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商开始,有了之前的不愉快,气氛略有些尴尬。不过,对于苻朗而言,倒也少了一些顾忌。此番前来会商,本就不是什么好差事,也无需什么好气氛,若是对方笑脸相迎,还有所顾虑。现在庾冲这么一闹,反倒放开了。
“相王的信,我家李刺史已经收到。国难当头,桓玄逆贼作乱,朝廷兴兵,师出有名。我徐州虽然力小财薄,但也不能袖手,当尽绵薄之力。故而,李刺史派我前来京城会商此事。我也不兜圈子,知道朝廷时间宝贵,出征在即。索性交了底便是。李刺史决定全部答应相王的条件,穷尽我徐州物力财力兵力,为朝廷平叛贡献力量,以保我大晋朝廷安定,百姓安宁。”
王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番请求李徽援助,朝中多有争论。即便是王绪,也认为是自取其辱。认为李徽定然不会答应。
只不过因为局面紧急,兵马粮草物资都捉襟见肘,而西征之事也不能再耽搁下去,所以司马道子硬着头皮这么做了,想碰碰运气。但其实,司马道子自己也承认,成功的可能不高。
今日王绪代表司马道子先行同徐州派来的人会商,便是担心遭到拒绝,面子上过不去。所以让王绪先行试探。若有可能,则亲自接见苻朗进行商谈,于颜面上稍微过得去些。
但没想到,苻朗上来便给了个定心丸吃。
“当……当真?这可太让人意外了。我本以为……呵呵,李刺史为国为民,忠心赤胆,朝廷不会忘记李刺史所做的一切的。我代表相王,代表朝廷,感谢李刺史。然则,我是否可以想相王禀报此事?让他也高兴高兴?”王绪忙道。
“王大人请便。”苻朗笑道。
王绪开心的搓着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倒是一旁的谢汪觉得有些不对劲,答应的这么爽快,这显然不是李徽的风格。李徽没有理由这么做。
“元达兄,我斗胆插一句嘴。不知这一切可有条件?”谢汪问道。
苻朗哈哈大笑道:“谢大人,这还用问么?我们总不能白给你们吧。我徐州也不容易,你们张口便要这么多东西,岂不是掏空了我们的家底?不久前,我徐州和燕国交战,损失不小。朝廷也没有出兵助我们,全靠我们徐州自己顶着,消耗巨大。此番再无偿援助你们,我们徐州自己怎么办?燕国再打来怎么办?”
王绪咂咂嘴,心道:果然不是无偿的,是有条件的。不过,对此王绪有心理准备。当真是全无偿的赞助,反而让人觉得不踏实。对方要价,那恰好说明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怎样的条件?愿闻其详。”王绪收拾心情,沉声问道。
“仲业兄,李刺史说了,朝廷用兵,理当全力相助。你们不是要十万石粮食么?李刺史决定给你们十二万石,多给你们两万石,让将士们有更多的充足的粮草消耗。无非是徐州百姓勒紧腰带,饿几顿罢了。”苻朗笑道。
“那太好了。太好了。”王绪连声道。
“你们要战船百艘,李刺史也说了,砸锅卖铁也要满足你们。但我徐州战船不多,只能给你们十艘大船,三十艘中型兵船,外加八十艘乌篷船。这已经是我徐州全部的力量了。水军船只全部调集了。若是朝廷嫌弃,那便罢了。这一点上我们实在无能为力。”苻朗道。
王绪连声笑道:“不嫌弃,不嫌弃,感激还来不及呢。我们的目的也只是要百艘中小渔船。太感谢李大人的慷慨了。”
苻朗点头,沉声道:“除此之外,决定提供一万五干领盔甲,十门火炮,外加炮弹和若干炸药包等攻城火器。这可也是我们徐州能拿出来的全部的家当了。”
王绪眉开眼笑,连连作揖。
“这些粮草物资,都是我徐州军民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本来无偿给朝廷也是可以的,但是百姓那边交代不过去。所以李大人的意思是,最好能给予一些补偿进行交换。一则堵住百姓的口,二则,也请朝廷体谅我徐州物力维艰,支撑不易。”苻朗道。
“是是是,理当如此。请直说,需要拿什么交换?恕我冒昧,朝廷现在钱粮两缺,财政紧张,拿钱买,恐怕是不成。要不这样,以朝廷的名义作价打个欠条,回头慢慢的偿还,如何?”王绪道。
苻朗呵呵一笑道:“那成何体统,哪有向朝廷要账的。李刺史知道朝廷困难,并不打算向朝廷要银钱。李刺史说了,这些东西真要是算银钱的话,那可是天价。此刻朝廷正需要钱作战,若是要钱的话,便背离了援助的初衷。所以,我们只希望朝廷拿些东西来抵押便可。”
王绪沉声道:“但不知李刺史要什么抵押?”
苻朗道:“很简单,以矿抵押。当涂大铁矿是我大晋产铁矿重地,恰好我徐州缺少铁器。所以,若是朝廷愿意的话,可拿出每年矿场产量的一半铁矿作为抵押。这样,既不让朝廷以钱银交付,又可让我徐州得到相应的补偿。”
王绪身子后仰,心中冷笑。李徽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居然想要当涂冶的矿场年产量的一半,打的好算盘。
“元达,莫怪我多嘴。元达可知当涂冶一年产铁多少?”王绪淡淡道。
“据我所知,当涂铁矿年产精铁二十万斤。”苻朗道。
王绪笑道:“数字大致不错,去年是二十三万斤,前年是二十二万斤。便以二十万斤计,你们一下子便要走十万斤铁,这有些不合适吧。十万斤铁价值几何?年复一年的拿去,岂非是一本万利?朝廷盐铁税收,你徐州岂非要全部拿走?盐渎大盐场已经为徐州所据,现在又要铁矿?呵呵,恐怕不妥吧。”
苻朗拍拍脑门,笑道:“哎哟,我忘了。仲业兄误会了。李刺史说了,朝廷盐铁乃是国之重要物资,徐州若不是需要一些补偿,断不敢动这样的主意。眼下是权宜之计,故而,我们只要五年。五年之后,此事便作废。”
王绪一听,笑道:“原来如此。五年……嗯,时间虽然长了些,一年十万斤,五年五十万斤铁,还算合理。不过此事我不能做主,得禀报王爷和朝廷定夺。”
苻朗笑道:“你去禀报便是了。不过除了这个,我们还有一个要求。李刺史说,朝廷要借兵得事情,恐怕需要斟酌。但也理解朝廷的难处。所以,李刺史说,可派兵马进驻庐江历阳襄城三郡,协助朝廷进行防守。这样一来,既可免朝廷江北之忧,全力平叛,同时也能保护铁矿安全。朝廷只需任命我徐州官员上任三郡,我徐州东府军便派三万兵马入驻协防。五年期满之后,撤出三郡,归于朝廷。”
王绪闻之,心中怒气升腾。搞了半天,这才是重点。李徽的胃口可真大啊,他居然想要趁机攫取扬州北三郡之地。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他们想的太美了。
王绪缓缓站起身来,神色变冷,拱手道:“元达,这样的事,本人无法答复你,需要禀报朝廷和相王定夺。我看,今日商谈到此为止,请回馆驿安歇。若相王有命,再行知会。”
苻朗起身拱手笑道:“好说,好说。不过请转告相王,需得快些答复才是。我明日逗留一日便回徐州。若错过了十日,相王恐怕要派人往徐州才能商谈了。我们倒是没什么,就怕耽误了朝廷的平叛大事。”
王绪冷声道:“知道了。”
苻朗颔首,转身拂袖大踏步而去。
……
砰的一声,一只拳头砸在桌案上,震的桌上茶水飞溅,茶盅哗啦啦响动。
“这是讹诈,无耻之极!”司马道子愤怒的吼叫道。
“这个李徽,怎敢如此?借此机会,讹诈本王。他眼里还有朝廷么?还有本王么?当真要造反不成?他可知道,此刻讹诈本王的后果是什么?”司马道子一边踱步,一边怒骂道。
王绪静静站在一旁,心中想:你决定要向李徽求取援助的时候,便该想到这样的结果。现在发怒又有何用?其实你心里都清楚的,必然要付出代价。
“王爷息怒。若王爷觉得不能接受,便打发了苻朗便是。我也并没有答应他。”王绪沉声道。
司马道子皱眉道:“仲业,你怎么想?这种时候,你岂能不替本王拿主意?”
王绪叹了口气,他知道,司马道子的内心里其实是希望能够得到那大批的援助的。毕竟,十几万石粮食,一百多艘船只,上万领盔甲,大量的兵器物资还有令人垂涎的火器。得到了这些,将大大缓解燃眉之急,令即将开始的西征更有胜算。
司马道子当然希望能够得到这些援助,增加胜利的砝码。倘若不是对战胜桓玄没有把握,司马道子又怎会去向李徽求援?他不是不知道李徽也是另外一头卧榻之旁的猛虎。
“王爷,之前,我是不赞成向李徽求援的,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但是事到如今,我反倒改变了看法。我反倒认为,可以商榷。”王绪道。
“哦?”司马道子道:“你说说看。”
王绪缓缓道:“首先,李徽提供的援助是我们急需的。我们必须要铲除桓玄,就目前而言,桓玄是最大的威胁。李徽反在其次。王爷若成大事,便需要逐个击破,按照轻重缓急行事。当务之急便是桓玄,因为他已经反了。我们需要集中所有的力量,将之铲除,平定西北。”
司马道子皱眉道:“这些自不必说,都是商议决定之事。先解决桓玄,再对付李徽,自当如此。”
王绪道:“是。故而,我们必须战胜桓玄。最坏的结果便是败在桓玄之手。若是那样的话,恐怕我们将面临极为凶险的局面。我相信那种情况不会发生,毕竟有王爷坐镇,有朝廷上下的支持,怎会败在叛贼之手。而最好的结果,其实便是拉李徽下水,同我们一起对抗桓玄。让他徐州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其实也不是上策。之前他不肯出手,我们也没有办法。但现在,他主动上钩了,王爷何不将计就计?”
司马道子眼神一亮,沉声道:“你是说……利用这三郡之地作为诱饵?”
王绪点头道:“正是。馋嘴的鱼儿会上钩。饵料不肥美,他怎肯上钩?苻朗说,他们要三郡之地是为了替我们协防。嘿嘿,他们既然这么说,那岂不满足他们?便让他们出兵守着这三郡,我们也好腾出手来全力进攻。庐江樊城历阳三郡沿江,又是最为接近京城的要冲之地,本来就要牵扯我们太多的精力。若桓冲进攻,必图谋这三郡之地。我们南北皆顾,反而左右难支。索性,撤北岸兵马,集中于南岸进攻。将北岸彻底放开。若桓冲的兵马进攻,庐江郡首当其冲,其次是樊城郡和历阳郡。则李徽便和桓冲得兵马交手。这样一来,岂非硬生生被拖下水?他想要这三郡之地,便得和桓玄开战。否则,三郡丢失,什么矿场收益,什么扩张地盘之想统统破灭,所有答应他的条件也都一笔勾销了。将来,他还有什么颜面再提此事?以李徽的性格,怎肯吃这样的亏,必是全力同桓冲开战了。”
司马道子面色转喜道:“甚是,甚是。是他自己要这三郡之地的,那便以这三郡之地为诱饵,诱骗他把手伸进来。让桓玄去剁了他手指头。他想乘人之危,坐收渔翁之利,那便让他脱不了身。仲业,这个计谋很好。不过,本王有些疑问。”
“王爷请讲。”王绪道。
“倘若李徽不愿和桓玄为敌,弃守三郡的话,京城岂不危殆?”司马道子道。
王绪道:“其一,三郡之地归于李徽,李徽必不可能不守。桓玄攻的是他,他若不守,被桓玄夺了三郡,他李徽的颜面如何过得去?更何况矿产在历阳,就算庐江樊城不守,历阳他也必守。越是唯利是图之人,便越是为了利益去拼命。以我所想,李徽连庐江都不会弃守,给了他,那便是他的地盘,他不会拱手送人的。不久前,慕容垂数十万兵马进攻徐州,李徽都不肯相让,更何况是桓玄?所以,只要三郡哪怕只有一郡尚在,京城大江北岸便可无虞。其二,我大军必须于姑塾布下防线,以防万一。危急之时,于姑塾燕子矶两侧水道以沉船堵塞,防止对方水军突破。陆上以五万中军驻守,确保京城万无一失。就算李徽跑了,也守得住。关键是,我们的进攻要更猛烈,打的桓玄不得不回头去救援,我想,我们定能做到。”
司马道子心怀大畅,笑道:“好,仲业所言极是。然则,我们可以答应李徽的要求了。满足他的愿望,让他得意去吧。”
王绪笑道:“王爷也不可答应的太痛快。不能被李徽察觉有异。这厮太过精明,不可让他生疑。要和他们讨价还价,进行拉扯。而且,必须要明确告知,如果他们丢失了三郡之地,今后便不得再提索取,朝廷会收复三郡,但那和协议无关了。矿场收益,也将作废。必须要让他们明白,倘若想不战而走,便将失去全部收益。李徽不是贪心么?这一次,便勾住他的嘴,让他跑不脱。王爷,倘若李徽和桓玄相争,那么得益者是谁呢?”
司马道子嘿嘿笑道:“仲业越发的老奸巨猾了。届时本王可坐看他们狗咬狗了。李徽这厮,向来喜欢投机取巧。但这一次,必叫他不得脱身。嘿嘿嘿。”
谈判进行了三天,双方火药味十足。王绪甚至几番拍打着桌子,痛斥李徽不忠不义,乘人之危,对朝廷讹诈。言语毫不客气。
苻朗自然也是不肯相让的主,嘲笑朝廷想吃白食。当年徐州艰难之时,朝廷一毛不拔。现在到来求徐州帮助,着实可笑。甚至嘲笑朝廷和慕容垂交好,此刻怎么不去请慕容垂出兵云云。
陪同谈判的谢汪只得当和事佬,两边劝说,几次将人拉回来继续谈判,免得谈判破裂。
说来也奇怪,双方吵得面红耳赤破口大骂,甚至拂袖而走。但是谢汪一劝,又都返回来继续谈判。说了明日再不和对方见面,到了时辰,却又准时抵达,开始商谈,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最后一日,司马道子亲临谈判现场,提出了几点要求。
其一,李徽需确保三郡周全,因为那干系到京城安危。如果三郡不保,京城危急,那将是李徽全责,届时朝廷将会将真相公之于众,让世人知道内情。
其二,一旦三郡丢失,朝廷收复,则收归朝廷所有,矿产也不再分成。
其三,希望李徽尚有对朝廷忠诚之心,尽快将援助到位,兵马也必须于十日内进驻三郡,以便朝廷统一安排进攻桓玄的日期,免得拖延时间,发生布防的混乱。
在苻朗表示答应这三条之后,司马道子阴沉着脸答应了条件,以密约的方式进行签署。当日中午,司马道子设宴招待苻朗,宴席过后,苻朗便即刻启程。
宴席上,还有个小插曲。庾冲主动前来向苻朗敬酒致歉,表示之前言行不当,有违礼数,特地道歉,希望和苻朗交朋友。还说,不久后他要去徐州看望姐姐姐夫,届时希望和苻朗再次见面,共叙友情云云。
苻朗知道庾冲是被迫的,这厮显然没有这么大的心胸和格局。不过此人毕竟是周澈的小舅子,和李徽也算是有渊源。看在李徽和周澈的面子上,倒也不必跟他计较。至于和这样的人交朋友,那是绝无可能的,那还不如和一条狗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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