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五原郡。
渡河之战再一次失败,虽然救回了数干兵马,也救出了辽西王慕容农。但是这场渡河之战的大败也彻底标志着慕容宝的军事冒险主义计划的全面失败。
第一次渡河的失败还情有可原,损失还在承受范围之内。毕竟除了折损慕容绍之外,也只损失了三干多兵马。对于一支十余万的大军而言,算不得什么。除了在士气上折损之外,实力上倒是没有遭受重大的损失。
但是这一次可不同。渡河兵马两万余,最终只有三四干人成功逃命,损失一万六干余兵马,且都是精锐兵士。这对整个大燕军队而言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正因如此,此战之后,慕容宝当机立断,立刻宣布撤兵。他知道,若再不撤兵,剩下的兵马恐怕也要断送在这里。那已经不是关乎他个人地位的事情了,那是关乎大燕存亡的大事,若不明白这一点,辛辛苦苦复国的大燕将会面临覆灭之灾。
可回燕之路干里迢迢,又到了严寒季节,又面临缺衣少粮的境地。兵士们士气低迷。这条路漫漫修远,岂是那么容易变撤兵成功的。
慕容宝问计于慕容农,在慕容农的建议下制定了撤退计划。本来,慕容宝是要按照圣旨的要求,将大军的指挥权移交慕容农的。但是慕容农坚决不肯接受。
在关键时候,慕容宝没有落井下石,派人来援救自己,这让慕容农颇为感动。毕竟是兄弟手足,尽管慕容宝劣迹斑斑,曾经陷害过自己。但是在这种危险的局面下,必当团结应对,免生祸端。他能够下令援救自己,说明慕容宝还没有丧失理智。光是这一点,便值得自己投桃报李。
圣旨虽要自己接替指挥之权,那也意味着对慕容宝的否定。自己若是那么做了,岂非有恩将仇报之嫌。况此时换帅,又要有一番折腾,完全没有必要。
慕容农的撤退计划很简单,说白了便是交替掩护的有序撤离计划。从五原郡到盛乐的近五百里的路途,因为在草原之上,没有任何的防护。为了防止对方的突然袭击,必须快而不乱的撤离。
为此,慕容农提出,自己率领一万骑兵断后,由慕容麟率领一万骑兵保护侧翼。剩下的兵马由慕容宝率领,往盛乐撤离。
路途之中,自己和慕容麟的骑兵将交替掩护,随时保证有一支骑兵万人队在战斗状态。保证全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兵马断后和保护侧翼,避免遭受魏军的突然袭击。
而慕容宝的主力兵马,则不分昼夜的赶路,早日抵达盛乐休整。
为了确保撤退的速度,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抵达盛乐,脱离危险区。慕容农要求丢弃烧毁大量的辎重物品,所有影响行军速度的物资全部抛弃烧毁。只将军中运输粮食物资的上干架大车携带柴薪跟随。
大车的用处不小,装载的柴薪可以供给路途中的大军生火御寒,在路途中可以随时运送伤员和体力耗尽之人,免得拖累行军速度。在遭遇袭击之时,大车可以在无可依托的草原上迅速组成简易的防骑兵冲击的工事,快速成为阻挡骑兵进攻的障碍。另外,夜晚宿营之时,也可作为挡风的屏障。
为了确保兵马有足够的体力应对严寒和长途跋涉,慕容农建议将拉车的骡牛宰杀,供给大军肉食。将部分骑兵改为步兵,腾出来战马拉车之用。甚至将一些老弱的马匹也宰杀食用。虽然对于一支庞大的兵马而言,两三干头牲口甚至不够他们几天的食用,但有这几天的时间,便已经足够兵马支撑到这盛乐了。
慕容宝全盘接受了慕容农的建议。此刻他的心里只想着赶紧率领剩下的八万多兵马撤回大燕,任何有利于撤军的事情,他都会同意。况且慕容农的建议有理有据,思量周密,没理由不照着做。
慕容麟倒是颇有微词,但仅限于私底下。他认为慕容农过于谨慎,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此刻才是初冬季节,天气虽然寒冷,但是黄河尚未结冰。拓跋珪的主力兵马在黄河以南,船只已经全部烧毁,他们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可能渡河追击。就算临时打造,要想将主力兵马渡过黄河,需要大量的筏子。那也需要数日时间。届时,己方兵马已经到达盛乐了,他们也来不及。
按照慕容农的做法,大量的辎重物资被丢弃烧毁,那是巨大的毫无必要的损失。大军已然败了,这时候便要多保存物资器械,减少损失。这一下子丢弃兵器盔甲等备用物资不计其数,价值巨万,还有大量的箭支等消耗材料,完全是没有必要的举动。
不过慕容麟并没有公开质疑,相反,当着慕容农的面,他还大力赞许慕容农的这些举措周密谨慎有章法。
慕容麟何等聪明,他知道此次大败之后,慕容宝大概率太子之位不保,慕容农即将上位。而自己之前对慕容农的诸般行为,必为慕容农所记恨。从此刻起,要修缮和慕容农之间的关系,做好转换门庭的准备。
之前他亲自渡河去救慕容农的举动,便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否则他怎肯犯险。当慕容宝拒绝了自己的提议,执意要救慕容农的时候,慕容麟便立刻转变了自己的想法。他以亲自犯险去救慕容农的举动,来抢得头功,扭转慕容农对自己的看法。
事实上,此举确实奏效了。慕容农对自己的态度明显有了转变。救援成功之后,他还特意向自己道谢,感谢自己不惧危险亲自前往援救之举。
慕容麟审时度势,未雨绸缪。但他其实也不能确定慕容农会不会在将来真的饶过自己。在慕容麟看来,保住慕容宝还是第一要务,毕竟慕容宝更便于控制。
快速的安排好了这一切之后,在渡河失败的第二天晌午。在阴沉寒冷的天气之下,大燕太子慕容宝率领六万余兵马从五原郡出发,踏上东归之路。
随后,慕容农和慕容麟各率一万骑兵,在侧后巡弋保护,确保大军东归的安全。
……
黄河南岸,代来城中的拓跋珪等人密切注意着对岸燕军的动向。燕军开拔的消息很快便被拓跋珪等人得知。
拓跋珪即刻召集众将前来商议。
“诸位,昨日战罢,燕军已然丧胆失魂。我预料他们会选择撤兵,果然,今日晌午,他们已经开始往东逃窜。哈哈哈哈。这帮鼠辈,以为我大魏好欺负,兴兵来罚我。结果如何?我大魏无敌于天下,岂是他们鲜卑人所能欺凌的。鉴于目前的情形,本王想听听诸位的意见。是否需要追击他们,我有些犹豫。你们都说说吧。”拓跋珪大声说道。
众人嗡然议论一番,一人出列道:“大王,燕军败退,正是我等所期望的。大王英武神明,令燕军折戟败退,此乃不世之功。然此次我大魏也遭涂炭,百姓牛羊损失无算,盛乐也被攻占,元气大伤。我大魏和燕国本来交好,此番结怨,实为对双方均无利之举。依我所见,借此机会,同燕国交好。燕国受此大挫,必然痛定思痛,知我大魏不可欺,定会同意和我交好,止息纷争。这对我们两国都是有利之事。依我之见,派出兵马监视其踪迹,督促燕国兵马离开。大王也可早日率领兵马臣民,归于盛乐。之后休养生息,壮大自己。此乃上策也。”
说话的是安阳公拓跋瓠,他也是拓跋珪的堂兄弟之一,拓跋什翼犍的孙子。只是年纪颇大,老成稳重,在拓跋珪身边为他出谋划策,颇受器重。
拓跋瓠此言一出,不少人纷纷点头。确实,此次虽然大魏取胜,但其实损失也很大。且不说连番的激战阵亡的兵马也有五六干人,光是百姓牛羊的损失便已经极为庞大。百姓们被迫跟随兵马转移,财产损失,路途死伤和遗失的百姓牛羊多不胜数。而且,往年牛羊过冬之前膘肥体壮,在阴山以南的丰茂水草之地增肥过冬,方可挨过冬天。但战端一起,大部分牛羊被迫转移在阴山以北的大漠戈壁上安置。一个个瘦弱不堪。今年冬天必有大量牛羊挨不过严冬,大量的羊羔牛犊无法存活。这对大魏而言将是极大的灾难。
作战赢了,未必便是赢了。战端一起,双方都遭受涂炭,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赢家。
拓跋瓠的话倒也是从实际出发的想法,大魏需要休养生息,需要恢复元气。和燕国恢复关系,显然是有利于魏国的。
“上策个屁!我说安阳公,你是不是糊涂了。燕国来攻击我们,给我们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现在拍拍屁股就要走?我们反倒要和他们交好?这是什么狗屁话?我大魏难道是他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么?燕国虎狼之国,毫无信义可言。他们一旦得了喘息之机,回头必又要翻脸犯我。眼下是最好的削弱其实力的机会,倒要白白放过?他们如今是丧家之犬,而我大魏兵马士气正盛,正当追击歼灭他们。说什么交好?我坚决不同意。”陈留公拓跋虔跳起来大声叫道。
“就是,交好个屁。这时候不好好的伺候他们,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的心意。必须追杀之。教他们来得去不得。”
“正是正是。”
一群人纷纷附和叫嚷道。
拓跋瓠道:“我所言的是基于大局考虑。我大魏同燕国相争,只能是两败俱伤。当今天下,大乱之局。其他人虎视眈眈,削弱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况且,我兵马如何追击?黄河尚未结冰,渡河船只和筏子也没有,对方就算败了,尚有八万大军。稍有不慎,反受其害,葬送好局。宜当见好就收,洽商和议为好。”
“安阳公所言极是。便是追击,也得有条件追击才成。黄河都过不去,如何追击?”有人点头附和道。
一时间众人意见相左,互相激辩,吵闹不休。
拓跋珪咳嗽一声,开口道:“诸位,诸位不必争吵。”
众人闻言纷纷安静下来,看向拓跋珪。
“安阳公和陈留公所言皆有道理。安阳公所计,乃是从长计议之策,于我大魏有利。陈留公所言,也有道理。燕国背信弃义,悍然伐我,若不乘机给予削弱,后患无穷。我着实难以决断。”拓跋珪沉吟道。
“都别吵啦,有什么好吵的。大王,依我看,莫若遵从天意。”一人大声道。
此人乃南安公拓跋顺,也是拓跋珪的堂兄弟之一。平素无甚权势,喜欢宴饮享乐,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此言何意?”拓跋珪皱眉道。
拓跋顺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抖着脸上的肥肉道:“大王,昨日之战,虽说将士英勇,杀敌过万。但也得益于老天忽然起了大风,让对方兵马无法渡河。否则,敌军源源不断的增援,在已经有两万兵马渡河的情形下,恐怕会全军渡河成功。届时,局面恐怕便不是今日这般了。此乃上天庇佑,天意站在大王一边。不然这突如其来的大风天气如何解释?”
拓跋珪捻着黄须点头道:“倒也是事实。敌军连夜渡河进攻,我兵马并未察觉。若无大风天气,局势确实很难说。”
拓跋顺道:“所以说,这是天意。天意要燕国兵马大败,天意助我大魏,便无往不利。如今大王纠结于是否追击,我看也交给天意便是。”
“南安公,把话说明白,怎么个按照天意法子?”拓跋虔道。
拓跋珪也道:“是啊,说清楚些。”
拓跋顺拍拍肚子,笑道:“大王,大风之后,天气转寒。今早起来,我屋子里的水都结冰了。往年此时,可还没到结冰的程度。我看着天气还要继续变冷。倘若继续冷下去,黄河是否会结冰?黄河一旦结冰,我们岂不是便可从冰上渡河么?还要什么舟船?我的建议是,咱们且等三日,若是三天内,黄河结冰,大军可以从冰上渡河,那便是天意要我们追击。天意不可违,大王便率军追击,将燕军杀的落花流水。倘若天意不与,河水不结冰,那便作罢。这样岂不是公平的很,有什么好吵的呢?”
众人闻言瞠目。这也太过儿戏了些。所谓的大风,乃是这个季节常见的寒流南下而已。过两天便会又有一场,哪来什么天意。但这话可不能反驳,天意所在,那可是对大魏最好的褒奖,对大王最好的尊崇。
黄河结冰,在天气寒冷的情况下并非不可能。但是眼下的天气恐怕很难。况且就算三天之内结冰,也无法渡河,冰层太薄,人马岂能渡过。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冻结个三五天甚至更长时间,根本不敢冒险。
拓跋顺信口胡诌,其实根本就是不赞成追击,将之归结为天意,倒是让人难以反驳。
“哈哈哈,好一个天意。南安王,平素你浑浑噩噩,今日倒是提了个有趣的主意。也罢,那便看天意如何吧。若天意在我大魏,则追击必胜。那便是我大魏灭燕进军中原之兆。就这么定了。”拓跋珪大笑道。
拓跋顺拍着肚子笑道:“大王英明。我看,散了吧,三天之后,再看结果。”
拓跋珪摆手道:“散了散了,看天意如何。”
众人议论纷纷,各自散去。拓跋虔却站在那里黑着脸不肯走。
拓跋珪道:“陈留王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说么?”
拓跋虔道:“大王,你若不肯追击便直说,何必听拓跋顺的胡言乱语。三日之内就算黄河结了冰,也不能渡河。这不是错失良机么?燕军溃败,此刻不追击,他日大王必悔之莫及。”
拓跋珪呵呵而笑道:“陈留王,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怎知我不愿追击?只是在这件事上,上下意见要统一,免得争执不下。我大魏兵马作战,向来是要上下同心,同仇敌忾,方可取胜。我可不希望看到意见不一,心有不快。这对作战也不利。”
拓跋虔道:“可是……”
拓跋珪摆手打断,自顾道:“况且……天意这种东西,确实可以为我所用,增强信心和士气。若所有人都知道天意在我大魏,还有什么好怕的?我将来行事也更方便些。中原之国的君主都喜欢说自己是天之子,难道我便不能是上天之子么?那些百姓,不都吃这一套么?”
拓跋虔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听得糊里糊涂。
拓跋珪也不多加解释,沉声道:“拓跋虔听令。”
拓跋虔一惊,悚然道:“大王吩咐。”
拓跋珪凑近拓跋虔的耳边,低声道:“这样寒冷的天气,黄河很快就要结冰。只是河水流淌,不易聚合冰冻,需要一些助力。命你今晚带人以长草浮木撒于江面,以粗索拦截滞留。一旦结冰,便可冰冻不解。三日时间,冰冻尺许不成问题。呵呵,所谓的天意,何尝不是事在人为?”
拓跋虔惊愕瞠目,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常识可知,漂浮草木的河面更易冻结,因为冰层需要有附着之物,否则很难冰封,除非极寒。撒草木聚拢,更易冻结河面。
大王这是要促成河面结冰,他根本就是决定要追击的。
“大王,你瞧好吧。天黑之后,我便行事。”拓跋虔道。
“另外,传令下去,兵马做好追击的准备。这几日多喂些精料,多弄些羊肉给将士们吃,发放御寒毛皮。追击之路漫长,可要做好准备。”拓跋珪道。
“遵命!”拓跋虔沉声再道。
“光是这些还不成,就算河水结冰,也起码需要数日才能渡河。届时他们已经逃到数百里之外。燕军现在恨不得赶紧退回燕国,不能让他们顺利离开。放出鹞鹰,传令拓跋仪拓跋遵,命拓跋仪率骑兵追击,命拓跋遵于前方堵截。不必和他们正面交战,只需滞留阻碍他们的行程,拖延一天都有利于我大军追上他们。”拓跋珪道。
“遵命!”拓跋虔大声道。
“去吧。即刻行事。”拓跋珪摆手道。
拓跋虔大声应诺,兴高采烈的行礼离开。
拓跋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道:“想走就走,想来就来?当我大魏是什么地方?此番必要你们有来无回。不但如此,歼灭你们的大军之后,下一步,我要去燕国的中山城区瞧一瞧,看看河东之地,看看中原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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