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开义和岳满江离开了赶溪。
游宗杰也顶替父亲,到县城里的银行上班去了。
在杨老师的争取下,区中学只给了赶溪坝高中毕业班两个插班补习名额。
经过报名测试,张佩东、石坚兵入围,康林、许配翰、纪兴中等人落选。
纪兴中在舅舅的帮助下,到大队的小学当上了代课老师。
大多数人参加了生产队劳动,继续父辈们的劳作。
万陵被分配到铁矿电厂工作,秦筱丽学了电焊工,龚阳当起了车工,黎影、田念念、娄玉秀到了铁矿大集体,金添和伍玫在赶溪供销社上班,马德群进了县里的百货公司。
钟家祺一再告诫自己的三个同学,要学门手艺,今后会过得好一点。自己开始找木匠师傅拜师,轻巧一点,家家户户都要打制家具。赵云辉则想学泥水匠,做个灶,砌个墙。姜中盛想学石匠,打磨子,修堡坎。而封再龙却学起了杀猪匠这活,有肉吃,那师傅早就听说他一身蛮力,心狠手重,还讲义气,不收他一分钱,直接跪下拜师。
过得最心累的,还是赵云辉。
当他进入高中时,他就一直认为坐在他前面的女孩就是他心中的向往。然而,罗开义虽然个子没他高,但各方面都远远强大于他。罗开义总是若即若离,若隐若现地跟在邓潇蓉身边,致使他难以有更多的想象空间。他还真不知邓潇蓉与罗开义到底好到了什么程度。
但从毕业后邓潇蓉的出嫁来看,他们俩什么关系也没有。
简单地讲,邓潇蓉出嫁无可厚非,你情我愿,合理合规,与任何人没有半点关系。
然而,罗开义那天在大街上说出的担忧,却使赵云辉心中风云再起,思潮奔涌。
赵云辉无论如何也想见到她,他要她亲口告诉他,过得好不好。
罗开义的隐忧,只有赵云辉知道,他也没对外说。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一个传说中的疑问而已。
为了证实这个疑问,他常常抽空到赶溪坝,希望能碰见邓潇蓉或者听到点与她有关的消息。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按照农村的惯例,中秋节时,出嫁的女儿要回娘家探望父母,赵云辉得抓住这个机会,见到邓潇蓉的可能性极大。
大清早,赵云辉就向父母说,自己到同学家去耍,迟点再回来。
赵云辉急急匆匆地走到赶溪坝,又转道往邓希蓉回家的路走,按照罗开义当时告诉的地址,朝她家奔去。
罗开义可是威名大振,沿途询问罗家位置,无一不晓。赵云辉很快找到罗家。
罗开义不在家,也没必要去叨扰。赵云辉继续前行。
两颗大黄葛树,还有一墩大石头,这个特征很好找。
赵云辉看见了土墙茅草屋,就是穷的那种。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弟弟在坝子里清洗碓窝。
赵云辉向前问道,“小妹妹,邓潇蓉是不是在这里坐?”
那小女孩抬起头来,很奇怪地盯着他,“是呀,你是谁?”
赵云辉笑道,“我是她的同学。”
小女孩也笑道,“喔,是同学呀。她不在家。”
“你是她妹妹。”
小女孩也大大方方,“我是她妹妹,邓红珊。他是弟弟邓勇。”
没说几句,屋里走出一个中年人,显得清瘦,但很硬朗。“你找邓潇蓉?我是他爸。有什么事吗?”
赵云辉急忙点头致意,“邓叔,我是邓潇蓉的同学,走亲戚路过,顺道来看看同学,打扰了。”
“客气什么?请坐。”邓大江递了个木板凳给他。
赵云辉并不紧张,也没什么好紧张,接过凳子就坐下。“邓潇蓉没回来?”
邓大江想了想,“按理,应该回来。不知道究竟回来不?”
赵云辉知道一百块的事,对邓大江并无好感。听他这么一说,也没必要多坐。就起身告辞,“邓叔,你忙,我还有事,就告辞了。”
邓大江也不相留,毕竟不熟悉。“那就改天来耍。”
邓勇却热情相邀,“大哥哥别走呀,等哈打糍粑吃。”
赵云辉蹬下去,捏了捏他的小脸蛋,“我记住你了!邓勇。大哥哥一定会请你吃顿好的!”
“什么时候啊?”邓勇天真地问。
“十年,二十年,说不定。”赵云辉笑道。
“也要请我啊!”邓红珊在旁边叫道。
“都请!”赵云辉边走边说。
赵云辉很失落,邓潇蓉没回来。
看见邓家那样子,赵云辉对邓大江收一百元的聘礼,也并不十分反感了,人穷志短,有什么办法呢?
问题的关键,是当初邓大江知道那人酗酒打人不?如果知道,那就是为了钱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罪不可恕。如果不知道,那到情有可原。
一切都怪罗开义那个混球,东插一脚,西跨一步,上不沾天,下不着地。要不然,自己与邓潇蓉私定终身,结局会大不一样。
赵云辉判断,如果邓潇蓉要回娘家,也许就在路上,自己回走,尽量搜索返程,说不定能碰上她。果真如此,那就真是缘分了。
赵云辉放慢脚步,慢悠悠地走着。
仲秋时节,秋高气爽,云淡风轻,很是宜人。
大瀛山依然是一片深绿,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欣赏着过往行人。
赵云辉走了许久,也没见邓潇蓉的影子。
中秋过节,都在家里团圆热闹,路上行人很少。
赵云辉在山路边坐下来,背靠石壁,仰望天空,阳光很刺眼,一闭上双目,便疲乏地睡了过去。
他昨晚都在想到底去不去找邓潇蓉,有没有必要?她会怎么想?自己会不会多此一举,杞人忧天?一个没有任何目标的大动作仅仅是为了关心?否定是全面的,赞成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赵云辉喜欢她,担心她受罪。这种人,不心累才怪。早上又起得很早,犹犹豫豫中,还是决定去。所以,一闭眼,就在路边睡着了。
“赵云辉!赵云辉!”赵云辉迷迷糊糊,仿佛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
赵云辉睁开眼一看,不敢相信。
急忙揉揉眼,确认没看错,是她!
“潇蓉?真的是你?”赵云辉激动地站起来。
“是我!”邓潇蓉笑眯眯的。“你怎么在这里?”
赵云辉激动得有点无法自制,语无伦次,“我想念同学们,所以,来看看你。”
“我也是。”邓潇蓉开始变脸,愁云顿起,“我每次走到这里,都很紧张,生怕罗开义又跳出来吓我。我正想罗开义会不会又出来,没想到。看见了你!”
赵云辉心头一酸,此情何堪!不是对罗开义的妒忌,是对那种同窗之情的酸楚。“同学们都知道你嫁人了!你还好吗?”
邓潇蓉低下头,有些自怨自艾地说,“我真的很想回到从前,永远长不大。”
赵云辉看她那神情,就知道了一些迹象。“我送你回去,你家在打糍粑,等你回去过节。”
“你怎么知道?”邓潇蓉一脸疑惑,“你去过我家?”
赵云辉也不撒谎,点点头。
“你去干嘛?”
“很单纯,就只是想看看你。”
邓潇蓉心想,你还牵念着我?“读书时看惯了,不看不习惯,是吧?”
赵云辉一副很落寞的样子,“也不是。只是看见你心中才踏实。”
邓潇蓉有所感悟,一声叹息,“唉!读书的时候真好,你和罗开义给我东西吃,象哥哥一样护着我。”
赵云辉表面上很平静,内心却心潮澎湃。但他没有打断她。
邓潇蓉没把他当娘家人,也没当外人,就是一个由同学演变而来的纯粹的好朋友。她想倾诉,“现在,煮饭、洗衣服、打扫卫生,每天做个不停,还要受气,就像一个丫鬟。我宁肯象以前一样缺吃少穿,也不愿过这种日子。”
说着,说着,就开始用手绢擦眼泪。
赵云辉见她消瘦了许多,虽然衣着更上档次,但面容却带几分憔悴。“能忍就忍忍,开始时都不习惯。习惯了就好。”
“习惯得了吗?”邓潇蓉轻轻一声反问。“可能只有死了才会习惯。”
赵云辉更加肯定,她被折磨了。罗开义的担忧发生了。“他打你啦?”
邓潇蓉忽然抬起头来,吃惊地望着他,“你知道?”
赵云辉沉闷地说,“喝酒,喝醉了就打,用皮带抽!”
邓潇蓉的泪水奔涌而出,悲怆地哭泣起来。
证实了。赵云辉紧紧咬着牙,一言不发。
“是经常打?还是偶尔一次?”赵云辉等她情绪稍微平缓,便以关切的口吻问道。
赵云辉把底牌彻底掀开了,邓潇蓉也不再有什么忌讳,用手绢擦着眼泪,“我不知道,反正三天两头,我受不了!我会被打死的!我真的很怕!”
“潇蓉,你要让他改呀!一辈子的事。把酒戒了。”赵云辉这是最理性的想法。
邓潇蓉转过脸去,望着对面的大山,“能改早就改了。谁也没办法。”
“你就这样忍下去?!”赵云辉有些茫然,凄迷地问。
邓潇蓉用坚强而又无可奈何的口气,“活一天算一天,早死早投生。”
听到这话,赵云辉心如刀绞,“说什么呢?年纪轻轻的。”
一阵沉默。
突然,赵云辉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离婚!”
邓潇蓉震惊了!她疑惑地看着他,“可能吗?”
“只有这个出路。”赵云辉很坚定。“回去问你爸,那一百块还得起不?”
邓潇蓉畏畏缩缩,惊恐不安,“我不敢离!我没那个勇气,等死算了。”
邓潇蓉知道那家人不好惹,自己父母也不会支持自己,没有坚定的力量支撑,简直是痴心妄想。
死,比许多事情简单得多。
赵云辉沉默许久,“如果你愿意,我会尽力帮助你。”
邓潇蓉不解地问,“你?怎么帮助?”
赵云辉转头望着她,“关键是你有没有决心去离婚。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支持你。”
邓潇蓉不想多说,也不想隐瞒自己的悲苦。她指了指路边的僻静处,先走了过去。“你过来!”
赵云辉跟着她。
见四周无人,邓希蓉解开衣服的扣子,一件外套,一件衬衣,
然后背对着赵云辉,撩起衣服,让他看背。
新伤旧痕都有,象蜘蛛网一样交叠在邓希蓉背上,红的、紫的、棕的都有,明显的抽打伤痕。
邓希蓉估摸他看见了后,便放下衣服,扣好扣子。
赵云辉愣在哪里,久久不说话。
“你回去吧!我没事。”邓潇蓉眼泪汪汪,很是无助的样子。
赵云辉很坚定的目光地望着她,“你回到家属区,就对他全家人说,再打人就坚决离婚!如果再打你,就到薛伯父的皮鞋铺那里给我留信,我会按你指定的日期,来接你到我家,直到离婚后你才回娘家。”
邓潇蓉一听,立即大哭起来。“你这是为什么?关你什么事?我不拖累你!”
赵云辉突然握住她的手,执着地说,“听我的!我是你哥,是你一起长大的哥!你才十八岁,我要你活到八十岁。”
邓潇蓉绝路逢生,楚楚可怜地望着他,“赵云辉,你真的要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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