑的手,彻底铲除另外两派呢。
可他也清楚,目前还不是时候。
很快,火盆搬过来,彭淑亲自将罪证扔进了火盆里。
“我承诺,过去的将彻底过去,新的未来,只要你们与我共进退,效忠于我,我将不会亏待你们。”她说得很真诚。
严宝湖和彭城对视一眼,又看了眼身后的人。这一次来人不少,都带着弓箭,若真打起来,他们未必能赢。
“多谢东家大恩!”彭城想到,自己虽然与严宝湖抗衡,但也只是个副总管,再进一步不可能了,不如举荐自己儿子接替位置,便立刻跪下了。
而严宝湖不同了,他是商队的总管,若效忠彭淑,他不但得不到好处,还要屈居彭金之下,这叫他如何忍?
“没骨气!”他骂了句。
彭淑起身,慢悠悠走出院门,满脸欣慰。
紧接着,她目光落在严宝湖身上,“严管事不愿啊,既不愿,那我也不勉强。”
严宝湖:“……”
他也不知为何,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没让他慌张多久,很快便听彭淑道:“严宝栋可在?”
站在严宝湖身侧的一名蒙面人眼眸一动,望了眼严宝湖。
“严宝栋,你难道不想报杀母之仇了吗?你的姨娘,就是被严宝湖母亲杀死的。你现在杀了他报仇雪恨,我必高看你一眼。”
彭淑语气平平,仿佛在闲话家常。
而听在严宝栋耳里,却惊起了波澜阵阵,他手中弯刀猛的便砍向严宝湖。
“原来真是你娘!我杀了你!”严宝栋暴怒,招招致命。
严宝湖是真没想到彭淑竟卑劣的挑拨离间,气得一边逃,一边咒骂,“蠢货!她在挑拨离间你看不懂吗?!”
然而,严宝栋像是没听到一般,不管不顾,挥刀狂砍,嘴里还念念有词,“姨娘,儿子今日给你报仇啦!”
边上好几位管事,跟他们利益共同,但又有些微妙,没有立刻相帮。
而彭淑已拉紧弓弦,漫不经心的射了一箭。
“啊!”
严宝湖小腿中箭,跌倒在地,再不能逃。
“我杀了你!”
严宝栋冲过来,一刀刀,疯狂的砍在他身上。
随着鲜血四溅,严宝湖没了气息。
“恭喜严副总管,终大仇得报。”彭淑收起弓箭,一步步走了过去。
跪在地上的彭城,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多谢东家相助。”
严宝栋跪下,并呵斥边上那些没跪的,怒道:“怎么?我与二弟都是父亲的儿子,你们听他的命令,却不愿听我的?”
听着这话,屠商在心里微微摇了摇头,这个严宝栋,难怪会被激得杀了人,脑子不太好使啊。
边上彭城也是这般觉得,此刻他心里欢喜。他方才还担心彭城不死,他不好经营商队呢,没想到严家一派换了掌舵人,那就好办了。
对付不了严宝湖,还对付不了严宝栋吗?
彭淑轻扫了他一眼,假装不知他的欢喜,亲自将严宝栋扶起来,郑重道:“以后,你就是商队右副总管了,彭城是左副总管。彭金还年轻,日后,全仰仗你们辅佐。”
她说着,又将彭城扶起来,“只是一点,以前犯的错,日后可不许犯了。我只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是。”两人同时应下。
“天要亮了,大家将这里清理一下,别给衙门添麻烦。”彭淑吩咐。
“是!”
彭城和严宝栋立刻各自吩咐人,清理街上的尸体、断肢和血迹。
“彭姑娘,答应我的报酬,何时兑现呀?”
夜色下,端坐马背的少年高声问。
“表兄不如进来坐坐?我们详谈?”
“不了,我还有事。”少年摇摇头,又道:“我看你也有事,不如你写个欠条,你办完事再来找我?”
“多谢表兄体谅。”彭淑说罢吩咐人去取笔墨纸砚,当场便写了欠条,只待南下归来,便归还邱家嫁妆。
“这声表兄当不起,告辞。”
少年拿了欠条,带人迎着清晨第一缕朝阳,绝尘而去。
“姑娘,吓死奴婢了。”雪薇过来,深吸了口气。
“好样的,竟然真请到救兵了。”彭淑拍拍她肩膀,赞赏道。
雪薇闻言摇摇头,不敢居功。
“是姑娘大方,不然邱家哪里肯借人?奴婢到池县时,还被骂了一顿呢。后来看在那些嫁妆的份上,邱家人才齐集了所有人马,连书童都带来了,不然人根本不够。不过邱家公子挺聪明的,他知道自己的人没什么战斗力,就少出手,只站在那里假装高人震慑。”
“邱家表哥确实很聪明。”彭淑笑道。
“看了出大戏,我没来晚吧?”
正说着话,李肃出现在长街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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