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武门外,郑克殷率众向已经身着黄袍、头戴明制王冠的延平王郑克塽正式告别。
郑克塽在登上马车以前,欲言又止,欲伸手又止,仿佛是想拉着郑克殷的手好好地互诉忠肠。
但王上一定知道,大庭广众之下,他绝不可表现出与郑克殷的亲密关系,以免引起冯、刘一派的警惕与怀疑。
最终郑克塽只是冷冰冰地落下一句:“如若大阿兄之死的真相被查明,请司长大人及早向金门朝廷禀报。”
郑克殷自然答应了下来,“遵命,陛下。”
兵官冯锡圭、四王弟郑克壆此时走至郑克塽的身后,没给两兄弟有更多的说话时间:“陛下,该启程了。”
郑克壆无论行走还是说话时均毫无表情。
郑克殷这几日没有与这个四弟有太多接触的机会,仍然难以把握郑克壆在金门的地位与作用,他又会是哪一派人,有何种倾向,是否能够拉拢。
现在看来,最好是暂且把郑克壆视为冯、刘一派,不要向其暴露过多迹象。
郑克塽等人陆陆续续地登车、上马,其中郑秉诗可谓是其中最为大胆的一人,一个女孩子家,竟拨开车厢帘布,向着郑克殷的方向挥了挥手!
郑克殷只怕八阿叔郑温知道了这种招摇的举动,可得好好教育她一番。所幸仅是这样的动作,应当不会有人认为是因为秉诗与二堂哥有着旁人所不知的关系。
目送着这一大帮亲戚远去之时,郑克殷心中希望郑克塽能够找到郑克坦这道口子并加以利用——冯、刘一派多半不会对郑克坦有什么警惕,郑克塽想要与圭谷通信的话,郑克坦一家便会是最好的渠道。
“好,我们也回去吧。以及汤谷门外的番民祭奠营地,到了今日也可以解散了。”
车马队伍向着雨雾濛濛的北方远去之后,郑克殷起了身,拍了拍因跪地而有沾染尘土的衣袍,向身旁的亲信们如此说道。
回过头进城往殖民司邸走去的路上,郑克殷也在脑海中梳理起目前的最新形势。
到了今日,可以说郑克殷已经彻底掌握了殖民司,而殖民司向来掌握着圭谷、合儒二州,这便相当于郑克殷成功掌握了半个扶桑辖地!
尽管金门住着更多的明人,从人口、经济和兵力等方面而言金门和圭谷双方大体是六四开,金门方面仍然是占上风的一方,但现在郑克殷已经有两条明确的路线可以扭转局势。
其一,便是迅速接纳和教化越来越多的番人,使加利福尼亚数十万原住民成为自己的力量,就如同无数轻盈的羽毛聚集起来却可以组成有力的巨翅那样;
其二,便是利用金门郑家内部对冯、刘一派感到不满之人,这些亲戚是郑克殷可以将自己的影响力渗透至金门的最佳渠道,是金门城这座大城暗面的一道不为人知的小门。
原本郑克臧、郑克殷因螟蛉出身,在郑家内部同样遭到鄙夷,叔父们说再多“和气”“团聚”也不过是表面说辞,内心之中可并不打算与这俩庶子有什么接触,更别谈合作了。
另一方面,他们真的只是想当太平王爷,冯、刘一派毕竟能够确保他们一世安稳,他们便没有任何动力去改变现状。会觉得难道躺平不好吗?
但同辈的阿弟们和亲堂们却有不相款的想法——
这一批克字辈和秉字辈之人年轻气盛,一旦其中有人意欲大展宏图,渴望建立如国姓爷那般的不世之功,便会幡然察觉,原来郑家被拷上了金色的锁链,在金门早就失了权势!
因这样的心理,同辈的郑家人反而将郑克殷视为“郑家的最后希望”,不再因他的庶子出身而瞧不起他,反倒在充分了解情况之后对其才德表露出高度认可。
当然,克塽、克坦、秉诗等人,要打破长辈们给戴上的思想之箍,搁置嫡庶问题,恐怕还是经历过一番心里斗争的。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天镇南监察使冯锡韩没有前来送别王上车马。王上若是问起,冯锡圭多半会以三弟卧病作为解释蒙混过关。
但实际上,冯锡韩必然是得到了冯锡圭下达的“暂避风头”的死命令。
如果郑克殷的预料没错的话,不久之后,金门必会下诏撤换监察使,冯家兄弟将会派出他们认为更有能力且更有可能镇住郑克殷之人。
那个人会不会是他们原本想扶上殖民司司长职位的黄良骥,郑克殷仍很难预测。
不管怎样,送走王亲国戚与金门重臣之后,郑克殷终于能安心地坐在殖民司邸的司长书房之中,取来地图、文书与纸墨,展开对未来的规划。
近期事宜其实仅有两点,一是郑克殷须亲赴合儒,推进郑克臧死因的调查;二是若哪日监察使被正式调换,那么他们得及时准备好迎接工作,并挡住新官上任的三把火!
其中前一件事可能没那么简单——目前嫌疑最大的凶手乃是越汕部民谭磨水,但既然谭磨水已经从合儒逃出,恐怕将很难将其抓捕。
相比于直接抓到凶手、找出真正的毒药,郑克殷更倾向于利用这一点展开事关长期规划的一次实践——
既然谋杀郑克臧的是越汕部,那么,扶桑殖民司将会向越汕部正式宣战,使越汕部的人全部被纳入扶桑统治之下!
之所以有此规划,自是因为郑克殷有绝佳的参考对象。
在原世界线中,从1769年到1848年的近八十年间,西班牙人和之后的墨西哥人采用广建传教村的方式来同化原住民,其实是相当有效的——
原住民的的确确学会了农耕、放牧、建筑、纺织、做手工、讲西班牙语和崇拜上帝,在加利福尼亚大地形成一个个自给自足的近代型社会,可谓脱胎换骨。
而建立传教村的第一步,便是要将原住民聚集起来,建立村镇。毕竟分散的狩猎采集村社难以管理,必须集中;并且因为总有原住民厌恶全新的生活方式,方济会的传教士们往往要设立严厉的规矩,严防原住民怠工、犯罪或逃跑。
有如此直接的经验可供参考,郑克殷自然没有必要重新制造轮子,从零开始制定全新的策略,但这意味着要一定程度地否定郑克臧的殖民理念。
先司长对澳龙人的社会文化高度尊重和包容,基本不打算直接、粗暴地加以改变,而只是派遣殖民司官吏指导他们原地种植、筑屋,将原来的村社变成围绕在殖民城市之外的小型村镇。
不过一件意外之事,打破了郑克臧的习惯做法,给郑克殷带来了他想要的经验。
那便是冯、刘一派占取金门之后对耶蓝社、巫犁社和扫宋社三社澳龙人的驱逐。这三社澳龙人,被合称为“南迁三社”。
郑克臧接纳了南迁三社的社民,直接安置在圭谷城内与城郊近处,这几年间三社社民的汉化速度明显快于在村社原地接受教化的其他番民,基本与汉民无异。
这种安置教化方式的效果很好,汉番各族之间建立了深刻的友谊,汉人平民甚至会为番人朋友出头而得罪权贵,便是足以管中窥豹的一例。
现在圭谷城的发展已经大体稳定,那么殖民建设的重点也很明显了——合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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