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代晋 > 第一二三六章 绝境(二合一)

  慕容德目睹这一切的发生,知道一场正面的厮杀不可避免。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这一切来的似乎太早了些,他本以为己方兵马可以凭借土围支撑一段时间的。但事实上,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不过只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而已。

  “传令,骑兵出击。”慕容德抽出长刀,一勒马缰,沉声下令。

  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将领,慕容德经历过许多艰难的时刻。眼前这一切,于慕容德而言并没有令他胆怯和恐惧。该面对的就要面对,而以往无数次的艰难时刻,都是这么过来的。慕容德相信,今天他也能成功应对。

  “岳父,敌军势大,我认为当避其锋芒,从长计议。”段丰在旁沉声提醒道。

  慕容德冷目瞪着段丰喝道:“段丰,这种时候,你若动摇军心,就算你是我的女婿,我也不会饶了你。”

  段丰忙道:“岳父息怒,末将绝非怯战,而是为岳父着想。我骑兵只有数干,对方已突入城中,粮草必然不保。既如此,何必死战。退回大燕境内,再图后事乃为上策。”



  慕容德冷声喝道:“休得多言。命你率骑兵出战,你就算战死,也不许后退一步。”

  段丰叹了口气,拱手道:“末将遵命。小婿若战死,望告知素卿,抚养儿女长大。岳父大人,小婿去了。”

  慕容德吁了口气,语气放缓,沉声道:“段丰,我非不知局势。但此战若退,我等也不能保全。伐魏败责,必由我承担。届时,我也难辞其咎,你可明白?”

  段丰点点头,他当然明白。慕容德的意思是,今日若退了,也不得保全。慕容垂定将败军之责归咎于慕容德,慕容宝等人是定然不粘锅的。所以,就算明知是败局,也要死战。

  “小婿明白了。岳父大人,小婿要点燃烽火求援了,希望一切还来得及。”段丰道。

  慕容德缓缓点头道:“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

  不久之后,位于平城西城的烽火燃起,城外数里之外的烽火立刻点燃,一路往西,在草原上迅速绵延,直达远方。

  于此同时,段丰率领的五干燕国骑兵从平城以东的草原上斜刺里冲出,直奔魏国骑兵侧翼。这正是慕容德之前定下的策略,以一万运粮步兵在城中拒守,依靠土围城墙打击对方骑兵。之后,命埋伏于城东草原上的五干骑兵攻其侧翼,截断对方冲锋阵型,将冲到城下的魏国兵马后续断绝,形成局部以多打少的局面,将对方大股歼灭。

  但土围被破之后,计划破灭。现在这五干骑兵只能拼尽全力去搅乱局势,对魏国骑兵进行滋扰切割,拖延时间了。

  魏国骑兵兵马立刻应战,尚未冲入城中的第四波六干余骑调转方向,迎着段丰率领的骑兵冲来。双方都是骑兵,且都是善于骑射马战的民族,匈奴和鲜卑本就同源异流之族,面貌服饰习性都相差无几,骑战的基因也都在骨子里,双方一交手,可谓是知根知底,棋逢对手。



  不过,燕军的装备明显比魏军要胜出一筹。骑兵配备强弩在手,比之魏军原始的长弓威力要更强。盔甲上燕军是骑战轻甲,防护能力比之对手更强大。反观魏军骑兵,几无盔甲,唯有弯刀长弓而已。正因如此,燕军骑兵虽然人数劣势,但是并不落下风。段丰率领骑兵将魏军阵型杀了个对穿,斩杀魏军骑兵两干余,己方只损失干余人。

  见此情形,拓跋遵不得不亲自组织前军三干骑兵回头增援,这大大减轻了平城之中慕容德的压力。慕容德率领六干步兵和数干民夫同攻入城中的魏军骑兵死战,一时之间局势焦灼,竟然有抵挡住对方之势。

  城内城外,方圆数十里之地此刻全是战场。黑沉沉的草原之上,战马纵横来去,箭支在空中乱飞,草原上到处是尸体和伤者,无主的马匹在星光之下到处疯狂奔跑,有的甚至马鞍上还挂着阵亡的骑兵的尸体。

  城内一片胶着。步兵和骑兵混合在一起,火把和燃烧的粮草堆照的通明。毡房在燃烧,帐篷在燃烧,粮草在燃烧,兵士也在燃烧。一切都在火中燃烧着,红光照亮了天空。

  战斗持续了几个时辰,从昨夜一直厮杀到了天亮时分。

  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战场的局面也已经明朗。城内,慕容德手下只剩下不到三干兵马,已经被逼在了城中一隅的高地上。这里是之前匈奴部落的大帐所在,地势高于城中其他地方,是一处独立的区域。方圆里许之地,数干兵马凭借土墙防御。而城中的魏国骑兵倒也一时之间无法攻上去。他们纵马在城中来去,将每一个他们能找到的燕军兵士和苦力杀死,将每一堆粮草全部点燃。

  而城外,段丰也迎来了他最后的时刻。他的五干骑兵在连续不断的冲杀之后,只剩下了不到干余人。并且几乎个个带伤,人人浴血,且被分割为七八处,正被对方骑兵分割包围屠戮。

  段丰的左臂已经低垂,一名魏国悍将临死前用弯刀砍断了他的臂膀,令他半边臂膀已经完全用不上力。此时此刻,失血过多的段丰脸色惨白,英俊的面庞上失去了光彩。

  段丰仪表风度一流,文才武功绝佳。正因为如此,他才得到了慕容德的独生女儿,被封为平原公主的慕容晴的仰慕,硬是嫁给了他。

  婚后的生活是幸福的,平原公主温柔多情,虽出身鲜卑王族,但并没有任何的高高在上。两人夫妻琴瑟和鸣,生活幸福和谐,生下了一儿一女。



  但是这门婚事,慕容德一开始是不赞成的,他更希望自己的独女嫁给一名身世显赫门当户对之人,而不是段丰这个毫无根基之人。即便两人成婚生子之后,慕容德对段丰也是吹毛求疵,并不满意。

  慕容德无子,膝下只有此女,女儿既然喜欢段丰,他也只能遂其愿。

  段丰自己也希望努力得到慕容德的认可,努力的迎合慕容德的心意。只是一直难如慕容德的心意,达不到慕容德的要求。

  今日这局面,段丰决意用实际行动向慕容德证明,他是够格当他女婿的。战斗到眼下这一刻,段丰知道已然无幸。

  他匍匐在马上,身上的伤口疼痛难忍。流血过多的身体让他头晕目眩,难以支撑。清晨的风吹来,带来硝烟和血腥的味道。东方晨曦已露,一抹红色正在变浓。

  “素卿,我已经尽力了。此生最大的欢喜,就是遇到了你。我多么希望能够按照你临别之时嘱托我的话,平平安安的跟着你的父王回家和你团聚。可惜,我做不到。我已然全力助了你父王,但终究不能成功击退敌人。素卿,我要死了。此生本已无憾,唯不愿与你分离而已。我死之后,希望你节哀保重,好好的将我们的儿女抚养成人。遇到合意之人,便嫁了他。将我尽快的忘了吧,免生悲苦。你知道,我最见不得的便是你悲苦。”

  段丰心中如是想着。每一个战场上的将死之人,在最后关头都免不了思念自己的亲人。这时代,不知多少人无声无息的死去,他们临死之前的心意,无人知晓。如段丰这样的小人物,在这个时代的漩涡里挣扎死去,可曾有人去考虑,他们的感受,他们的鲜活的生活。

  这便是这个时代的残酷。

  “段将军,怎么办?他们杀过来了。”身旁骑兵嗓子嘶哑着叫道。

  段丰将目光从东方的晨曦处移开,前方,一队燕国骑兵正呼啸而至。手中的弯刀滴着血,在空中呼呼作响。



  “诸位兄弟,唯死而已。杀!”段丰咬着牙,狠狠的吼道。

  身旁数百名骑兵缓缓点头,此刻已是绝境,还想什么?唯死而已。魏国人不留活口,投降无用。正如他们燕国人一样。所以没有什么可想的。

  “杀!”一群人嘶哑的怒吼着,策马冲了上去。

  战马相撞,长刀和弯刀在空中迸裂出火花,鲜血喷涌,肌肉被利刃切割。变形的头颅,离体的肢体,飞扬的草屑,升腾的烟尘。

  不久后,所有三百多名燕国骑兵被对方大队人马全部屠戮。而他们也拼死砍杀了数十名敌人,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段丰被一名魏国骑将一枪刺了个通透。那名大力士还将他的身体轮在了空中。段丰在空中的时候,看到了一轮喷薄而出的太阳。那也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看到初升的红日。

  五干骑兵全军覆没,段丰等十几名将领尽数战死。当拓跋遵将段丰和其他将领的头颅挑在旗杆上来到平城西南的土台之下,展示给慕容德等人看时。慕容德面如土色,痛心不已。

  他知道,自己也将坚持不了多久了。几干兵士根本撑不住多久,这场大战,终将以自己的死亡而告终。

  “投降吧,慕容德。我家大王仁善宽恕,只要你肯投降,必保你性命无忧。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了。”拓跋遵大声吼道。

  拓跋遵的心情也并不好。因为他的兵马也死伤惨重。两万精骑,伤亡近半。燕国兵马的死战决心是他没想到的,造成了极大的伤亡。他不愿再死更多的兵马了。否则,以他的脾气,怎会去劝降。



  慕容德大笑道:“笑话,拓跋珪不过是倚仗我燕国之力崛起。今日反目成仇,乃是小人。我乃大燕王族,岂会向他投降?我慕容德经历多少艰难,可曾低头?今日事有不谐,唯死而已。想要我投降,那是做梦。我承认今日败了,但那又如何?我皇兄乃天下雄主,一生纵横不败。你们等着迎接我燕国的怒火吧,会将你们魏国上下,烧的干干净净,渣都不剩。”

  拓跋遵冷笑连声,也不多言,回身下令整军准备冲锋。慕容德也下达了死战的命令,并且告诉身边人,危急之时,将自己杀死,将尸体头颅砍碎,绝不能留给魏国人羞辱。

  巳时时分,拓跋遵下达了进攻的命令。数干骑兵准备猛攻土台。

  就在此刻,突然间十几骑飞驰而至,大声向拓跋遵禀报。

  “西边二十里外,有大股骑兵逼近,足有万人。”

  拓跋遵闻言惊愕,一再确认之后,拓跋遵当机立断,立刻下令全军撤离。反正烧毁粮草,捣毁粮道的任务已经完成。对方援军已至,眼下不宜再战。

  命令下达之后,魏国骑兵迅速北撤,很快走的干干净净。

  ……

  慕容德等人死里逃生,还以为是对方故意设下的陷阱,一时间不敢掉以轻心。慕容德下令兵马严阵以待,以防对方使诈。

  不久后,西城外狼烟四起,大批骑兵飞驰而至。慕容德怒骂道:“果然是使诈,匈奴人狡诈之极。”



  然而,大批骑兵冲入城中,抵达土台之下之后,慕容德才目瞪口呆的看到了策马冲来的慕容农。一时之间,惊诧不已。

  “叔父,我来迟了。哎,我连夜率军赶来救援,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慕容农满身风尘,面色沮丧叫道。

  慕容德快步迎接下来,诧异道:“你怎么赶到了?盛乐据此数日路程,怎么可能一夜赶到?”

  慕容农下马行礼,解释道:“我回到盛乐之后,便担心敌军袭击我粮道。若一旦他们想这么做,必是进攻平城。所以我分出六干兵马往东驻扎在距盛乐两百里的中转土城之中,就怕出现万一的状况。昨夜烽火传达,我恰在土城巡视,遂即刻领军驰援。土城距此不过一百五十里,故而能够此刻赶到。但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慕容德闻言,怔怔无言,心中悔愧难当。

  之前敌袭之时,段丰要点燃烽火求援,自己却制止了他。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慕容德认为距离太远,远水难灭近火,求援无用。

  然而,慕容农却早就安排的大量兵马在一百五十里外的土城驻扎,以防平城遭袭。慕容农都意识到平城有危险,自己却后知后觉。这倒也罢了,自己当时若是听从段丰所言,提前点燃救援烽火,则慕容农的兵马起码会提前一个时辰赶到。如果是那样的话,则情形绝非眼下这么惨烈,段丰也不至于白白送了性命。自己一念之差,害了段丰和大批将士的性命。岂不让慕容德心中又痛又悔又愧疚。

  “段丰,我对不住你啊。痛煞我也。”慕容德大叫一声,老泪纵横。

  一个时辰后,慕容德和慕容农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会商。

  不久前,慕容农率骑兵往北追击。但哪里还有敌军的影子。拓跋遵的兵马已经往北奔逃,无影无踪。慕容农自然不肯冒险继续往北追。一则兵马疲惫,物资匮乏。二则地形不熟,不知虚实。北边数百里外是阴山余脉,地形复杂。故而追出数十里之后便回头,只安排了警戒斥候巡视。



  平城战场的清点和打扫也已经结束,不用慕容德多言,便知道损失之惨重。

  “叔父,情形如何?”慕容农喝了几大口清水问道。

  慕容德眼神呆滞,说话都带着哭腔道:“全完了。数万石粮草全部被烧毁。兵器帐篷箭支等物资也被烧的所剩无几。我一万五干兵马,只剩下四干人。此次损失……不可计数。这下,全完了。”

  慕容农也自震惊。兵马死伤万人,本已经是极为惨烈之事。而最重要的是物资粮草全部被烧毁,那可是要运往前方大军的物资和粮草。后方筹措运输需要大量的时间,眼下被毁的粮草物资无法供应大军,慕容宝等人在五原如何支撑?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叔父勿忧,起码叔父无恙。叔父也歼敌数干,对方也死伤惨重,此战从作战层面上而言,不算是败仗。”慕容农只得找角度安慰慕容德。

  慕容德叹息道:“可粮草物资都没了,如何是好?拿什么供应大军?此事陛下得知,定然大发雷霆。大军败责,我恐难辞其咎。”

  慕容农叹息一声道:“叔父,这不关你的事。即便是粮草物资充足,太子率军也难存进。无法渡河,便已经是败了。叔父,若有人将败军之责归咎于你,那是极大的不公。”

  慕容德皱眉道:“话虽如此,可是……可是……”

  慕容农沉声道:“其实,今日之事未必是坏事。太子率大军轻率冒进,五原郡距我大燕干里,这般作战,危机四伏。更何况对方早有准备,铁弗部被攻灭之后,他们就应该立刻撤军才是。眼下粮草物资无法供应,正好逼迫太子撤军,这反而是脱离危险之地的举动,未尝不是件好事。”

  慕容德叹息道:“可是,别人不这么认为。”



  慕容农道:“叔父若是愿意的话,我愿同叔父一起上奏陛下,禀明利害,请陛下下旨撤军。这是目前让大军脱离危险,摆脱危机的最好办法。若此刻再不撤军,则后果不堪设想。”

  慕容德抬头看着慕容农道:“道厚,你当真愿意这么做?这件事,本和你无关的。已经有人说,你从中作梗,意图搅黄了此次出征,以利于你。你这么做,不怕陛下生疑么?”

  慕容农苦笑道:“叔父,别人不知,你还不知么?我大燕的安危是最重要的,我怎会将自己的私欲置于大燕安危之上?眼下无论别人怎么说,退兵乃是必为之事。我只为社稷所想,其他的任他人去说便是。清者自清,无需解释。”

  慕容德缓缓点头,沉声道:“好。冲着你这番话,叔父信你心底无私。你我联名上奏,请求撤兵。我们已是绝境,再不撤兵,恐怕大祸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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