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众人,回到内堂。酒菜已冷,张彤云忙命人重新热了酒菜。顾青宁替李徽更衣,陪着他入座。
夫妻三人喝了几杯酒,说了些话。张彤云见李徽神情有些不对,于是笑道:“夫君好像有心事?他们来说了什么?”
李徽叹息一声,轻声将燕国和魏国之事说给张彤云和顾青宁听。张彤云和顾青宁都张着小嘴惊的目瞪口呆。听到李徽说,燕国十多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被拓跋珪活埋了几万人的话,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我的老天,这些人怎么这般狠毒?打仗已经够残忍了,怎还将俘虏的兵士活埋了?他们都有妻儿父母,若是知道这样的惨事,岂不伤心欲绝?拓跋珪是恶魔么?当真无半点慈悲之心,真替燕国那些兵士伤心。”张彤云双掌合什,连连叹息道。
李徽苦笑道:“两国交战,哪有什么慈悲可言?设若燕国胜利,恐也未必会对魏国兵马慈悲。生死相搏,何谈其他?这世道本就如此。”
顾青宁轻声道:“是啊。还是道蕴姐姐说的对。我们只是有幸在徐州,有夫君和东府军保护,才能过上安稳平静的日子。徐州百姓有幸,只是得到了妥善的保护而已。徐州之外,皆为虎狼之地,弱肉强食,命如草芥,哪有什么慈悲?都是猛兽恶狼之地,妖魔鬼怪之域。”
张彤云微微点头。这些话不是她们独有的共识,而是整个徐青上下军民的共识。也正因如此,徐州秣兵历马,青壮踊跃参军,人人齐心协力的原因便在于此。他们知道,若不全力保护徐州,命运会有多么的悲惨。
“那些事倒也不必说了。燕国这一败,对北方局面影响甚大,可能会波及到我徐州。不过目前倒也不会直接影响我徐州,要看局势的发展。我所虑的,倒是阿珠和泰儿。他们尚在燕国,为风雪所阻。眼下燕国遭遇如此大败,我担心他们内部发生混乱,波及他们母子。哎,我真后悔允许他们回燕国奔丧,着实失策。”李徽皱眉道。
张彤云瞪大眼睛道:“哎呦,是呢。阿珠妹子还在燕国,泰儿也在燕国,这如何是好?这都快两个月了。上月阿珠派人送信来,说燕国下了大雪,天气寒冷。她兄长慕容楷担心他们母子的安全,想留他们到明年春天。慕容垂也亲自接见挽留,阿珠妹子不好太执意,也担心泰儿路上受不得严寒,所以便留下了。可现在这情形,恐怕不宜留在燕国了。得赶紧想办法接他们回来才是。万一出了什么纰漏,那可了不得。”
李徽皱眉沉吟,心中越发的担心。
本来阿珠去燕国的行程定好了只有一个月。八月底动身,九月底,最迟十月初便要回来了。但是到了九月下旬,阿珠命人送了信回来,告知李徽等人说回程恐怕延误。慕容楷因为慕容绍之死伤心欲绝病倒了,央求阿珠留下一段时间陪陪他。阿珠本就心地善良,况且慕容楷是自己的哥哥,终究不好忍心离去。
加之慕容垂接见阿珠,赏赐良多。对李泰也甚为喜欢,还带着李泰去外打猎玩耍。慕容垂也下旨挽留阿珠和李泰,要他们逗留些日子。阿珠也难以拒绝。所以,便想着过个十天半个月再启程。
李徽想着,慕容绍新故,慕容楷失去弟弟自然伤心。不管怎样,阿珠总是和他们是血脉之亲,留下来安慰安慰慕容楷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便也没有太在意,迟个十天半个月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到了十月中,阿珠又让人送来了信,说回徐州的行程恐又要拖延。因为关东下了大雪,严寒酷冷,道路难行。加之李泰受了风寒,发烧了几日,正在康养。慕容垂说,这样的天气大人都受不了,何况孩童。于是下旨不许回徐州,要他们留到明年春天再回去。
李徽接到信后颇为无奈。虽然有些担心,但一想,毕竟已经是隆冬,下了大雪之后,北方之地实在是不宜通行了。他母子的安全最重要,其他的倒还在其次。所以便也命人回信告知阿珠,让她安心在燕国逗留。明年开春,自己会派人前往燕国接她们母子回来。
但那时李徽尚未得知燕国大军于参合坡大败的消息,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重大的变故。现在想来,十月中下,正是燕军在参合坡遭遇攻击之时。那场大雪,恐怕便是参合坡的那场大雪。那之前不动身,便已经迟了。
如今得燕国内部必然一片混乱,这才紧张担心了起来。
“郎君不必担心,再怎样,珠儿也是慕容氏的王女,还有亲兄长在燕国,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泰儿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况且,他们母子是我李家的人,燕国那些人岂敢造次?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顾青宁柔声安慰道。
李徽苦笑摇头,心道:“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他们母子正因为是我李家之人,我才会如此担心。燕国胜了,或者是败的没有这么惨倒也罢了。此番燕国大败之后,可谓是元气大伤。目前的燕国上下,必是处于极度恐慌和混乱之中,他们必担心拓跋珪随之而来的进攻。在这种情形下,他们必想尽一切办法自救和求援。阿珠和李泰滞留燕国,岂不是他们向自己求援的完美人质?虽说是雨雪淹留,但这其中或许是另有考量也未可知。当初让阿珠去奔丧之时,李徽就觉得有些不太安稳。但碍于人情,不忍让阿珠失望才同意了。这或许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夫君倘若担心的话,可派人去燕国接阿珠母子回来便是。多派些人去。燕国不至于不让他们回来吧?路上或许不好走,无非多备物资,多带些御寒之物罢了。”张彤云道。
李徽缓缓点头,微笑道:“也是,我明日派人去燕国出使慰问,顺便接他们母子回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也不必担心。来来来,喝酒,不谈此事了。无论如何,明日我要出征了,也顾不得这些了。南方之事才是目前最紧要的。”
李徽并不希望将恐慌情绪带给张彤云和顾青宁。他不能告诉两人,就算派人去接,燕国若有他想,恐怕也要滞留阿珠和李泰。燕国如今需要一根救命稻草,他们很可能会向自己求援。若动了这样的心思,阿珠母子便不会那么容易被允许离开了。
……
次日清晨,李徽于校场整军出发。荀康等人于城西长亭摆下酒宴为李徽饯行。
饯行宴上,李徽请苻朗持自己的亲笔慰问信出使燕国,一则探知燕国内部情形,证实兵败的消息,搞清楚燕国的应对之策。另外也请苻朗将阿珠母子接回徐州。
苻朗欣然领命,表示明日他便动身出发。
辞别众人,大军向西出发,直奔邗沟而去。此行水陆大军两万。昨夜郑子龙率三干水军乘坐百余艘战船已经先行出发。因为此行携带有大量的重型火器,大量辎重,路上运输不便,所以以战船护送货船运往庐江是最为便捷的方式。
李徽则率领步骑军一万多人从陆路前往。路程遥远,淮西之地道路不畅,水网密布。估计赶到庐江郡的时间起码在十天以后了。
出淮阴往西这段路程倒是好走,通向一百五十里之外的邗沟有驰道相连,路况甚好。即便昨日下了一场薄雪,却也并不影响赶路。
向西行了二十余里,抵达西关镇时,李徽忽然看到路旁小亭之侧有车马停留。亭子里站着三个熟悉的身影,顿时颇为讶异。
他策马上前,大声笑道:“阿姐,萼姑娘,小翠,你们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好了不来为我送行的么?”
那亭中三人正是谢道韫小翠主仆和萼绿华三人。前日李徽前往茶园辞行已毕,谢道韫说过李徽走时她不来相送了,没想到她还是来了。
谢道韫身着白色裘衣,风帽遮掩着头脸,见到李徽前来,褪了风帽嗔道:“又不是来送你的,我是来送萼姐姐的。”
李徽翻身下马,走向亭中。向着萼绿华拱手笑道:“怎么?萼姑娘要走么?在徐州住着不舒坦么?谁得罪了你,告诉我,我去找他麻烦。”
萼绿华行了个道稽,微笑道:“要说有人得罪了我,倒还真有。那便是李大人你了。”
李徽笑道:“我怎么得罪你了?”
萼绿华笑道:“你怕是忘了之前约定的事情。你答应年前下雪之后,去茶园聚会,和道蕴合作吹奏那空谷幽兰之曲给我听的。却又要领军离开,此事岂不是落空?言而无信,岂非是得罪了我?”
李徽一愣,旋即笑道:“原来是这件事,哈哈哈,倒也是。不过时间多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那也没法子。萼姑娘不是规劝我为天下计么?谁愿意这种时候出征,还不是听从了萼姑娘的劝告?要怪,便只能怪你自己了。”
谢道韫在旁莞尔笑道:“萼姐姐,若论辩才,你恐不是他对手。”
萼绿华笑道:“罢了,原来是我自己的错。堂堂徐州之主这般无赖,倒是见识了。”
李徽大笑起来。
步入亭中,见石桌上摆着几盘小菜干果,还有一壶酒。李徽笑道:“这么冷的天气,跑来送行作甚?阿姐有心了。”
萼绿华道:“李大人莫非真以为我们是来送你的么?道蕴是来为我送行的。”
李徽一愣道:“当真如此么?萼姑娘要去何处?怎么没听青宁说起?还回来么?”
谢道韫淡淡一笑道:“看来弘度对萼姐姐颇为在意呢,似乎颇为紧张呢。”
萼绿华脸上微微一红,很快恢复寻常,笑道:“李大人是嫌我在徐州碍手碍脚。我这个人,闲云野鹤惯了,说话也不中听。常在茶园待着,他怕是都嫌我打搅了你们卿卿我我的好时光,巴不得我走呢。”
谢道韫嗔道:“哪有此事,萼姐姐怎么也是方外之人,说的这些话倒像是市井之言。”
萼绿华道:“我早说了,出世便是入世,方外便是市井。你至今才知么?”
谢道韫微笑不答,转向李徽道:“萼姐姐在徐州待得久了,想要去蜀地一游。我便在此送她。恰好你也出征,便随着大军一起走。顺便也送你一程。你只是借了她的光罢了,可不是特地来送你。”
李徽点头笑道:“我明白,我是沾了萼姑娘的光了。那也无妨。萼姑娘,我得说一句,西去大军云集,沿途可不太平,你可要当心。桓玄大军就在石城,听说拉丁入伍,盘搜行人,很是严厉。”
萼绿华道:“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桓玄大军压境,大战一触即发。桓玄是要进京城篡位的,你挡了他的道,恐难避免一战。你什么都想要,最后恐怕什么都得不到。”
李徽听她话里有话,笑道:“哦?听起来你似乎对我出兵之举另有看法。”
萼绿华道:“我可没什么看法。我对这些事可没什么见地,我只是觉得此行颇为冒险。我怕你攒了十几年的家底,一败之后全都没了。你败了不打紧,可苦了你家中这些孤儿寡母了。道蕴嘴上不说,心里极为担心,你又怎知?”
李徽看向谢道韫,谢道韫忙道:“我担心什么?郎君自有他的分寸。我相信他。”
萼绿华道:“你最好别私底下掉泪,写那些担心的诗文。什么‘松筠影里旧苔深,鹤唳空山不忍闻。莫问归期添篆字,恐随征雁入秋深’。呵呵,你听听,我拜读过你之前的诗文,登泰山诗云‘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岩中间虚宇,寂寞幽与玄。非工复非匠,云构发自然……’。何等的清雅玄幽,豁达闲适。谁能想到,十年时间,谢道韫也作怨妇之吟了?可见女子还是不能嫁人,嫁人生子,连才气心气都变了。”
谢道韫红了脸嗔道:“你怎么偷看我的诗?”
萼绿华道:“什么叫偷看?你摆在桌上,我生了眼睛难道不看?”
谢道蕴只得叹息无语。
李徽沉声道:“阿姐不必担心,此去未必一战。即便是不得不战,我也有信心取胜。我本以为这些事无需解释,也不想让你们担心,但看来还是让你担忧了。”
谢道韫笑道:“只是有感而叹罢了。年纪大了,心境自然不同。莫听萼姐姐之言。你自做你该做的事去。不过确实需要小心。萼姐姐,我有一不情之请,你此去蜀地之前,可否在军中逗留一些时日,待局面稳定之后再走。你有谋断之才,又有高深武技,也许会帮得上李郎。”
萼绿华道:“不用你说,我也要瞧瞧热闹。此番乃天下大局关键之期,我自然要瞧瞧如何发展。李大人,你若觉得不便,我可暗中逗留。我可不是为了道蕴的请求,也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这天下的局面,为了践行我天师教入世为民之道。”
李徽本想要拒绝,但听萼绿华此言,倒也不好多言了。于是笑道:“萼姑娘肯在军中逗留,我求之不得。那便多谢了。”
谢道韫和萼绿华对了一下眼色,露出会心一笑。其实在得知李徽出征之后,萼绿华便有意前往。两人商议了之后,都认为此番出征非同寻常,很可能会和桓玄发生大战,胜负难料。谢道韫便拜托她保护李徽。所谓云游蜀地,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见李徽并不推辞,谢道韫心中也安定了下来。萼绿华武技高强,有她保护,李徽的安全便不必担心了。
对李徽而言,他倒不是希望萼绿华帮自己什么,只是为了安谢道韫的心。况且,萼绿华没准还真能帮到自己,起码她武技高强,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她的医术也不错,在徐州这年余时间,倒也弄出来不少药方,颇有效用。倘若有人受重伤或者是难以医治之伤,或许可以有所助力。
当下谢道韫斟酒相敬,几人饮酒作别。李徽命人取来一副盔甲让萼绿华穿着,毕竟是军中,女子随军终是禁忌,需要遮掩一番。萼绿华便以亲卫的身份随同大军一起出发。
……
石城。桓玄大军于十一月初抵达此处,大军驻扎于石城内外的旷野之地,军营绵延十余里,气势磅礴。
此石城非丹阳郡所属的石城县,乃是宣城郡所属,后世叫做安庆的一处地方。此处沿江,过石城其实便已经正式进入了扬州之地。
石城以西,有处大泽叫做雷池。所谓越雷池一步之言便是出自于此。昔年庾氏之主庾亮掌权,为中书令。苏峻有反意,为江州刺史温峤所察觉。温峤写信给庾亮,提醒他当心苏峻作乱,想要率军东进扬州以防万一。结果庾亮反而担心温峤的兵马进京,于是写信给温峤,警告他‘不要越雷池一步’。
自此,越过雷池进入扬州,便成为了意图威胁京城的一个代名词。后世演进为不可越过限制的范围和界限。
如今,桓玄大军越过江州界,抵达石城之后,那不但是物理意义上的越过雷池,更是象征意义的越雷池,正式进入了象征着大晋社稷权力核心的扬州之地了。
桓玄很兴奋,在大败司马道子兵马之后,他便有即刻进军京城的打算。他认为,自己入主京城的时机已经成熟了,司马道子将无力阻挡他的行动。
但他的手下有人是清醒的。
卞范之及时的制止了桓玄的激进想法,他提出了一系列的问题。
攻入京城的时机是否真正成熟?兵马是否齐备?桓玄是否想好了进京之后该怎么做?以及,除了司马道子之外,将势力扩充到了庐江樊城历阳三郡的李徽是否会袖手旁观?
其他的都还好说,无非大规模的整备兵马,做好一举攻入京城的准备。但眼前庐江郡驻守的李徽的东府军阻拦在前,是否无视李徽的兵马一路攻过去,从而和徐州李徽结怨?
为此,桓玄不得不在石城停下脚步,召集帐下众人商议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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