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人的地域观念确实非常强烈,即便位于城内,住户的言行相对比较谨慎,也即便没有什么特别具有号召力的人物在场,可是看到身披重孝的林家父子被押进后堂闭门审讯后,堂外的漳州百姓,还是不可避免的逐渐骚动了起来。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是,漳州人集资修建的妈祖庙被烧,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崇信妈祖的漳州百姓本来就在肚子里憋着一团火;现在官府又拿不出什么象样的由头,强行在灵堂上把重孝在身的同乡抓来审问,最后还干脆来了一个闭门审讯,不许外人旁观,喜欢抱团的漳州人自然认为官府是在故意针对漳州百姓,甚至是故意欺压漳州百姓。
也正因为如此,各种各样的传言开始迅速在漳州的百姓人群中,流传得最快也最受认可的就是下面这条……
“……官府今天就是故意冲着我们漳州人来的!我们的妈祖庙被烧了,傻子都知道是泉州的狗杂种干的!官府放着烧庙的泉州狗杂种不管,却在灵堂上抓走我们正在戴孝的漳州同乡,摆明了就是在欺负我们漳州人,要帮泉州的狗杂种撑腰!”
“不讲道理的乱抓人就算了,抓来了还问都没问几句,又把人押到后堂背着人审!肯定是想对我们漳州同乡用大刑,屈打成招!这种事淡水的狗官一个比一個干得拿手!”
“这事情背后肯定还有泉州的狗杂种在搞鬼!听人说,林老东家的米行倒闭,就是泉州的狗杂种给害的!”
矛盾一直都在积累从未化解,再加上个别居心叵测之徒在中间煽风点火,漳州百姓对官府的声讨很快就逐渐转移到了夙敌泉州人头上,而后干脆还有人这么喊道:“漳州的乡亲们,敲鼓,把狗官叫出来,让他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漳州人,不能随随便便让其他人欺负!敲鼓!敲鼓!”
民风彪悍,不服就干!随着要求击鼓鸣冤的呼声越来越高,几个年轻力壮的漳州小伙子主动站了出来,向众多同乡抱拳,大声说道:“乡亲们,我们哥几个刚才商量过了,官府这么欺负我们漳州人,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今天这个头,我们几个带,出了事,我们也不要别的,请乡亲们照看一下我们的家人就是了!”
“好样的!”
漳州百姓轰然叫好,还有许多人拼命的鼓起了掌,受到无数同乡的鼓励,血气方刚的几个漳州小伙子更是热血沸腾,二话不说就大步走到了鸣冤鼓起,操起鼓锤就对着陈旧的牛皮大鼓拼命敲打了起来,在场的漳州百姓则纷纷呐喊助威,声势颇是惊人。
见此情景,伍家兄弟和陈新昆当然是笑得要多开心有多开心,伍家兄弟还一起心道:“好!顺利的话,说不定今天淡水就得彻底大乱,明天继续闹大的话,淡水码头就是想不变成一片火海都难了!”
或许是上天注定要让伍家兄弟心愿得偿吧,就在这个时候,穿着白色孝衣的林家父子突然出现在了堂上,然后还被人一脚一个踹得直接飞起,飞进堂中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
“林东家?!”
“官府的人在打林东家!官府的人在打正戴着孝的林东家!”
怒吼的声音突然在漳州人群中响起,漳州百姓惊讶大哗的同时,伍家兄弟的脸上也直接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一起开心说道:“哈哈!张矮子真的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敢纵容他的衙役毒打林平侯?”ωωw..net
这时,一个男子突然从后堂处冲了上来,对着林平侯父子每人一脚,结果这一次林平侯父子三人不仅先后发出了痛苦的惨叫,身上甚至还响起了骨骼断裂的声音,三具不算特别强壮却绝对不轻的身体则先后飞起,直接从大堂正中位置飞到了大堂门口,先后跌落在漳州百姓的人群!
“敢打我们漳州人!找死!我和你拼……。”
带头敲鼓的几个漳州小伙子勃然大怒,挽起袖子就要为同乡主持公道,可是他们吼到了一半时,却又一下子全都闭上了嘴巴,还不约而同的各自揉了揉眼睛,这才看着打人者惊叫起来,“林小文?林二哥?怎么是你?”
林小文不答,只是大步上前,一把揪起林国华,握着醋坛子大的拳头,对着林国华的脸上就是重重一拳,当场把林国华打得脸颊下陷,口中喷出鲜血和牙齿。
“林二哥,他是我们漳州人!”
几个漳州小伙子赶紧提醒,结果让几个漳州小伙子更加难以置信的是,在漳州人中以德高望重著称的周老太公,竟然也气呼呼的冲了上来,举起拐杖大吼道:“小文,让开!让老夫来!”
林小文乖乖让到一旁,周老太公则抡起他的拐杖就对着林家父子一通乱打,林家父子自然不敢还手,只能是一边哭着喊着求饶,一边拼命的躲闪,周老太公年老体衰动作不够灵活,接连被林家父子躲开打得不够过瘾,干脆一指那几个漳州小伙子就吼道:“把这几个畜生按住!先让老夫打他们一顿再说!”
地域宗亲观念强的一个副作用就是特别的尊老敬老,德高望重的周老太公开了这个口,几个漳州小伙子也根本不去考虑什么对错,马上就七手八脚的把林家父子按住,任由周老太公挥动拐杖在他们脸上头上乱打,很快就把林家父子打得满头满脸都是鲜血,哭泣求饶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
在这个期间,以尊老敬老为荣的漳州百姓虽然个个心中无比奇怪,然而人人却都是一声不吭,眼睁睁的看着周老太公当众毒打林家父子,不敢提出半点的质疑。
对林家父子而言还算好,周老太公的年纪已经太大了,即便是使出了全力也没能把他们当众打死,红着眼睛毒打了一段时间后,须发皆白的周老太公还不得不停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休息,后面的王作则赶紧搬来了一张椅子请周老太公坐下。
还是到了这个时候,一些漳州百姓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太公,出什么事了,让你老发这么大的火?是不是林家人对你有什么不敬?如果是的话,不用你老动手,我们这些晚辈马上就替你出气。”
“他们如果只是得罪老夫,那老夫就不会有这么生气了。”
周老太公喘着粗气,胸膛起伏的指着林家父子,眼睛泛红的吼道:“你们自己问这几个畜生,他们都干了些什么禽兽不如遭天谴的事?!”
漳州百姓疑惑的目光全都转向了林家父子,林家父子当然不敢说话,只是呻吟着可怜巴巴的哀求,颤抖得如同暴雨中的三只鹌鹑。最后,还是王作站出来说道:“乡亲们,想不想知道是谁烧了我们漳州人的妈祖庙?”
“谁?”
所有漳州百姓的目光马上回到了王作身上,王作这才一指林家父子,怒吼道:“就是这三个畜生!我们漳州人的妈祖庙,就是林平侯的这两个畜生儿子烧的!”
“什么?!”
在场的漳州百姓彻底大哗了,说什么都不敢相信烧毁妈祖庙的真凶竟然会是身为漳州人的林家父子!难以置信之下,还有无数漳州百姓提出质疑,表示不敢相信这个结果,周老太公则用拐杖指着林家兄弟吼道:“老夫可以做证!这两个畜生自己亲口承认,桐油是他们一起泼的!火,是这个小的畜生点的!”
拥挤得针插难进的街道突然鸦雀无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后,愤怒的吼叫声顿时响彻了天际,无数漳州百姓争先恐后的上前,对着林家父子连撕带打,红着眼睛要把林家父子生吞活嚼,场面也顿时就乱成了一锅粥!
怕在自己的衙门前闹出人命没办法向上司交代,张步高赶紧恳求王作和林小文想办法控制一下场面,王作也确实很有领导组织才能,稍一盘算就向刘全借来了手枪,然后上前一步,抬手对着天空就是一枪,然后大吼道:“冷静!都给我冷静!”
被枪声惊动,又看到是漳州人公认的英雄好汉王作开口,漳州百姓果然纷纷住手,王作也这才大声说道:“乡亲们,就这么打死林家的几个畜生,太便宜他们了!我提议,明天在被烧的妈祖庙门前开叠绳堂(宗族长老会议),一起商量怎么收拾这几个亵渎妈祖的漳州败类!然后再当众行刑!”
漳州百姓纷纷叫好,也这才在王作的要求下,把已经被殴打得不成人形的林家父子给推了出来,然后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觉得不够解恨的漳州百姓又提议道:“王大哥,押这几个畜生游街,顺便去把他们的家给砸了!”
“老太公,你什么意思?”王作忙向周老太公请教道。
周老太公也没犹豫,很是果断的回答道:“砸!但是林应寅既然已经死了,烧妈祖庙的事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他的棺材别动!其他的,都给老夫砸了,让天下人看看,亵渎我们漳州人的妈祖,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欢呼声中,庞大的漳州百姓人群开始流动,将已经不成人形的林家父子绑在了一辆破车上,推动着游街示众,逐渐向着林家正在举行葬礼的灵堂而去。
怕漳州百姓在城里闹出动乱,影响到自己的乌纱帽甚至项上头颅,又知道刘安云与王作、林小文等漳州豪杰关系好,张步高当然是恳求刘安云出手帮忙,尽可能控制一下场面,避免发生意外的混乱,刘安云也不愿看到淡水城里直接出现动乱,一口答应之后,赶紧领着刘全和张德茂跟了上去。
还好,漳州百姓仅仅只是想发泄一下对败类叛徒的愤恨,并没有任何想要乘机制造混乱的打算,所以游行途中并没有什么出现什么混乱或者趁火打劫的情况——至于原因也很简单,有出了名急公好义的王作与林小文在旁边盯着,谁敢乘机煽动同乡乘乱行劫,纯粹就是自己找死。
不过可怜的林家就不同了,愤怒的人群冲进了林家的宅院后,二话不说就是动手开砸,见到什么就砸什么,锅碗瓢盆和箱柜床桌没有一样不是被砸得稀巴烂,林平侯的妻子和另外三个儿子上来阻拦,也马上就被怒火冲天的同乡打得是鼻青脸肿,遍体鳞伤,林平侯的母亲更是被吓得当场昏死了过去,场面彻底混乱成了一锅煮沸的米粥。
还好,漳州的百姓还算有些理智,始终记得周老太公的叮嘱,所以林应寅面前的供桌和供品都被砸成了稀烂,践踏成了尘泥,林应寅尚未盖上的棺木却始终没有遭到袭击,一直都安然无恙的停放在灵堂正中,默默注视着混乱的人群与哭喊震天的林家人。
偶然中的意外,鉴于现场的情况太过混乱,为了避免遭到波及,混乱中,刘安云和刘全、张德茂干脆躲到了林应寅的棺木旁边,结果也果然没有再受到混乱的百姓人群影响,可是无意中看了一眼棺材里林应寅的尸体时,刘安云却又马上发现不对了。
有些不敢相信的又仔细查看了一番林应寅的尸体,药剂师出身的刘安云突然大喊道:“安静!安静!”
现场太乱,刘安云又没有什么扩音设备帮忙,大声喊叫并没有收到什么象样的效果,好在刘安云也很会动脑筋,顺手拿过刘全已经重新装好弹药的燧发手枪,抬手就对着天空放了一枪。
巨大的火枪轰鸣声响起后,混乱的现场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扭头来看刘安云时,王作和林小文也双双过来,问道:“刘大人,出什么事了?”
“林老东家不是病死的,是被人毒死的。”
刘安云指着林应寅的尸体说道:“林老东家的遗体嘴巴和眼睛都是半合半闭,眼球还明显凸出了眼眶,双手握拳,嘴唇发黑,这是很明显的中毒死亡症状。”
说着,刘安云还扭动了几下林应寅明显有些扭曲的双臂,又说道:“人已经死了,双手的肌肉还处于痉挛变形的状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林老东家应该是被人用砒霜毒死的。”
“林老东家是被人毒死的?谁下的毒?”林小文吃惊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安云摇头表示不知道,心里也十分奇怪,暗道:“谁这么无聊,给一个快病死的老头下毒?看这老头的情况,就算没人下毒,肯定也活不了几天了啊?”
这时,王作已经亲自动手把林国华揪了过来,先是往林国华已经彻底变形的脸上给了一记耳光把他抽醒,然后喝问道:“说,你爷爷是被谁毒死的?”
让众人意外,全身上下已经找不到一处完好部位的林国华昏昏沉沉,竟然在半昏迷中说了实话,呻吟道:“不是我,是莪爹,是我爹下的毒……,饶命,饶命啊。”
现场顿时又是一片大哗,万没想到林应寅竟然是被他的亲儿子林平侯给毒死,瞠目结舌的同时,以王作和林小文为首的漳州百姓难免更是怒不遏,马上又把林平侯揪了过来毒打,林平侯哀号求饶,呻吟着辩解道:“我……,我也是被逼的,是伍家的少东家,是两位伍家少东家,叫我干的。”
“那你就杀你亲爹了?!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
王作红着眼睛怒吼,提拳就要亲手打死犯上弑父的林平侯,可是让王作意外,他的拳头还没落下就已经被人拦住,王作意外的扭头一看时,却见拦住自己的人,竟然是自己目前非常敬重的刘安云,便不由疑惑问道:“刘大人,怎么了?”
“王大哥,给我一个面子,先别要他的命。”
刘安云的目光炯炯,沉声说道:“一会我安排人给他录口供,问清楚事情经过,然后再决定把这个林平侯怎么办。”
王作当然很给面子的一口答应,刘安云却兴奋的搓起了手,心说这次老子看你们伍家兄弟怎么死,可是再转念一想后,刘安云却又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些问题,心道:
“伍家兄弟教唆杀人,我就算拿到真凭实据,这个罪名也肯定很难置他们于死地,了不起就是让他们去牢房里休养几天,以他们的财力,在大牢里肯定不可能吃到什么苦头,过了风头恢复自由身也是易如反掌,我费这么大劲整他们有什么意义?”
“还有,就算我借着这个机会,把伍家兄弟给撵出了淡水,广州十三行如果想继续针对淡水这边,肯定还会再派人来,到时候我最多就是换了一个对手,情况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既然是这样,那我为什么不想办法用这个把柄另外做一些文章,给我创造更多的利益?”
“嗯,伍家那两个小鸦片贩子虽然该死,可是他们手里的那些东西,还是挺可人疼的,不管能弄到多少我都不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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