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负皇恩的吃人魔王带着坑蒙拐骗得来的钱财返回台湾筹备谋反。
这句话的确是实话,然而刘安云却不是风风光光离开京城的,而是夹着尾巴连滚带爬逃出京城的。
刘安云又为什么要逃出京城呢?
这点看看刘全的遭遇就知道了。
这一天,刘全突然带着两个男子来到了刘安云的面前,见面就指着其中的一个男子说道:“少爷,给你介绍一下,他叫老六。”
刘安云疑惑去看那個叫老六的男子,见他生得獐头鼠目歪瓜裂枣,颜值方面虽然稍微比刘全强点,一侧太阳穴上却贴着一张小膏药,将他衬托得更加猥琐。同时那个叫老六的男子也赶紧向刘安云行礼,谄媚说道:“见过少爷。”
“少爷,这个叫老九。”
刘全又指住了另一个男子介绍,刘安云再看这个老九时,见他生得白白胖胖五官平常,点头哈腰的冲自己作揖鞠躬,说道:“小的老九,见过本家少爷。”
“本家少爷?什么意思?”
刘安云彻底糊涂了,好在刘全立即开口,说道:“少爷,小的求你一件事,能不能把老六和老九也收做你的跟班,带他们去台湾给你当差跑腿?”
忠心耿耿的刘全难得开口恳求刘安云一次,刘安云当然是很爽快的立即点头,又疑惑说道:“收他们当跟班当然没问题,可是没头没脑的,你怎么给我找来这么两个跟班?”
“少爷恕罪,小的领了他们一个大人情,必须得还,所以才带着他们来投奔你。”
脸皮厚度一向不错的刘全难得有些扭捏,然后还是刘全把刘安云拉到了一旁低声嘀咕了一通后,刘安云才瞠目结舌的知道了这件事情的真相。
原来,老六和老九之前都是崇文门税关的杂役,虽然没有什么实权捞不到什么象样的好处,可是在崇文门税关这个天天货如轮转的油水转运地里,两个小子还是多少分到了一点残羹剩饭,日子过得相当逍遥。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可以大把捞钱的衙门里,即便是杂役岗位也竞争无比激烈,前段时间崇文门税关一次小小的人事变动,靠山突然倒台的老六和老九就被撵出了崇文门税关,成了两个无业游民。
已经见过了猪跑,老六和老九当然做梦都想回到实权衙门当差,然后听说了淡水即将开关和刘安云要去负责征收关税后,又以吃瓜群众的身份侥幸与刘安云主仆见过两面,老六和老九便很快盯上了刘全,决定走通刘全的关系,到刘安云的手下混一碗饭吃。
这两小子也很舍得下本钱,拿出了他们的全部积蓄,先是用重金买通和府下人,争取到了与刘全见面的机会,又明白告诉刘全说,他们在怡红楼里买下了一个清倌人的头夜,要送给刘全当见面礼!还拍着胸口保证,说那女的在容貌方面绝对不会让他刘全失望!
长这么大了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几次,早就憋疯了的刘全当然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然后经过了一个难以描述的晚上后,刘全就把老六和老九带到了这里,恳求刘安云把这两个前税关杂役收为跟班。
听完了忠仆的介绍,刘安云也再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结果就在刘安云感叹连连的时候,郑崇和却衣衫不整的跑回到了刘安云的面前,刘安云一看奇怪,忙问道:“崇和兄,你怎么了?怎么好象和人拉扯过?”
“不是拉扯,是差点被人撕了。”
郑崇和哭丧着脸回答道:“好家伙,二十几个在福建会馆和我说过几句话的同年,生拉活扯要拽着我去喝酒,在大街上把我的汗巾(裤腰带)都扯掉了,差点没拽掉我裤子。”
“同年请你喝酒?那是好事啊,你为什么不去?”
刘安云一时没转过这弯,郑崇和苦笑道:“但问题是,他们除了要请我喝酒,还要我把他们引见给你认识,这么多人,我敢带来和中堂府上吗?你招架得起吗?”
刘安云彻底无语,然后又一咬牙说道:“赶紧走,尽快走,悄悄的走,否则我真的招架不住了!”
刘安云确实也招架不住了,自从内务府宣布了挂名为钱粮衙门主事的刘安云到淡水负责开设海关和征收关税,老和家门前排队求见的官员就很快数量倍增,新来的生面孔虽说官职不高,却毫无例外的是请求拜见刘安云,给老和家的门子创造了相当不少的额外收入。
不用多说,这些人当然都是来找刘安云拉关系套交情的,然后不是想把自己的亲戚朋友安插到淡水海关当差,就是想安排自家子弟跟着刘安云去淡水上任,其中光是想给刘安云送师爷的就有十几个,还有七八个则是想把自家女儿嫁给刘安云,解决刘安云的终身大事问题。
就连老刘全都来横插一脚,给刘安云引见了两个赋闲在家的低级官员,请求刘安云给他们安排差使,好在这两个低级官员曾经在崇文门税关干过,有着相当丰富的关税征收经验,所以刘安云也没驳老刘全的面子,一口答应了下来。
当然,刘安云也不是让老刘全白白卖官,做为交换条件,老和家的下人从此再也不敢随便放人进来拜见刘安云,已经被纠缠得焦头烂额的刘安云这才稍微轻松了一些。
可该来还是躲不过,刚靠老刘全镇住了乱收门敬的和家下人,施秉仁又带着他的两个庶子跑来引见给刘安云,以世叔身份恳求刘安云提携他的两个庶子,刘安云无法推脱,只能是硬着头皮答应——答应等施秉仁把承诺的粮食送到淡水,自己就马上给他的两个儿子在海关安排差使。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安云当然也就只剩下了赶紧跑路这惟一一个选择,七月二十四刚在内务府走完手续,拿到去淡水开关的圣旨,二十五做好了最后的准备,二十六这天的清晨,刘安云也来不及向和二与老阿桂等人辞行,赶紧就带着自己好不容易坑蒙拐骗得来的二十来万两现银撒脚丫子跑路。
别提什么小玲珑,前后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单独相处的时间更是从来没有,刘安云和她的关系当然没有亲密到必须要分手告别的地步。
在镖队的保护下到得德胜门外,额勒登保已经带着两个同伴在那里等候,见面后,额勒登保很直接就给刘安云介绍两个同伴道:“他叫安布伦,他叫乌热松,都是我的好兄弟,我们走。”
安布伦的性格与额勒登保非常相似,都是不爱说话喜欢沉默,乌热松却恰好相反,既活泼好动又非常喜欢说话,简直算得上半个话唠,不过在得知他曾经在战场上背着受伤的安布伦,与额勒登保一起杀出敌人的包围后,刘安云也马上就知道到了关键时刻,可以放心的把自己后背交给这个小子。
这也是来到了这个时代后,刘安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京城,之前通过上一个刘安云留下的记忆了解城外的世界,刘安云的感触还没有那么深刻,然而在亲眼看到了乾隆盛世真真正正的民间景象后,刘安云却又经历了一种触及灵魂深处的震撼,那就是……
太穷了!
以前只是在京城的内外九城和近郊活动,刘安云虽然也见过许多的穷人和乞丐,可是因为天天都能看到京城吸血天下带来的畸形繁荣,对这个时代的贫穷与苦难还感触不深,甚至还有一种这个时代的百姓生活还勉强过得去的感觉,然后也下意识的认为其他地方也应该都是这样。
真正走出了京城,刘安云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贫穷限制了自己对这个时代达官权贵的想象,京城的畸形繁荣,也严重限制了自己对这个时代究竟贫穷到了什么地步的想象。
道路两旁的民居房舍,几乎都是土墙草顶结构,东倒西歪破破烂烂,矮小得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些房子到底是人住,还是什么猪圈牛舍?而且离京城越远,房子就越破。
道路上来往的乡间百姓,还有道路两旁耕种的农民田夫,不管男女老少,几乎每一个人都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衣服裤子上补丁摞补丁,差不多所有的小男孩都光着上身,还有许多女孩也是如此,更让刘安云不敢想象的是,一些年龄已经不小的女孩甚至成年女子,竟然连裤子都没有穿的(非夸张,曾大美发师在家书中承认过)。
最让刘安云不忍卒睹的,还是那些死去的弃婴,道路的两旁,河道的中央,路边的垃圾堆里,经常可以看到不知道原因被抛弃的孩童尸体,一只只苍白的小手与掩盖他们的秽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后世教育培养出来的刘安云看得良心一阵阵抽搐。
别说什么这是在污蔑乾隆盛世,丑化大清八旗,马戛尔尼带着英国使团来到京城拜访时,使节团成员约翰·巴罗做过一个粗略的统计,仅仅是在京城周边,他就看到了不下九千具的婴孩尸体。
让刘安云大开眼界的还在后面,还算顺利的抵达了通州码头后,还没等刘安云看清楚这个大运河终点站到底是什么光景,无数衣不遮体的穷苦百姓就已经涌来上来,或是哀求乞讨,或是询问是否需要搬运工人或者雇佣船只,还有一些人甚至表示只要给口饭吃,叫他们做什么都行。
见此情景,带领镖队保护刘安云一行人的李凤不得不下令赶人,镖师和趟子手驱逐这些乞丐苦力时,也不得不用上了一些武力手段,可是许多乞丐却宁可挨打也不退后,呻吟着只是恳求施舍。
在这个期间,一个七八岁的小叫花子还利用自己个头瘦小的优势,从一个趟子手的胯下钻到刘安云等人面前,一把抱住了额勒登保带来索伦勇士安布伦左腿,昂起沾满灰尘污秽的瘦弱小脸,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恳求道:“大爷,行行好,我昨天就没吃东西,赏一点吃的吧。”
还不知道安布伦的脾气,刘安云怕小乞丐惹恼安布伦,忙说道:“放开那位大爷,别把他裤子弄脏,过来,我给你钱。”
让刘安云意外,虽然那小乞丐的鼻涕已经涂在了安布伦的裤子上,安布伦却没有丝毫的不快,相反还拿出了两个火烧,递给了那个小乞丐,小乞丐大喜,赶紧抢过火烧就往嘴里塞,明显是真的饿急了。
最后,还是在李凤兄弟终于把人群驱散后,刘安云才上前一步,给了那个小乞丐一些铜钱,说道:“快走吧,我们还有事。”
小乞丐答应,先磕了两个头,然后才攥着剩下的火烧与铜钱离开,不爱说话的安布伦则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目送那个小乞丐离开,目光还十分温柔。
“想不到将军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对小孩子却这么好,要换别人,恐怕早就发火了。”
大感意外的刘安云笑着称赞,可是安布伦的回答却让刘安云更加意外,沉默了一下后,安布伦难得开口,说道:“那小孩子有点象我弟弟,我弟弟就是在他这么大的时候,饿死在要饭路上的。”
“饿死在要饭路上?”
刘安云感觉自己听错了,忙说道:“安布伦大哥,你是在开玩笑吧?你们是索伦人,也会饿死?朝廷不管你们?”
安布伦默默点头,旁边的额勒登保则接过话头,说道:“索伦部落遇到灾害的时候,朝廷确实从来不赈灾,而且朝廷还从不允许索伦人南下定居,强迫他们常年在苦寒之地锻炼体魄,以便朝廷征召兵员,只有到了朝廷需要他们当兵的时候,他们才能到中原来过几天好日子。”
刘安云彻底无语,额勒登保却颇为同情的说道:“而且索伦兵就算到了七八十岁,只要还走得动拿得起刀,就得随时听候朝廷的征召,进军队里给朝廷效力。”
刘安云更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孩童的喊叫声突然传来,兴奋喊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给了小二狗子吃的,还给了钱。”
伴随着这明显有些激动的喊叫,二三十个小乞丐冲了过来,有男有女,一个个蓬头垢面瘦小肮脏,跪在刘安云等人面前又哭又喊,拼命哀求施舍。
有些痛苦的扭头,不想去看这些可怜的小叫花子,可是十分不巧,刘安云的眼角余光却又突然看到,路边的垃圾堆里,几条狗正把一具婴儿的尸体掏了出来,趴在尸骸上大口啃咬。
无奈抬头看天,回想起京城的畸形繁荣,紫禁城的庄严肃穆,达官权贵的奢华宅院,他们餐桌上的美酒佳肴,还有提着鸟笼玩着核桃在茶馆里进进出出的八旗子弟,刘安云突然一笑,喃喃道:
“乾隆盛世,大清盛世,还真是了不得的盛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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