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眼见出云落入阵相,众人忽觉天地肃,跟着轻风吹来,幻象烟尽,天地竟然变作黑白二色。
一道劲力陡然从天落下,以出云为坐标,击中这方深谷,浩荡烟波,睥服四极。
“落子天元,舍小就大!”
出云缓缓睁眼,悠悠然道。
奕棋之中有天元落子之说,是说黑棋先行一方,落子于棋盘正中。
但现代弈棋中有云:金角银边草肚皮。落子天元不仅会浪费先手优势,更不利于围地占目,常常是棋手们最不愿下出的一手。
出云如今陷入重围,本已无先手之说,如今落子天元,反而能够做到弃小取大,旁征博引。
须知“天元”乃是奕棋中的“天命”和“天机”,是棋盘中的最高点。故而有国手曾云:“先着天元者,无敌于天下”。
本来落下如此险棋,击入腹地,出云断无幸理,可偏偏就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从内而外攻破幻象。
王一亦是没想对方竟有如此魄力,这一招若是不慎,就会被自己直接寻到气机脉络,变成瓮中捉鳖,功亏一篑。
可他如今不仅击破幻象,更是占据高位,得了先手。正应了那一句:“落子天元,根基实为妙手,根基虚为俗手。”
这一切常人绝难办到,足可见他自身根基之雄厚,已经到了天地一心之境。
出云从幻想出来,看到王一立足未稳,却不趁机反攻,只是直直发愣,盯着王一。
王一皱眉问道:“真人既破了幻象,如今我气机混乱,为何却突然停手?”
出云摇摇头道:“道长刚才手下留情,贫道此时亦不能恩将仇报!”
王一笑道:“真人颇有上古之风。”
“上不上古不知道。”出云淡笑:“只是心里告诉我不能这么做。”
“道贵守一!”王一点头认同:“许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做了道士也惘然。我现在倒是明白真人为何能够做到化本手为常态,筑妙手于高台。”
“道友,谬赞了!”出云行礼道:“不过舍小就大,逢危须弃罢了。”
王一又道:“真人与我交手,寥寥数招,我便已体验到真人弈棋之道诸多神妙之处。但直到现在,都是你攻我守,如今该我出手,不知真人做好准备没有?”
出云面目严肃,沉声道:“求之不得!”
王一双眼咻抬,浑身松松垮垮,但是体内气血已经开始快速搬运起来。
他鼻尖一呼,便有气柱,惊地众人怪叫连连。
只听王一朗声道:“真人有弈棋之道,我亦有一门领悟自大海的武功,名曰‘求不得’,论起精微玄妙,比不得真人数十年苦心孤诣。自觉还有诸多疏漏之处,还望大师不吝指教。”说罢,王一扬起脸来,看向对面。
两人打到现在,其实招招凶险。本以为过了很久,其实也就几分钟而已,概因太过全神贯注,一时竟忘了时间流逝。
这样的好对手,可遇不可求,比起与轮回之主的生死角逐,此时才算有了几分比武切磋之妙。
他手比阴阳,右脚一踩一抬,只听‘啪’一声,地面直接踩裂,而后身子猛地前蹿,一扬手,筋骨齐鸣,接着便是一串如走珠炮的声音从肩背关节处发出。
这一招“单峰贯耳”毫无花哨,拳拳到肉的攻击,比起出云弈棋之道的攻心,少了许多细雨楸然,空灵悠远,但却如似万里长风从九霄之上狂啸而过,充满了爆裂狂躁的气息。
众人都被这踏地的惊天一响给镇住,出云也禁不住绷紧身子,眼中一扫浑浊,变得冷峻逼人,直勾勾盯着王一的动作,流露出一丝凝重神气。
别看他出手如仙人,以为不食人间烟火。真要被这一拳打中,不死也要脱层皮。
出云右手挥舞,幻如流光,在王一打中自己之前,轻轻巧巧捏住对待手腕,只是对方余力不绝,令他身子颤抖几分。
出云心中讶异,对方金身之强,天下无双,只要以逸待劳,自己便会不败自败。适才自忖不能胜之,才行险用攻心之法,不想却落入囹圄。幸亏自己这弈棋之道,极善化俗为妙,驱死为活,这才侥幸得脱。
如今听到对方竟要主动出手,更是求之不得,自己便可趁机后发先至,徐徐图之。
可这一交手,刚才的喜悦便骤减八分。如此大的力气,早就能横推碾压,或许只有三丰真人重生,才敢行以弱胜强之法吧。
但与此同时,出云心中作为武当第一人的傲气也被激发,凭借深厚的基本功,虽惊不乱。
他拿住王一手腕,先往后一推,随后缠手而上,五指轻动,极为灵巧,挥手一拂,就要来打王一麻筋。非但如此,小指尾端也俨然化为铁杵,去戳王一肋下穴道。
一招分三式,三式皆不同,分有御、缓、攻三效,可谓尽得一气化三清之妙。
殊不知此时在出云眼中,早已没了王一的身影,只有以经天纬地化作的一张大棋盘,交错之间,全是王一的破绽,他执子拨弄,往来如箭,横扫纵挑,无所不为。
王一气血鼓动,每次都能在对方戳中死穴之际,将对面手指震开,故而每次出于出手,总是偏离几寸。
出云心中微惊,常人硬功再强,对敌之时,只要气机流转,必有轻重缓急。如此自己只需审察其势,必能窥到其薄弱处,从而以点破面。
王一武功再高,自然也逃不过这个规律。可出云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王一的气血强横,几乎是常人几百几千倍,就算是薄弱处,也要胜过其他人最强处,早已不可以常理来揣度。就算明知是其弱点,一指戳去,攻势受阻不说,更还有一股奇怪劲力反弹回来,令他手腕酥麻,皮肉颤痛。
“道友,你说的大海之道我没瞧见,只看到一副重重的龟壳。龟也是大海之物,莫非这就是道友说的大海之道?”
出云久攻不下,有心激一激王一。可王一哪里不知他的打算,刚才出手只是试招,此时此刻才要见真章,于是哈哈一笑:“真人莫急,且看我接下来的变化。”
话音一落,五指箕张,暗劲透指而出,忽凝忽分,又似波涛怒海,汹涌而来。一时间,体育场内竟刮起一阵怪风。
出云直面海潮,顿时心惊肉跳。不想这世上有人隔空打人,凌虚发劲,竟有这等威力。
虽是无形之气,却已胜过世间无数神兵利器,而且招法之妙,竟是自己欲施不得的后发先至,不仅将一盘棋子通通扫乱,就连经纬错节也在他身上逐一消失。
出云瞧得骇然,这样怪相他当年只在磐石身上见过。可那是十几年前,自己奕道之术尚不完备。如今自觉比之从前胜过百倍,遇到磐石也敢言不败,不料遇到一个王一,金身无敌不说,内功外功竟都俱臻绝顶,比之自己可谓犹有胜之。
这大海潮汐,沛然难当,眨眼之间已到出云眼前,什么经天纬地,什么落子无悔,通通一扫而空。
出云自忖绝能抵挡,当下分出两劲,一者为白,一者为黑,二者技法不同、强弱大异。他自负算力超绝,已经能够算到王一劲力之后三百多种变化,于是一心数用,动须相应,居然也能配合无间。
黑子击强,白子抚弱,顷刻间就像剥落笋壳一样,把王一最外一层劲力剥落下来,若是再进一层,从心所欲,随机生变,便可将一身绝妙才情体现地淋漓尽致。
二人此时竟似心有所感,以劲力相和,奏出一曲绝妙乐章,海潮声、落子声,两种质地各异的音声,就在这种交锋之下逐渐融为一体。
众人何曾见过如此神技,耳听目视,无不骇然。
王一眼前一亮,振奋道:“真人,这是何招?”
出云傲然说道:“奕道十决,动须相应!”
“好!”
王一哈哈一笑,大手连挥,搅动无边海浪,一时间海底海面出现无数暗流,看似平静无波,实则都是道道动辄断首的强横暗劲。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出云眼中,王一己将大海潜流,旋转之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每一道劲力都在盘旋,化作无数细小的漩涡。
它们纠缠汇合,由小变大,加上本来势能,后面都不需再用什么力气,暗流已蒙自己化作千奇百怪的模样,你牵我,我拉你,环环相套。
等你想要用劲应对时,它们偏又能骤然分散,各行其是,势如地心绕轮、星辰拱卫,将王一护在中心,分而不散,聚而不乱,最终化为一个巨大的漩涡。
出云置身其间,须发道袍吹地尽往后扬,心神亦随之旋转,端端无法自已。
一股无限惆怅突然涌上心头,似乎阅尽生平引以为憾之事。
“唉!”
一声重重叹息在众人心头响起。出云低眉顺眼,竟已全无斗志。直到暗流近身,皮肤生痛,心中一子骤然落下。
他身子一抖,暗呼一声:“死关!”
死关一出,截下他本身气脉,本该投子认输,却也将他从这股情绪中拉脱出来。
两人之间交手,看似过了许久,实则只有一瞬。
王一见到出云醒来,虽然惊讶,但大手已经欺尽出云喉咙之前,对方绝无反击之能。
此时此刻,出云也不得不服对方武功之强,修行上的天分更是有所不及,唯一胜过对方的只有一个岁数罢了。
可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辈,思量再三,油然生出些许敬佩之时,身子竟也往前迈了一步,踏尽滚滚暗流之中。
王一一惊,提醒道:“真人,凡事可一不可二,我可绝不会给你落子天元的机会了。”
出云忍着气闷,朗声应道:“奕道十决,岂会轻予?看我这招‘势孤取和’!”
他此刻如大海孤舟,正应势孤,王一也是好奇,我胜券在握,你又如何和之?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出云身影瞬间变得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好像要化作一片云飘走,又似要沉入这滚滚洋流之内。
王一顿感怪异,管你轻重迟缓,我无所不包,你就变成风能逃的了?
一股危机感忽然浮上心头,王一天眼一张,只见无数经纬细线,不知何时已穿行于各个洋流之内。
王一眼神一变,出云竟然拿自己做机杼,将他各种劲力一一串联起来,和对方气机连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三劫连环,万里无一,无论你如何破阵,都要以和棋收场。
这一招尽含“入界宜缓”、“慎勿轻速”、“彼强自保”之妙,但又与以上三诀有所不同,反而是更上一层的升华。
王一冷哼一声:“你想和,我偏不让!”
五指举天一拿,大海肃然一静,远方乌云密布,海内鲸啸无穷,似灵非灵,云空不空。
“咕噜噜……”
空气中都生出一股灼热感,那是劲力穿插摩擦生出的热量!
“轰隆!”
暴风骤雨陡然落下,海天猝然相接,洋流婉转,如行云流水,又变化如龙,繁密处针插不入,旷达处苍天可容。
携天雷暴雨之势,王一以强横无匹的姿态挣脱了出云的和棋困局。随后无双海潮涌至,将他推向深渊。
围观众人看来,只觉得是王一跑过来挥拳去打出云,出云往前冲去,王一收拳狠狠推了出云一把。
殊不知二人之间已经经历了极为凶险的较量。
出云脸色苍白,唇眉颤抖,目光复杂地望着王一,纵他见多识广,察遍古今,再找不出一人能把功夫练到这样随心所欲,随遇而安的境界。
即便败了,不知为何,也觉双目如洗,双耳一清,心胸空阔,俨然阴云拂尽、长空一碧。
就好像一个初中学霸,突然接触到高中知识,那种打破壁垒的喜悦,令他身心愉悦,跃跃欲起。
“啪啪啪……”众人情不自禁,纷纷鼓起掌来。
王一笑道:“真人如今可看清了?”
出云知他揶揄,也不恼怒,反而旷然笑道:“正如道友所言,你若不行,天下已无可行者。”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竟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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